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如今行到跟前,他扶著梅茹肩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見meimei確實安然無恙,梅湘方長舒一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踏實落地。 他作勢戳了戳梅茹額頭,瞪著眼輕喝道:“真是嚇死人了,以后再不許去這種地方!” 梅茹忙挽著哥哥的胳膊,笑道:“好哥哥,我這不是好好的么?” “還笑!”梅湘唬她,“爹娘若是知道,定要心疼呢?!?/br> 再見循循如花似玉的一張臉,整日被風沙吹得開始皴了,梅湘便愈發心疼,真真是丁點都舍不得她受苦。他問:“循循,你怎么逃出來的?” 拂了眼不遠處的傅錚,梅茹道:“正好遇到燕王殿下搭救?!?/br> 她不過是拂了一眼,傅錚就淡淡轉過眸子。隔著眾人,四目遙遙一對,梅茹那被他捏過的手腕又開始疼了。那日傅錚力氣極重,死死鉗制著她的手,梅茹都被他捏的疼。又疼又急之下,她的眼圈兒不由自主的泛紅,傅錚才松開,卻又覆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足夠將她的手團團握住,更是將那把匕首扣在梅茹手心里,不容她丟開,“阿茹,你若是生氣,就給本王一刀?!备靛P這樣說。 若不是外面恰好有人有事要稟,梅茹嬌嬌蠻蠻的性子上來,估計是能捅他一刀子的。 現在想來,她還是氣的發抖,梅茹冷冷撇開眼。 梅湘倒是渾然未覺。往后掃了兩下,沒見到梅茹跟前的兩個大丫鬟,他只是好奇:“意嬋和靜琴呢?” 斂起心思,梅茹回道:“當時驛館太亂,到處起火,便走散了?!?/br> 梅湘“哦”了一聲,沒再繼續問,只上前跟傅錚恭敬見禮,然后鄭重道謝。 拂了拂他身后擰在那兒的梅茹,傅錚淡淡道:“應該的?!鳖D了頓,又道:“本王這次從大營調你們過來,是命你們護送十一皇子與梅三姑娘出使,這一路定要多加小心?!?/br> 梅湘是不愿意循循再涉險的,只是皇命不可違啊。不過,這次由他親自護送,梅湘也能安心,至少可以將循循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如此一來,梅湘便又向傅錚見禮道謝。 …… 等梅湘他們到了,傅錚終于讓傅釗和梅茹一行出發。 阿眸公主的兩個信使早就等不及了,傅釗也是按耐不住。他雖然激動,卻也沒忘記一路艱辛萬苦帶過來的零嘴,這會兒通通塞到梅茹乘的馬車里,又喜滋滋獻寶道:“循循,這個果脯好吃?!?/br> 梅湘一聽,不由悄悄擰起眉來,他冷冷打量過去。 就見梅茹已經在車里了,正挑開車簾,對傅釗道謝呢,那是俏生生的一張臉,滿是靈動嬌憨。再見車外的十一殿下,傻愣愣站在那兒,青澀又赧然的笑……梅湘心道不對勁,眉心登時又擰起來一點。 哪怕對方是皇子,但一想到這人居然惦記自己疼著的meimei,梅湘心窩子不免有一小簇火絲絲燒著,有些不快,卻又顧及循循的名聲,不得不勉強壓下來。梅湘上前向傅釗見了禮,又扭頭,沉聲示意梅茹:“循循!” 知道哥哥是提醒自己要守規矩,梅茹吐了吐舌頭,連忙將車簾落下來。 傅釗一瞧這架勢,心里不免郁卒。 原本他能跟循循說話斗嘴,一路找樂子,還能吃東西呢,這下好了,循循大哥來了,看得死死的,他好像連話都說不上。 耷拉著腦袋,傅釗騎馬溜到傅錚旁邊。 傅錚剛好對人交代完事宜,見十一弟垂頭喪氣的,他拍了拍傅釗的胳膊,叮囑道:“十一弟,一路莫要毛躁,務必照顧好自己?!?/br> 傅釗無力的點點頭,又扁扁嘴,不甘不愿的看了眼后面。 隨著十一弟的視線,傅錚終往后望過去。最后面,梅湘騎著馬立在梅茹車旁,跟個黑面神似的,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默默收回目光,見十一弟還是悶悶不樂的模樣,傅錚嘆了一聲,輕輕道:“釗兒,多得點功績回來,你就是以后想請父皇賜婚,也能有些底氣?!?/br> “七哥!”傅釗一張俊臉忽然就紅了,他喊了一聲,又嘟嘟囔囔說:“賜什么婚???” 傅錚淡淡一笑,他沒再說其他,只道:“快走吧?!?/br> 遠遠的走在路上,傅釗還在想七哥說的“賜婚”這兩個字。光是這么想起來,他的臉還是有些紅。其實,傅釗也知道自己確實該做出些本事來。正如七哥說的,他得有本事護住自己想護的人。只是,他最討厭舞文弄墨的了,一看到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傅釗就頭疼。撓了撓頭,他又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就見循循大哥還是騎馬行在車旁,真是一刻都不松懈。察覺到傅釗打量過來,梅湘笑了笑,見了禮,卻還是一切照舊。 傅釗只覺郁卒。 這一路,因為有梅湘在,他居然真沒跟梅茹說上幾句話,連面都沒見上幾次。梅茹白日在車里看書,到夜里便早早歇下,規規矩矩的,連一概吃的皆是由梅湘送到她車里或是房中。 傅釗愈發郁悶。 只是收斂起這個玩鬧的心思,他倒是跟旁邊隨行的護衛學到不少騎射本事。尤其他們路上還遇到了幾次西羌叛軍,人數雖然不多,但又從中學了一些該如何對敵。當射出去的箭殺了人,傅釗牢牢握著手里的那張弓足足愣了一刻鐘,直到旁邊溫熱的血濺到他臉上,他才重新回過神來。 那一瞬,傅釗不知為何,根本笑不出來,連話都少了。 …… 數日之后,一行人抵達阿眸公主逃命的行宮,梅茹這才遇到傅釗。 她是使臣,他是皇子,自然要一起去覲見。 甫一見到傅釗,梅茹便有些怔楞。她怔怔看著面前的人,猛然間察覺出一絲異樣。這道異樣,源于傅釗斂眉抿唇沉默的模樣,實在是太像傅錚了。他們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像是應該的。但前世梅茹并沒有覺得他們有多像。那個時候傅錚是冷的,傅釗卻是一天到晚溫良的模樣,如今卻是真的像了。 梅茹默了默,移開眼。 二人一起去覲見公主,仍是立在殿外候著。 這殿內極安靜,梅茹垂著眼,忽的,只聽一串鈴鐺聲自殿中急促而來,她稍稍抬眸,又見一團嬌小人影從里面奔出來。這團人影自然是那位阿眸公主。梅茹蹙了蹙眉,暗忖,不是吧,又要故伎重演? 下一瞬,那公主跑到他們二人跟前,果然又一把抱住旁邊的傅釗! 梅茹見狀,不知為何有點想笑。 那邊傅釗楞了一下,旋即毫不猶豫的推開那人,大聲吼道:“這誰???” ☆、第 77 章 “這誰???” 傅釗使的力氣可不小,阿眸公主嬌嬌小小,才到他腰間,一下子被傅釗推得重重跌在地上。小姑娘的白嫩赤足從鳳紋織錦緞宮裙底下滑出來,腳趾圓潤,隱約還能看到腳踝上用紅繩纏著的小鈴鐺。阿眸抬頭愣愣盯著傅釗看,倏地便破口大罵。 傅釗聽不懂,但看表情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話,他目光淡淡掠過地上的阿眸,一雙眼冷冷的,絲毫沒有憐惜之意。 連忙有婢女上前扶起阿眸。阿眸氣急,還是指著傅釗罵。傅釗眉心擰著,不耐煩道:“省省力氣吧,本皇子聽不懂?!?/br> 好么,對面那位也聽不懂。 梅茹腦子里有些懵,如今只能想到一個詞——雞同鴨講。她連忙上前,見禮打斷阿眸道:“公主殿下?!?/br> 阿眸是見過梅茹的,這會兒止住罵聲,偏過頭,微微抬著下巴,不悅問道:“燕王呢?”阿眸才不到十歲,這一舉一動之間卻處處透著公主自然而然的高貴。 聽見小公主第一個問的就是傅錚,梅茹心里替傅錚嘖嘖兩聲,面上仍恭敬回道:“燕王殿下受傷在身,如今在營帳養傷?!?/br> “那這不知規矩的蠻人是誰?”阿眸眉眼斜斜,指著傅釗問道。 傅釗雖然聽不懂,卻也看出這人的不屑。他是大魏朝尊貴的皇子,才不會受一個戰敗國公主的白眼呢,更何況還是個小矮子。傅釗毫不客氣的垂眸輕視回去。 被他這樣冷冷打量,阿眸氣的跳腳。 見這二位又要開始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吵架,梅茹連忙居中解釋:“公主殿下,這是本朝皇十一子?!庇謱Ω滇摰溃骸暗钕?,這便是那位西羌公主?!?/br> 傅釗“呵”了一聲,對梅茹道:“管她什么公主不公主,循循,咱們走!”這會兒應該是公主求著他,哪兒有他看她臉色的時候? 毛躁脾氣一起來,傅釗說著就攥起梅茹胳膊往外走。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與梅茹個子一樣高的少年了。傅釗如今比梅茹高了不少,手中的力道也大,陡然一扯梅茹差點踉蹌。傅釗腳步根本不停,還拖著她往外。 他這一走是爽快了,梅茹是使臣,是魏朝的臉面,這樣回去根本沒法交代,還得倒霉,要被苛責。 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梅茹在后面急急喚道:“殿下?!?/br> 她聲音柔柔軟軟的,還有些嗔怪之意,傅釗一愣,身形就頓住了,忽的,又察覺手里還捉著個什么,哪怕隔著衣料,那似乎也是姑娘不堪一握的手腕……傅釗腦子一轟,連忙松開手,乖乖垂手立在那兒。站了一會兒,他才悄悄拿眼覷梅茹。 梅茹亦瞪過來一眼,只是她的面色沒有任何不自在,眉角眼梢間只是無可奈何的笑,笑這兩個小孩真的是拿國家大事在過家家玩。 傅釗收回目光,仍乖乖跟在梅茹身邊。 這一回他不走了,只聽梅茹安排。 傅釗與阿眸公主分別坐上座,梅茹坐在傅釗一側,阿眸公主那邊,則是跟隨公主逃出首府的宰相諸人。 那宰相已是耄耋老人,見到年紀輕輕的梅茹坐在對面,而且是個姑娘,自然不滿,吹胡子瞪眼道:“魏朝就拿這樣一個黃口小兒打發我們?” 梅茹面色冷然,不卑不亢回道:“老先生這話未免太過偏頗。我朝延昌帝宅心仁厚,念及公主年幼,陡失雙怙,方遣我一個‘黃口小兒’出使。怎么到了老先生口中,就變成打發你們?若你們以為是打發,那豈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 那宰相未想到梅茹如此伶牙俐齒,胸口不由提起一口氣,不想梅茹緊接著道:“再者,我朝正副使二人皆以身殉國,其他諸人下落不明,如今只剩我一人冒險前來,這筆血債我們還沒討呢,老先生反而跟我們計較起這些來?” 對面諸人萬萬沒想到宰相不過一句話,引得梅茹字字鏗鏘說了這么多,如今皆是一愣。 上座的傅釗亦是被震住了。 他是真的聽不懂梅茹在說什么,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忍不住為她叫好。從他這兒望過去,恰好能看到梅茹半張淡定的側臉,尤其那雙艷絕眾人的桃花眼中全是淡然與從容。這模樣落在傅釗心里,他便覺得安穩、踏實。 而且,傅釗亦是今日才發現循循生的是真好看。 眼前的人生的膚白勝雪,明媚動人。她為了行事方便,束著男子發髻,此時閑閑坐在那兒,不疾不徐,便是姿色天然,眉角眼梢間又占盡風流二字。 傅釗定定看著底下的梅茹,忍不住又笑了。 他一笑,旁邊的公主冷哼一聲,全是輕蔑。 傅釗冷冷看過去,一想到京城居然還有人傳七哥和這個年幼小公主的私情,他只覺得可笑,又面無表情的,輕吐出四個字:“手下敗將?!?/br> 阿眸登時跟炸了毛似的瞪過來。她一抬下巴,公主的架勢不小,偏偏傅釗個子高,稍稍一坐直,再低低一垂眸俯視,就將這人打發了。阿眸愈發生氣。 上邊兩個吵得幼稚,底下一群人更是吵得互不想讓。 梅茹這次來,所有要爭的款項皆與傅錚一一商議過——每年要進貢的份額,割讓的城池,還有兩地通商條件等。這次出使的使臣原本五人,這五人各有所長,分別負責各自款項,如今重擔一股腦壓在梅茹身上,她很有些吃力。雖然平日在平陽先生和鴻臚寺里耳濡目染,但較起真來,梅茹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沒有那幾位使臣的多,更沒有他們精。 她是有些擔憂的。 傅錚早就察覺出這一點,臨行前,他抓著梅茹給她惡補了很多東西,從西羌地勢講到兩國商貿來往,再講到可以拿來威脅的條件,以免梅茹真的出岔子。 梅茹最是忌憚跟傅錚獨處,好在傅錚再沒有其他不規矩的舉動,二人勉強相安無事。傅錚跟她講的,梅茹原本只在書里讀過,如今聽他一說,又多明白一些??勺肪康降?,她如今就是個貪多而不精的。 見梅茹面色仍是怔忪和擔憂,傅錚索性不再說這些,只淡淡望著她,寬慰道:“阿茹,你如今最大的本事不是知道這些,而是伶牙俐齒的一張嘴,跟人吵架總會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梅茹嫣紅的唇看。 梅茹當時臉騰地就紅了,她又想給捅他刀子了。 見她這樣,傅錚哼了一聲,冷冰冰轉開眸子,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你不是最會氣人的么?” …… 這會兒底下諸人真的是吵得不可開交。 梅茹知道哪些該爭,哪些能稍微退讓一步,哪些是隨便和個稀泥。秉著這些原則,她也算是勉強舌戰群儒。這一日下來,梅茹口干舌燥,腦袋嗡嗡響,嗓子還干渴。從行宮出來,梅茹一句話都不想說。 傅釗行在她旁邊,也不說話。 快到宮門口時,就要見到梅湘了,他終于赧然佩服道:“循循,你真厲害?!?/br> 陡然被他這么一夸,梅茹愣了愣,偏過頭來。她個子比他矮上一些,如今還需要稍稍仰起頭。薄暮下,梅茹一雙眼亮晶晶的,眼波流轉,就這樣定定望過來,傅釗驀地不好意思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