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傅錚要死了,他張了張口,那兩個字在他的唇邊,卻再也沒有法子說出口。 眼底彌漫著血,還有淚,傅錚沉沉闔上眼。這一瞬,他心里無比平靜,因為他終于能見到她了。 他再也不想讓她離開。 他要好好的疼她,愛她…… 永嘉帝駕崩后,與昭慈皇后合葬于東陵,石門永遠閉合。 ☆、第 98 章 灰蒙的月色下,會遼河還是像條銀色的鏈子,穿過這座茫茫草原。一切好安靜,兩人腳邊時不時的還有蟲鳴。 這樣的靜謐里,傅錚撫著她的臉說:“本王也舍不得你?!?/br> 梅茹耳根子有些紅。一想到這人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自己卻覺得歉疚,覺得讓他帶著遺憾離世,還眼巴巴的千里迢迢過來祭酒。祭酒也就罷了,居然通通被這人瞧在眼里,也不知他看了多久——真是再沒有比這種時候更丟臉的了!梅茹惱得不得了,她退開幾步,傅錚的手便落了空。 指腹間還存著她的溫熱,陡然落空……傅錚有些失神,忽然又笑著說:“阿茹,你先前不是還擔心本王的么?還給本王祭酒?” 聽他還提這個事,梅茹愈發惱。她撇著臉,冷冷嗆道:“那是十一殿下托付我的?!?/br> “釗兒……” 傅錚默了默,沒再接這個話茬,只是望著眼前的姑娘,溫言叮囑道:“夜深了,你快些回去吧?!边@兒的夜是真的涼啊,尤其剛才起風了,靠著河邊的風更大,吹得梅茹一張小臉都要皺起來了,渾身打哆嗦。他舍不得。 這個男人難得溫柔說話,以前哪怕是關切之言,都是板著臉陰測測的,今天實在是有些不對勁,像是對她滿懷愧疚似的。梅茹懶得猜,她還在惱著呢,這會兒也不跟這人客氣,只提著酒,頭也不回的往大營走。 傅錚跟著望過去。 月色下,就見梅茹穿了一身略素的衣裳,沒有佩戴任何首飾,她就那么越行越遠,身影越來越淡……傅錚心頭一跳,忙追過去喚了一聲:“阿茹!” 梅茹愣了愣,回頭問:“殿下還有何事?” 傅錚已經走過來,三兩步走到她的跟前,他抬起手的瞬間,梅茹不自在的往后躲了躲,傅錚的手一頓,只是接過梅茹手中提的酒壺,他道:“把這個留給我?!?/br> “殿下你要飲酒?”梅茹不可思議的問。她扭頭四處張望了一番。這兒是遼軍大營,傅錚大喇喇冒出來,已經夠嚇人的了,他還要在這兒飲酒?真是不要命了。 傅錚卻淡淡的笑,他說:“你快回去吧?!?/br> 梅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她轉身又往前走了幾步,就聽身后那人又喊她:“阿茹!” 梅茹無可奈何的扭過頭:“殿下?” 傅錚立在不遠的地方,穿著一身詭異的游牧袍子,這會兒定定望著她,眸色漆黑。突然,他說:“阿茹,嫁我為妻吧?!?/br> 這是傅錚第三次求娶了。前兩次她都毫不猶豫直接冷漠拒絕,這一回,梅茹卻笑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眼波流轉。那種動人的波光淌在心底,傅錚心念一動,所有希冀都從心底拼命涌出來,他就那么傻傻看著梅茹。 就見梅茹笑著回道:“殿下,我真的不會嫁你?!?/br> 她說的風輕云淡,卻又是最最真摯的話……傅錚面色狠狠一白,他所有的希冀剛剛從心底涌出來,轉瞬就變成一股更深更重的無望。他看著梅茹,堅持的說:“你剛才不是還在擔心我么?還在為我的死掉眼淚么?” 梅茹默了默,回道:“殿下,我是掉了眼淚,只是換做任何一個熟識的人突然離世,我也會掉的。殿下,我真的不會嫁你?!泵啡銛蒯斀罔F重復了一遍,又央道,“還請殿下以后別再說這種話?!?/br> “為什么?你已經定親了?”傅錚有些著急的問。 想了想喬氏在相看的兩門親事,反正也挺靠譜的,梅茹點頭道:“差不多了?!?/br> 那種無望又翻涌起來,他從戰場上九死一生回來,沒想到就是天翻地覆另一個模樣,他身上所有的傷都疼了,而連夜趕路而裂開的傷口更是鉆心的疼,有血滲出來,血腥味淡淡縈繞著……傅錚滯了滯:“和誰?”又說:“十一弟么?” “殿下這都不是你該過問的?!泵啡阏氐?,說完她轉身離開。 月色下,那道身影依舊清清淡淡,揪著他的心。傅錚怔怔看著,他腦子里是亂的,亂糟糟的,只覺得難受,難受的要命。身上厚厚的袍子被血沁濕了,他忽然有個念頭,也許自己真的死在這兒,還能得到她的眼淚,也能得到她的一點溫存祭奠。 不像現在,見他平安回來,就換了一幅冷漠的模樣。 傅錚無力的嘆了一聲,慢慢飲下一口酒。這酒是陳年的梨花白,入口醇而清香。是傅錚最愛喝的,卻極少有人知道…… 忽然,傅錚怔在那兒,愣愣怔著。 他盯著漸行漸遠的梅茹,一個不可思議又奇妙的想法從腦海里冒出來,雖然荒唐,卻又無比真切。 只這么一想,傅錚眸色徹底暗淡了。 如果這個想法是真的,那么,那份回憶對他來說有多痛苦,對梅茹來說,就是成千上萬倍的痛楚!哪怕是他真的死了,死在她的面前,捅自己好幾刀也償還不了。不怨梅茹總是這樣冷冰冰又戒備的對他,若她也記得,她又怎么可能還愿意嫁他? 傅錚笑得凄厲。 翌日,梅茹一行回京。她還在想傅錚怎么入關呢,沒想到抵達會遼河關口時,傅錚已經在了。他遙遙遠遠的看著她,面露哀戚。察覺她的視線,傅錚又低低別開眼。 梅茹不甚在意,因為她在這個關口遇到了梅湘。 自從去年梅茹在北方云游,兄妹二人匆匆見過一面,如今算算又有大半年沒見了。梅茹一直惦記哥哥安危呢。這會兒二人見面自然很高興。見哥哥平平安安的,梅茹難得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又忍不住埋怨道:“哥哥怎么也不給府里報個平安呢?”梅湘默了默,笑道:“總是沒個功夫,害爹娘還有老祖宗擔心了?!?/br> 梅茹又問:“那你什么時候回京???如今戰局已定,你都兩年多沒回府了?!?/br> 梅湘有些猶豫:“可是我這兒還有些事沒完呢……” 聽他這么說,梅茹只能無奈,“好吧?!彼龕瀽灢粯返拇?。 那張臉一不高興,就特別明顯。 傅錚看在眼里,后來私下尋了個由頭對梅湘道:“梅都統,你跟本王一起回去復命吧?!备靛P名義上還是領的西北大營的兵呢。梅湘愣了一下,實在是他的官職太過低微,就聽傅錚忽然又嘆了一聲,感慨道:“也沒剩多少人了,不能讓他們白死?!?/br> 想到那小山一樣的尸山,想到那一張張空出來的鋪位,想到一個個再沒回來的同袍,梅湘心頭一沉,他抱拳道:“是,末將領命?!?/br> 聽聞哥哥又要回府了,梅茹很高興,連忙給家里去了信,好讓家里著手準備著。 回京路上,梅湘還是看自己meimei看的嚴。一見梅茹露出半個腦袋,就被梅湘瞪回去。梅茹哼了一聲,不高興。另一邊傅錚倒是沒再來纏她,只是偶爾見著她,仍是面色不大對勁的樣子。 梅茹猜,這人大難不死,回去肯定要苦整太子。既然想要扳倒太子,他定然要借助周素卿的勢力,那傅錚肯定不會再纏著自己了。何況,梅茹真的要定親了,還和他糾纏不清做什么呢? 梅茹嘆氣。 一行回京自然經過泗城,而太子還在。 見到傅錚還活著回來,太子明顯意外,很快他又笑道:“七弟這次回來,可要好好慶賀一番?!?/br> 說話間,太子眼神就嗖嗖往梅茹那兒瞟。梅茹煩的不行,只能死死低著頭。傅錚沉沉往梅茹跟前擋著,將她護住自己身后,又拱手道:“臣弟不敢慶賀,臣弟有罪?!币暰€被這么一擋,太子皺了皺眉,冷冷望向傅錚,“臣弟死里逃生,何罪之有?”他問。 迎著太子的打量,傅錚理了理袖子,淡淡道:“皇兄,這次會遼河大捷臣弟還有些事想跟父皇交代呢?!?/br> 太子眉頭又是一皺! 他頭一回被威脅了,還是這么明目張膽的威脅……太子看著傅錚,忽然想,難道這人打算要跟自己撕破臉?傅錚憑什么跟他斗?他冷冷笑了笑,不得不低頭道:“本宮正好也有事要和七弟商議呢?!?/br> 太子收回視線,梅茹堪堪松去一口氣。 她看著前面的傅錚,又想,這人怎么突然變這么蠢???連圓滑都不會了?這是打算以卵擊石???還是自暴自棄,打算直接回京被太子弄死? 梅茹弄不明白傅錚的意思。 這一次,太子亦跟著他們一道回京。一想到這人要同行,梅茹難受的要命。幸好沿路有哥哥在,傅錚也幫了她幾次,那太子才沒有可乘之機。一行人到涿州時,梅府的車馬已經提前在那兒候著,喬氏跟前的劉mama和府里的管事兒的都親自過來了,梅茹和梅湘格外詫異。 回了房,劉mama給大爺和三姑娘見過禮,壓低聲道:“夫人說,都亭侯府的嫡次子不錯,這兩日約著相看呢。夫人還說,若是不錯就趕緊定下來?!?/br> “這么著急?”梅茹詫異。 梅湘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又指指外頭。那意思就是太子啊……梅茹不想母親擔心,又想相看不是多大的事,她點頭道:“那也行?!?/br> 梅茹跟著劉mama他們先行回京,梅湘也想走的,卻被傅錚捉住了:“梅都統,本王有事與你商議?!边@話一說,梅湘只能留下來。 往京城去的路上,傅錚聊了幾句公事,話鋒一轉好奇道:“三姑娘為何急著回去?” 梅湘赧然笑道:“我meimei的親事?!?/br> 傅錚“哦”了一聲,淡淡問道:“三姑娘親事如何了?” 梅湘只當傅錚是替傅釗問的。說起來,梅湘挺看好十一殿下的,那小子對循循真不錯,他后來還特地寫信回去說了此事,這會兒梅湘道:“有兩戶人家都還不錯,這不要急著回去相看么?勞煩殿下費心了?!?/br> 傅錚沉默下來,片刻,笑道:“本王提前賀三姑娘喜了?!?/br> ☆、第 99 章 這次匆忙回京,梅茹相看的是都亭侯府的嫡次子,姓阮,排行第四,比梅茹長一歲,如今還在書院念書。 兩家人約著去城外蓮香寺。 在府里,喬氏就叮囑了梅茹好多回,翻來覆去幾句話無非就是凡事要守規矩,不要亂使小性子,那張嘴別說話不饒人,將別人嚇跑了?!爸乐??!泵啡銤M口答應下來,卻又暗暗呼出一股悶氣。 天氣已經入秋,梅茹今日穿了蜜合色的小襖子,底下搭著條桃紅色的棉棱裙,梳著反綰髻,乖乖巧巧立在那兒,真的是一團歡喜,讓人瞧在眼里就喜歡。喬氏很滿意,阮夫人也很滿意,拉著梅茹問了好久的話,比如尋常愛吃些什么,又愛做些什么,還有在平陽先生那兒學些什么。梅茹一一答了,阮夫人點點頭,只是對她小小年紀就拋頭露面一事略有些微詞。喬氏與阮夫人又喝了口茶,廂房里進來一個少年郎——正是那位阮四郎。 不用挑得清楚,這種事本就是心知肚明。 阮四郎看了梅茹一眼,梅茹也看了他一眼。兩人視線撞在一處,像做賊似的,說不出的尷尬與窘迫。梅茹不自在的別開臉。 她活了兩輩子,相看這種事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沒經驗啊。前世梅茹直接掛傅錚那樹枝上了,到這世她都活了三十多年,對方還是個半大的小子,她看什么???真真是怪別扭的。 而且,梅茹對嫁人一事丁點興趣都沒有。一想到嫁過去要伺候公婆,要被立規矩,還要伺候這種毛頭小子,梅茹就腦袋大,其中滋味真的是……一言難盡。前世嫁給傅錚,除了夫妻感情不合、李皇后偶爾挑刺外,其他的都好,沒人給她立規矩,也沒人要她起早貪黑去伺候,她想干嘛就干嘛,自在又舒坦。如今那些條條框框就跟個箍似的,框在腦袋上,整個人不舒服啊。 梅茹耷拉著腦袋想嘆氣。 這日回到府里,母女倆單獨相處時,喬氏悄悄跟梅茹打聽:“循循你覺得如何?” 梅茹眨巴眨巴眼,有些為難的看著喬氏。 “怎么?沒看上?”喬氏直接問出來,又覺得好奇。喬氏仔細看過那阮四郎,那阮四郎還不錯啊,模樣雖然稍微差了些,但人是個憨厚的,阮夫人也是個厚道的人,循循嫁過去不至于受欺負。 梅茹蹙眉,實話實說道:“娘,不是沒看上,而是我連他長什么樣都忘了……” 聽到這話,喬氏心里那叫一個慪啊,直接拿手指戳梅茹腦門:“你這小沒良心的,就知道變著法子氣娘!” 梅茹連忙挽著娘親的胳膊道:“是真的忘了嘛?!?/br> “循循,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喬氏唬著臉問。 梅茹臉騰地就紅了:“娘,你胡說什么呢?” “既然沒有,那咱們就定他家了?!眴淌鲜指纱嗬涞呐南掳?。 一聽這話,梅茹稍稍有些怔楞。再思量到自己真要跟那半大小子綁在一起數十年,她就覺得萬分別扭,“娘,不再多看看么?”梅茹央道。 喬氏嘆氣:“還不是為了你?”那太子眼看著就要回來呢。摸著梅茹腦袋,喬氏又軟聲道:“循循,你若是真有什么心思就跟娘說,爹娘定不會委屈你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