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為避開相送的官員,傅諍選了一日六部中最為繁忙的時辰離京,有御史臺和謝容看著,沒幾個人敢擅離職守。他本孤身來這京中,自也應孑然一身而去,而他的心卻不復來時的干干凈凈、毫無牽掛…… 傘柄微轉,他看向燈火依稀的御書房,從那時起岑睿便再沒出現過。 yin雨霏霏,僅掛著一柄宮燈的殿堂稍顯昏暗孤冷。 來喜抱著漆盤靠在墻角打盹,傅諍走近了也沒驚醒他。門“咿呀”一聲開了,徐知敏娥眉顰蹙,捧著碗沒動分毫的羹湯走出來,一見傅諍詫然一嚇,往書房內看了看,微聲道:“陛下心情不好,首輔大人去看看吧?!?/br> 書房內沒上一盞燈火,四處黑魆魆的,寬長的龍案上伏著團模糊陰影。 岑睿這些天實在累得受不住,傅諍撒手不管事了,百官所有的折子一籮筐全倒在了她身上,白日六部輪流轟炸。到了夜里,她躺在龍床上一閉眼,皆是傅諍跪在她面前的畫面,一言一語和針一樣扎在她腦中。凌亂的一幕幕過去,最后她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靜得叫人害怕。前方走著一個人,雖是背對著她,她心里卻清楚那人是傅諍。她想喊住他,讓他等她一起,可雙腳卻似被釘在地上一樣,怎么也邁不開,任她如何嘶喊,傅諍仍是充耳不聞地愈走愈遠…… 傅諍彎腰將滑下的薄毯拉起,小心地披在她肩上,困了便回寢殿睡,在這睡,一會醒了又要抱怨扭到了脖子。抽出她手中折子時,岑睿平緩的呼吸陡然倉促起來,五指緊攥不松,傅諍一愣,以為吵醒了她。卻見她鼻尖滲著細汗,額心疊了幾疊,想是發了噩夢。 貼近看去,半遮在袖子里的那張小臉上殘留著兩行淺淺淚痕,眼睛紅了一圈,看得出剛剛哭過。傅諍的心鈍鈍一疼,岑睿雖是嬌氣愛使小性子,卻從不輕易落淚,唯一一次便是龍素素死時抱著他狠哭了一場。 輕柔楷去岑睿眼角的淚跡,手指滑在她下頜,微微抬起。傅諍輕輕吻上岑睿的眉心,雙唇尤帶幾分留戀地摩挲著,喉嚨里溢出一聲嘆息…… 她心中不舍,他又何曾不比她更不舍。 岑睿這一覺睡得起起伏伏,萬般夢境過后終睡得酣實了些。睜眼時,雨聲漸消,一縷孤光從壘壘云層里直瀉大地,書房中褪去幾分陰靡。 痛!揉著酸脹的脖子,她氣虛地喚進來喜:“什么時辰了?” 來喜公公也是睡眼迷蒙,不大肯定道:“巳時吧?!卑底再M解,剛才是不是有誰來過? “當啷”紅木椅倒在地上,岑?;羧坏溃骸皞滠?!” 來喜瞬間領悟岑睿的意思,小心翼翼道:“陛下,這回功夫首輔恐怕已經出城了,追不上了?!?/br> “是么……”岑睿黯然地垂下頭。 傅諍確然已出了皇城,一馬一車形單影只地走在官道之上。行至吳江邊,傅諍令書童停下馬車。 書童連忙喝住馬,道:“大人,丟了什么東西嗎?” 傅諍撩開車簾,遙望向隱在重重樓閣后的巍峨皇城,許久,道:“走吧?!?/br> ┉┉ ∞ ∞┉┉┉┉ ∞ ∞┉┉┉ “首輔被貶去偏都”一事在占據了恭國輿論焦點數月后,“云麾將軍力戰韃靼人,班師凱旋”在一夜間代替了它成為了新的話題熱點。 歷經一年艱苦卓絕的戰爭,魏長煙和祝伯符一主一副兩位統帥齊心協力,擊敗了圖可思汗。不僅奪回了北疆數城,還帶來了有史以來第一位來恭國和親的草原公主。 京城的姑娘們在得知前半段消息時,心中小鹿砰砰亂撞,“哎呀!魏將軍回來了是送香囊好呢還是送帕子好呢?”;聽到后半段消息時,滿懷春情頓時化為凌厲殺氣:“我呸!來的野蠻子,竟敢和我們搶魏將軍!” 岑睿為表示對三軍將士的重視,親自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御輦行出金光門,停在一列列鮮艷繽紛的旌旗間,簾幕緩緩卷起,一時間所有嘈雜聲響、竊竊私語消失痕,僅有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噠噠接近。 軍隊井然有序地停在城門一里開外,馭馬在前的一人搓了搓手中馬韁,嘿笑道:“打了多少仗都沒事,這一回來反倒緊張起來了。是不是,長煙?” 與之并列的銀甲將軍瞭望前方那一片明黃行輦,輕輕吐出四字:“近鄉情怯?!比庖荒甑能娐蒙?,斂盡了他的矜傲貴氣。若說一年前的魏長煙是枕在匣中的寶刀,那么現在這柄寶刀已破鞘開刃,在沙場征戰中淬出崢嶸鋒芒。 韁繩一緊,胯/下紅棕馬一身長嘶,魏長煙策馬揚鞭直奔而去,在百官驚駭的眼神中,勒馬堪堪停在御輦一丈開外。 半卷的錦簾下僅能瞧見一方龍紋衣擺,輕笑聲從里傳出:“面圣還不下馬,云麾將軍是要朕一回來便治你大不敬之罪么?” 魏長煙止不住澎湃急切的心情,幾番深深呼吸,一個利落翻身,單膝跪在地上:“末將幸不辱命,得勝歸來?!?/br> 簾幕高卷,一抹玄色身影現于輦車之上,笑眸流波粲然:“聽說,你給朕帶了個媳婦回來?” “……”百官紛紛擦汗,陛下,您的關注點難道不應該在犒勞三軍上么? 扶柳依依,燕雀倦歸深巷,暮靄沉沉。與遠在北方、大氣磅礴的京都相比,地處江南的偏都承安,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情景致。沒有京城的繁華喧囂,偏都百姓的生活寧靜而婉約,一城煙柳引來許多文人sao客駐扎此地,隨處可見倚在橋頭悠悠喝酒吟詩的士子。 又是一年春末,同安巷內的槐花郁郁芬芬醉入十里人家,重疊成簇的潔白花朵垂掛在灰瓦墻頭,招來下學的少年童子踮著腳、伸長了胳膊去勾。勾了半天連邊兒都沒碰到,不免沮喪地蹲在墻下畫圈圈。 忽然,一大簇花串遞到童子眼下:“拿去吧?!?/br> 傅諍看著蹦跳遠去的童子,拂去肩上落花,推門而入。 “大人,京中的消息送來了?!睍踔臅偷礁嫡娒媲?。 翻了兩頁,傅諍冷著容色,丟回給書童:“燒了?!?/br> 書童撓著腦袋費解,哎?每回大人收到陛下的消息,皆是眉目浮笑,翻閱完后亦是整齊收好,今日怎生了氣性?看著傅諍兀自走入屋內,蹲在灶爐前的小書童壯著膽翻開紙頁,唔…… “三月三上巳佳節,今上大宴群臣,與侍中郎醉飲至天色大白?!?/br> 啊,陛下膽子好大??! “清明時節,今上攜大都督踏青,祭拜貴妃?!?/br> 啊,陛下真是太不知死活了! 再往下看去,小書童嘆了口氣,卷起紙張塞入灶膛。陛下啊,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 ∞ ∞┉┉┉┉ ∞ ∞┉┉┉ 時光如梭,三年彈指一揮即過。嘉元四年,京都的姚黃魏紫綻放得比往昔任何一年都要熱烈絢爛。恭國皇帝陛下與往年一般在早朝上與諸位臣工們斗智斗勇,只不過今日的話題令她十分得不爽。 “陛下??!皇嗣關系社稷之本,您真的要納妃了??!” 納你個頭??!岑睿捏著折子,笑得人畜無害,內心卻是非常想把它甩到尚書令的那張菊花臉上。 右相謝容攏袖笑瞇瞇地看著尚書令,道:“尚書令何必心憂,陛下后宮里不儲著位未來娘娘么?” 眾臣默然,圖可思汗那個不到七歲的小女兒嗎…… 作者有話要說:看!小岑子長大了喲?。。。?!可以親親摸摸抱抱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