第6節
沈梅君知傅明慧在里面,本來沒想避著,徑自進了門,待到屏風外,聽著他兄妹兩人的說話,兩只腳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沈梅君未及轉身退出去,傅明慧便走了出來。 “三姑娘?!鄙蛎肪π卸Y。 傅明慧急忙去扶她,笑道:“快起來,進去吧,大哥在等你?!笨诶镎f著,眼睛擠了擠調笑。 沈梅君微有赧然,害羞地低下頭。 第八回 傅明慧走了,沈梅君躬身目送,至背影看不到了,心里還在暗暗羨慕。 雖是庶出的姑娘,可有傅望舒疼著她,真好。 “進來?!备低娴穆曇舸驍嗌蛎肪哪?,沈梅君甩甩頭,把心里那絲酸澀甩掉。 沈梅君先向傅望舒告冒名寫信之罪:“大少爺,當時……” “不用說,事急從權,我知道?!备低鏀[手止住她下面的話。 他不生氣就好,沈梅君遞回日程安排本子,見傅望舒隨意地擱到幾案上,渾不在意的樣子,也便不再解釋。 傅望舒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沈梅君坐下,緩緩地開口道:“我那日落水后,很快就游上岸,當時夜黑,我沒有出聲就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他們也不知道?!?/br> 他沒出事,明知家中發生大事,當時為何還躲起來不露面不回來?沈梅君很意外,轉念一想,商號里運行正常一絲不亂,應是他早回來了。 自己被當槍使了,沈梅君胸腔里怒火高燃。 “嘉陵江風大浪急,我能不靠救援自己游上岸,你說,水性是不是很好?” 當然很好,沈梅君怒火更熾,逗自己很好玩嗎?忽想到傅府上下的人都說傅望舒不識水性,一下子呆愣住了。 “我五歲時曾掉進府里的水池里,差點淹死,后來,我就悄悄學游水?!备低鏀R在幾案上的手抖地收緊。 沈梅君聽明白了,他在告訴她,此次出事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怒火瞬間消失,沈梅君關切地問道:“查出是什么人干的沒有?” 傅望舒沒有直接回答,說道:“小二和小三各人每月只得二十兩份例銀子,兩位少奶奶和明慧是十兩,二姨娘四兩,幾個人一分不用,一年也攢不到一千兩銀子,私炮坊的投入最少得五千兩銀子?!?/br> 沈梅君“啊”了一聲,又驚得捂住嘴。 一分不花也要攢上十來年,傅望平幾人當然不可能一分不花,兩位少奶奶也才進門一年不到。 “四少爺借給他們的?”傅望超同樣的份例,但是,他有個理家的母親,內宅每月那么多開銷,相信傅太太中飽了不少私囊,傅望超是傅太太的心肝尖兒,跟她要銀子不是難事。 傅望舒點頭,沈梅君一陣哆嗦寒顫,驚得說不出話來。 傅望超在傅望舒走后,假裝好意借了銀子給傅望平兄弟倆,他算好傅望平兩人會搞出事,或者,配方不對弄出爆炸事件也是他cao作的。他故意外出洗脫自己嫌疑,暗中又命人攔截傅望舒弄出翻船事件加害傅望舒。 傅望舒死了,傅家風雨飄搖,他于危機四伏中回來主持大局,不費吹灰之力便可頂替傅望舒把握住整個傅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傅望舒難道每日都要這么提高警惕生活嗎?沈梅君有些同情地看他,低聲問道:“聽說老太爺很喜歡你,讓老太爺主持著,把家產分了各立門戶行嗎?” 各立門戶沒有利益紛爭,便沒有這些奪命謀位之舉。 傅望舒搖頭,沈梅君話說出口了也猛覺自己想的太天真。 傅望舒是傅老太爺孫子,那幾個也是他孫子,多疼傅望舒,不過是因為他比較爭氣。 作為一家之主,傅老太爺肯定不希望傅家分崩離析,而船翻一事,想來找尋不到證據指證傅望超的。 無證無據,傅望舒提都不會和傅老太爺提。 沈梅君不知說什么好,傅望舒也不說話,諾大的書房里靜悄悄的,只聽得兩人低沉的心跳聲。 許久后,沈梅君吶吶問道:“以后怎么辦?” 傅望舒漠然道:“不怎么辦,小四奈何不了我,像這回,我落水后剛回到岸上,便命人把他誘騙進深山里讓他回不了京城什么也做不了?!?/br> 狂得真可以,自己白cao心了,沈梅君暗暗撇嘴。 “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备低嫱蝗粏柕?。 他把鎖著帳冊的各個抽屜的鑰匙都交給自己,想來是不避著自己的,沈梅君也不遮掩,她有好多問題想請教傅望舒。 “我把這里面的帳冊差不多都看過了,有些問題想請教大少爺?!?/br> “說吧?!备低婧芷届o,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沈梅君說出自己想不明白的那些疑問,傅望舒平時惜字如金,這時卻頗耐心,一一講解,遇到沈梅君有些迷糊的地方,還講了一些例子套進去分析。 沈梅君聽得著迷,兩人渾不覺時間過去,屋里昏暗得眉眼都看不清了,秋夢過來點燭火,方把兩個人的說話打斷。 沈梅君想起傅望舒午膳還沒吃,滿心歉意,要道謝要致歉,卻不知如何說。 “大少爺,曾公子來了,在花廳等你?!鼻飰舻?。 傅望舒哦了一聲,大踏步走了出去,飄忽的袍裾暗影在沈梅君心里久久搖曳。 “我等了你兩個時辰,在和她做什么?書房比臥房來事兒更有味?”曾凡見了傅望舒笑得見眉不見眼。 “你想到哪去了,我和她說生意場上的事?!备低婷葱绷怂谎?,說了幾個時辰的話,一口水都沒記起喝,有些累有些渴,連著喝了幾杯茶,朝曾凡招手,徑自進了另一側起居室,歪倒到軟榻上。 “舟車勞頓趕回家來,飯也顧不上吃,話一說幾個時辰,你真不是喜歡上她?”曾凡拉了一張凳子在軟榻旁坐下,懷疑的眼神在傅望舒臉上打轉。 “我離京時,故意把日程本子留下,她拿去藏起來了。好聰明機敏的人,很……”很什么傅望舒說不出來,心里就是覺得沈梅君很好,跟她說話很舒服。 曾凡很了解傅望舒的一切,驚嘆道:“她怕萬一傅氏的事鬧大,那日程本子泄露太多機密會惹來禍事!好快的應變能力,對你對傅家也忠心?!?/br> “嗯?!备低鏉M意地點頭,“先前我只想著磨好她這把刀整頓內宅,現在看起來,光用在內宅太可惜了?!?/br> “你想把她拉到商號去?那她可就走到人前了,往后你不娶她,她的閨聲也完了?!痹餐榈?,想起那日所見的那個粗衣布裙卻脊梁挺直的女子,心里有些抽疼。 “什么閨聲不閨聲,她要是沒遇到我,現在已是小四的玩物?!备低娌灰詾槿?。 好像是,曾凡沉默了,過了一會,問道:“望舒,你心中想娶什么樣的女子為妻?” 想娶什么樣的女子為妻?傅望舒在心中問自己,半晌后低聲道:“總之,不是她那樣的?!?/br> *** 傅老爺翌日帶著四姨娘五姨娘回來了,想來是躲在京城中,聽到老爹與兒子回來危機已化解了便回來了。 傅老太爺把他訓斥了一頓,要動家法給傅老太太攔住了,只得作罷。 下人們悄悄議論著,對傅老爺十分鄙視,流觴軒的人面上一聲不吭,神色里卻十分驕傲。 看,我們大少爺一回來,天大的事便迎刃而解。 沈梅君有榮與焉,商號里有很多事要處理,傅望舒每天回來得很晚,沈梅君連他的面都看不到,侍候筆墨的差使不用當的,每日只與流觴軒的人說說話,侍候母親,過得很是愜意。 轉眼間年關到了,傅府發家未到三代,尚沒有家生子,下人們在外面均有爹娘親人,過年這幾天卻是不得回家的,年前年后事兒太多,過完年才輪流著給眾下人休假。 雖是過年不得與家人團聚,下人們卻沒有不高興,過年有賞錢拿,據說初一那天去給府里的主子拜年,主子的賞賜加起來一人能得約一兩銀子呢。 因有兩個少爺在牢里關著,傅家這個年不是很鋪陳,不過,也是喜氣洋洋的,普通下人新做了一身衣裳,一件棉襖一雙棉鞋,女婢還另有一套銀頭面。一等丫鬟翻倍,頭面道飾更精致。 沈梅君在一等丫鬟的基礎上又再加厚一倍,得的是四身衣裳四件棉襖四雙棉鞋,料子比秋夢等人的還好,是主子才穿得到的流彩暗紋云錦和撒花煙羅,頭面首飾是一套銀飾和一套珠飾。 以前在侯府比這好的衣物多的是,如今得了卻是天大的恩典,沈梅君又喜又悲傷,四套衣裳留了兩套顏色沉穩的,一套給母親,一套自已,另兩套包了起來去找青意,打算讓青意拿到外面當鋪當了銀子給她貼補家用。 第九回 駱青意呆呆癡癡倒在床上,見了沈梅君,眼睛再轉到她手上的包袱,淚水倏地流了出來。 沈梅君跟她同病相憐,也有些傷情,低聲道:“太太和老太太賞我的那兩件值錢,只不便拿出去當,這兩套你拿到外面去,如果你娘合身,就留一套給她,另一套拿去當了?!?/br> 又摸出二兩銀子一起遞給青意,這是這個月剛領的月銀,謝氏身體好了許多,聽說過年有賞銀,她估摸著用賞銀買藥足夠,便全部拿來給青意。 “梅君,謝謝你?!瘪樓嘁饽I。 “說來說去,還是我要謝你?!鄙蛎肪Φ?,拉了青意下床,拿起梳子給她梳頭,道:“快些向高大娘告假,把東西給你娘他們送回去?!?/br> 駱青意哭道:“我跟高大娘告了假要出府片時了,只是,僅得這一件衣裳和五百文,家里和我爹牢里兩頭要用錢,怎得周全,正不知如何是好?!?/br> 沈梅君低嘆,傅府宴席上貴的菜式一個菜得十幾兩銀子,下人們卻為家計一文兩文錢省著愁著。 陪著駱青意出府門,跟門房說明包袱里的衣裳是自己給駱青意的,沈梅君方回了流觴軒,進門后徑自進了自己西廂,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傅老爺已經回府了,跟駱青意好的那個主子若是傅老爺,駱青意不會只有月例。 那個男人是尚在牢里的傅望平或是傅望聲。 沈梅君想起駱青意傷痕密布的身體,想起她的困境,又想起那日街上所見清雋秀致的少年駱展鵬,再摸摸自己腰間的香囊,在心中惋惜嘆息不已。 沈梅君愣想著,忽想起駱青意言語間對傅望舒頗為傾慕,腦子里一亮,霎地站了起來,雙手攥成拳頭,在房中來回踱步,咬了咬牙往傅望舒正房而去。 這日是年的最后一天,商號里放假了,傅望舒沒出去應酬,到上房陪傅老太爺說話去了。沈梅君在暖閣里和眾人人說話一直等著,傅望舒卻一直沒有回來。 團年晚膳沈梅君吃得心不在焉,扒了幾口便擱下飯碗,急匆匆回暖閣等傅望舒。 往日在家的經驗,明日初一起,男人要迎來送遠拜訪招待親友,更不得空。 秋夢侍候著傅望舒去大膳廳用膳又一起回來的,挑起門簾看到在炕邊坐著的沈梅君愣了一下,笑了笑退了出去,順手把門關上了。 門板吱呀閉合,燭火被房門閉合的微風吹得飄忽,傅望舒一身大紅織錦繡金束身錦袍,身材頎長,英挺貴氣,許是喝了酒,雙眸似睜非睜,臉上有微醺之色,神態慵懶,睇凝之間,冷漠的目光里竟似有春水流淌。 屋里的氣氛有些暖昧,傅望舒伸手去解大氅,沈梅君臉孔發紅,咬了咬唇走過去伸手幫他。 兩人離得太近,傅望舒鼻息里有淡淡的酒意,熱意輕拂到沈梅君額上,帶起莫名的醺然。 沈梅君雙手發抖,手指一個失措,帶子給她弄成死結,沈梅君急了,越急越解不開,纖指更加抖顫。 傅望舒居高臨下看著纖長潔白的手指在自己脖頸邊忙活。 她要勾引自己,坐實姨娘的名份嗎?” 自己要不要順水推舟得了她,她很聰明,長得也不錯。 傅望舒看向沈梅君的臉,從下視的角度看去,沈梅君睫毛纖長濃密,像撲扇著的蝴蝶翅膀,軟軟的撓著人心,潔白的額頭上因著急急露汗意,在燭光里泛著瑩潤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