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正欲宣布退朝的岑睿一愣:“鐘卿何事?” 鐘疏抬起劍眉,鋒利的目光直刺向百官之首的傅諍:“臣要參首輔傅諍漏厄肥私,與前任吏部尚書襄禹私相授受,廣受賄賂的貪墨之罪!” “……”理政殿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粗喘的呼吸聲泄露了朝官們洶涌起伏的心情,日!老子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首輔被參,不枉此生??! 岑睿似沒聽清:“你,再說一遍,要參誰?”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傅諍,鐘疏是傅諍親自派去查襄禹的,怎么反過來頭把傅諍他給查了,滑天下之大稽! 鐘疏眸光愈發凌厲,一字不變地將剛才所言重復了遍,并當即呈上罪證,高聲質問道:“首輔大人,今年一月二十四未時,您是否在胡玉樓與襄禹私下會面,收受了他現銀五萬兩?” 五萬兩白銀相當于左相徐師十五年的俸祿,對普通朝官來說不吃不喝也再得攢上個幾十年,不失為一筆天文數字。百官們流下悲傷的淚水,這就是做高官的好處啊,收的賄賂都是咱家一輩子都見不到的! 岑睿握緊龍椅,有心想問一問傅諍,奈何傅諍執著玉笏,眼瞼低垂,眉目紋絲不動,恍若并未聽到鐘疏的厲聲詰問。當事人不配合,鐘疏又說的有鼻子有眼,人證物證俱在,想徇私枉法也拉不下這個臉,只得扶著額道:“此案牽連甚廣、關系重大,且著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聯審。務必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大理寺寺卿和刑部尚書面面相覷,犯案人是當朝首輔,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查他???兩人對視完,又將譴責的目光投向御史臺主,簍子是你家捅出來的,快來告訴陛下,這只是你們家侍御史腦子發熱來調戲陛下的呀! 年邁的御史臺主沉默須臾,站出隊伍:“臣領旨?!?/br> “……” 一下朝,岑睿迫不及待地去暖閣找傅諍問個明白,暖閣書童卻告知她,傅諍依例去大理寺接受詢問去了,今日怕是回不來了。大理寺盤問犯人的手段,岑睿從一些官員處耳聞過,不是罪證確鑿、事態嚴重,傅諍根本無須留宿在大理寺中。她此時才隱隱感到此事非比尋常,焦灼地在御書房內來回走了兩圈,指著來喜道:“去,宣鐘疏來!” 來喜心酸地想,看樣子陛下已經被首輔大人迷惑了,要為了首輔大人動用皇權、徇私枉法了! 跑了一趟御史臺,來喜只身回到氣壓極低的養心殿,小聲道:“鐘大人隨御史臺主往襄府調查取證去了,人不在臺中?!?/br> 岑睿怔了片刻,一怒踹翻火盆,她自然知曉這是鐘疏為防她插手,有意躲著她在的借口! 這一夜,宮里宮外沒幾個人閉得上眼。首輔傅諍是公認的朝廷柱石,百官無不以他馬首是瞻,傅諍的一言一行直接關系著恭國未來朝局的走向。說句不好聽的話,民間知傅諍者多,知岑睿者少。鐘疏這一封奏折,說是捅了天也不為過。 徐相爺捧著夜宵窩在書房里,百思不得其解。御史臺的老臺主風厲雷行了一輩子,得罪了不少人,眼看要退休了近日行事溫和許多,怎么在這節骨眼上縱容手下人折騰了這么一出來?不解啊不解,徐相爺舀了勺湯羹,難道老臺主終于感受到他對傅諍的怨念,要替他出一口惡氣了么?! 其實有傅諍在也不錯的說,至少他把小皇帝壓制得服服帖帖,大事小事都有人扛著,最重要的是傅諍這首輔不偏不倚,做事還算公道。要不去求個情? 與徐相爺有相同想法的顯然不是他一個,次日天未亮,理政殿從里到外,跪了黑壓壓的一片人,打著的旗號皆是為傅諍請命求情。跪了半天,龍椅上依舊空蕩蕩的,來喜邁著小步跑進來,對徐相道:“陛下今日身子不爽,休息著在呢,相爺帶人回去吧?!?/br> 徐相兩撇小胡子挑了挑,低聲問:“陛下是不是對首輔……” 來喜搖手:“陛下比你們還心急。這事,首輔他自己也不……唉?!?/br> 正主不來,再跪也沒多大意思,朝臣們三三兩兩爬起身離去了。徐天奇跟在徐相后面,快出宮門時道:“叔叔不去養心殿勸勸陛下么?” “勸?”相爺哼出口氣,眼睛瞟向那些愁眉苦臉的朝臣:“想勸的、去勸的,多的是,不差本相一個,做個樣子意思意思得了。再者,”他拈拈須:“你說,陛下日漸年長,對只手遮天的首輔當真會一點戒心都沒有。你呀,還年輕著呢,這圣意可不是那么好揣摩的?!?/br> 岑睿沒去上朝,原因不是身體不適,而是一早就被對她避而不見的鐘疏堵在了養心殿。 “陛下,此時斷不可去理政殿?!辩娛鑾h然不動地跪在臺階之下。 岑睿指著他道:“你不是躲著朕么?!既然來了,好,朕要問問你,若傅諍與襄禹真有勾連,怎又會讓你去查襄禹的老底?!” 鐘疏跪得筆挺,一絲不受岑睿怒罵影響:“正是臣去查了襄禹,才查出首輔貪墨之罪。臣與首輔無冤無仇,若不是鐵證在前,臣斗膽敢問陛下,臣為何要栽贓誣陷首輔?” “誰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岑睿怒極甩袖。 鐘疏掀了個嘲諷淺笑:“臣不過區區侍御史,首輔乃權傾朝野之人,若有人指使未免也太看得起微臣了?!?/br> “你!”岑睿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怒火攻心之下揚聲道:“你也知道你僅是個侍御史,你以為朕真不會斬了了你么!來喜!擬旨!” 被點名的來喜大驚失色,難不成陛下真要讓鐘疏血濺三尺?! “陛下……莫要胡鬧?!眱扇酥忭懫鹆说谌齻€人聲,清冷中帶著抹不易察覺的疲倦。 岑睿一怔,側過臉來,對上傅諍靜如沉淵的雙眸和微微蒼白的面容,心上涌出一波又一波的酸楚:“傅卿……” “你下去吧?!备嫡妼χ娛钃]了揮手。 鐘疏面色不佳,卻終是隱忍下話語,僅向岑睿行了個伏禮,退走而去。 養心殿廊下,一高一低的兩人,隔著十來步的距離靜默相對。 岑睿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在大理寺有沒有吃苦頭、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臨到頭,滿腹話語卻是無從開口,明明是傅諍受了冤枉,她卻好似比他還委屈一般。 傅諍立在光影錯落處靜靜地看著岑睿,與兩人在京中重逢時個子長高了點,氣色也養得紅潤不少,先帝把她托付給他,多少是希望她的性子隨他沉靜穩妥些。但這么長時間過去了,眼前這個人始終沒擺脫他第一眼看見她時的頑劣跳脫。 這也好,他的性格太過沉寂寡冷,有她在,恰好彌補了他所欠缺的那一片空白??涩F在他卻不得不逼著自己…… 岑睿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在大理寺有沒有吃苦頭、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臨到頭,滿腹話語卻是無從開口,明明是傅諍受了冤枉,她卻好似比他還委屈一般。 傅諍看著那張布滿委屈的臉龐,很想上去摸一摸她的腦袋,告訴她不要擔心。手抬至身側,僵滯了片刻,卻是提起袍擺,直身緩跪下地。 這是傅諍第一次跪岑睿。 岑睿驚得目瞪口呆,忙小跑過去語無倫次道:“你、你你,這是做什么!” 傅諍拱手:“臣身患舊疾,而今頑疾愈深,臣亦負罪在身,無德無能再擔首輔之職。請陛下恩準臣卸去首輔之位,往偏都靜養?!?/br> 岑睿猶如腦殼遭了一記重擊,耳鳴聲嗡嗡一片,聲音啞啞的:“我根本不信你會犯下那等罪行,御史臺也尚未查清,談什么戴罪之身?養病的話,朕給你找來天下最好的郎中,總會治好你的蠱毒?!闭f到后來,聲音低得近乎于哀求:“用不著去偏都的?!?/br> 傅諍似早料到岑睿會如是言道,淡淡道:“臣不走,不足以服眾?!?/br> 岑??粗拿嫒?,攥緊了拳頭,撇開臉鼻音nongnong的:“你是不是執意要走?” “……”傅諍沒有說話,神情卻是默認了她所言。 岑睿背過身,眼酸脹得厲害,好半晌道:“好?!?/br>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很豐滿的一章~~~嗷,下章吧!小岑子就長大啦~~~~你們期待的女王陛下來啦 感謝燕小艾親的地雷,啊哈哈哈,地雷炸出了小岑子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