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為何?”眾人齊刷刷問,顯然比先前更加不可置信。 梅茹也不信,這會子只冷冷瞧著。 許是她的視線太冷,戳身上又跟刀子似的,傅錚略略抬起頭,一雙英俊的眼往她這兒望過來。他整個人映在一團暈黃里,周身是柔柔的淡淡的光,襯得眉眼越發精致出挑,亦襯得那張薄薄的唇越發的勾人,像是沾了毒,抹了血,引得人去吻一吻。 丫鬟回道:“殿下說這盞花燈上的字最別致,亦最有趣?!?/br> 傅錚的原話是如此說的,這些詩作都好,唯獨這帖《靈飛經》有些意思。那一個個字原本該是這樣長得,到這位筆下卻多了些魏晉風流之態,好比一雅士寬袖長衫,橫臥榻上,醉醉憨憨,不算最好,卻最別致,亦最有趣。 這算什么評價? 眾人蹙眉。 傅錚原本是不知道是誰寫的,這會子倒是知道了。 他收回視線,將花燈遞給長隨石冬,只吩咐拿回府去。 梅茹氣急,到處找意嬋呢。 意嬋不過偷懶看了會兒雜耍,一回頭,就知道壞了事,誰能想到無人問津的那盞燈突然就轉到燕王殿下手里?她連忙過去,恭謹問道:“殿下,這盞燈我們姑娘早就看中了,不知能不能……” 話未說完,傅錚冷冷垂眸道:“不能?!?/br> 意嬋一噎,也知道不好在這地方為一盞燈爭執,只悄悄抬頭看了眼樓上的小姐。 這會兒人散去不少,樓上雅間內的眾人便下樓來。 梅茹落在眾人之后,她冷冷拂了傅錚一眼,又淡然別開眼。不過一盞燈罷了,不和這人多做計較,如此想著,梅茹只懶洋洋的看著那排花燈。 這些貴公子的花燈也不乏人在猜,而更多的是在猜傅錚的一盞。人人都知道他字畫精湛,見過的卻不多,一時眼風紛紛往最好的那個掃。 梅茹略略一掃,笑了。 她走到梅蒨身旁,問道:“二jiejie,你要挑一盞么?” 梅蒨偏過頭來。她這會子斗篷略戴了戴,有些松,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暈在燈下,讓人看著就有些暈眩。旁邊早有些浪蕩子偷偷往這兒打量,明芝過來,悄悄攔住跟前,又整理一番。梅蒨道:“三meimei可是有合意的?” 梅茹搖頭,只是悄聲道:“我覺得那盞畫元宵的花燈一團歡喜,想著老祖宗喜歡,不如二jiejie買回去?” 梅蒨疑惑道:“既然歡喜,循循你怎么不買?” 梅茹無奈攤手:“老祖宗若是看見我送,就得說我了,若是看見二jiejie送,便是喜笑顏開,我做什么要去惹老祖宗動怒?” 梅蒨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依你?!闭f著,轉頭吩咐明芝去買了下來。 梅茹見狀,淡淡笑了笑,道:“二jiejie,我和蘊蘭去旁的地方逛逛,待會兒再來尋你們?!?/br> 梅蒨點頭。 梅茹與孟蘊蘭便手挽著手,往旁處去。 孟安不放心這兩個meimei,自然要跟過去,他跟傅錚拱手辭別。 傅錚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到一個明媚歡喜的背影,淺金桃紅二色百蝶穿花褙子,月白色軟緞百褶羅裙,不知說了什么,她笑起來,搖頭晃腦的,嬌嬌俏俏。 傅錚收回視線,就見自己畫的那盞元宵花燈被一個丫鬟買走了。 這是梅府二姑娘的貼身丫鬟,他見過一次。 先前梅府兩個姑娘避在眾人后頭嘀嘀咕咕,以為旁人看不見,也不知在說什么,大約是在說他的這盞花燈么? 傅錚默了默,又抬眼往那兒看了看。 燈影搖曳,人影茫茫。 他淡淡別開眼,只對石冬道:“咱們回府吧?!?/br> 這會兒周素卿走過來,一雙眼望著他,盈盈笑道:“慎齋哥哥,我那首詩遜色在何處了?” 傅錚步子一停,如實道:“太過匠氣,難免失了自然意思?!?/br> 周素卿嘴角的笑意滯了滯,仍好脾氣的點頭:“如此受教了?!庇痔忠恢?,問道:“那這帖《靈飛經》又好在何處?慎齋哥哥告訴我,我也好受教一番?!?/br> 傅錚往石冬手里提的花燈打量過去,頓了一頓,才回身道:“她的字比不上你,沛瑾你無需受教?!?/br> “慎齋哥哥,你知道是誰的?”周素卿問。 傅錚回道:“知道這做什么?無名氏最好?!?/br> 這話一說,燕王殿下買了盞無名氏花燈的事兒便傳得街頭巷聞,而梅茹靠他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便被他一句話給扼殺了。 自然,梅茹也沒想著靠傅錚的抬舉來博個好名聲。 傅釗來燕王府里,對著那盞花燈看來看去,疑惑道:“這字好看在哪兒了?值得哥哥你花銀子買?為何不買周jiejie的?哥哥,你不是……” 傅錚頭也沒抬,只是道:“見著有趣罷了,問那些做什么?!?/br> 傅釗撓撓頭,又問:“哥哥,你真不知道是誰的?” 彼時傅錚正懶懶倚在榻上,姿容愜意,他從書中抬起眼,定定看了看對面的十一弟,又垂下墨黑的眸子,淡淡的說:“我真不知道?!?/br> ☆、第 21 章 過完十五,梅湘就該被送去姨父那兒。 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若站的時間久一些,后背還會抻的疼。 喬氏這兩天又在偷偷抹眼淚。梅湘是她和梅寅唯一的兒子,她思來想去,還是舍不得,但說出去的話,跟潑出去的水似的,哪兒收得回?只是見到小女兒在身邊晃悠,喬氏會忍不住埋怨兩句:“都是你這個小冤家出的餿主意,送你哥哥去那種地方受苦!” “娘親,你不是也答應的么?”梅茹回道。 見喬氏瞪過來一眼,她縮了縮脖子,連忙鉆到娘親懷里哄她:“娘親,姨父肯定會看顧哥哥的,你莫擔心。再說了,哥哥又不是不回來,就是不得空、回不來,咱們還能過去瞧嘛?!鳖D了頓,梅茹又故作無意的問了一句:“娘親,過些時日是老祖宗壽辰,往年你可早就上心了,怎么今年到了這會子還不提……” 喬氏一聽,不由暗暗心驚,自己從年前病到這時候,又憂思湘哥兒的事,一時竟忘了這等大事! 她從榻上慢悠悠坐起來,輕輕點了點梅茹的腦袋,嗔道:“你這個小機靈鬼!” 梅茹眉眼彎彎,順勢勸道:“如此娘親更該好好養好身子了?!?/br> 除了哥哥嫂嫂,她最擔心娘親的身子,梅茹這輩子可想要娘親長長久久的活著哩。 正月十九,梅湘離京。 喬氏早已經哭得恨不得岔過氣去,梅寅也是老淚縱橫。梅湘跪在床邊,難得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喬氏見狀,那淚越發止不住,最后還是梅寅狠狠心,一拂袖子趕梅湘走了。 那簾子一挑一落,哪兒還有什么心心念念疼著想著的兒子身影? 喬氏不忍再看,又伏在那兒哭。梅寅舍不得妻子,扶著喬氏安慰幾句,還是狠狠心,轉頭吩咐梅茹:“循循,你替爹娘送送你哥哥?!?/br> 梅茹也抹淚,一雙眼腫的跟秋日里的桃核似的,這會子點點頭,忙追出去。 梅湘院子里那幾個姨娘侍妾在外面也哭哭啼啼的。趙姨娘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了,她本來想對梅湘說些什么的,見到梅茹出來,又畏畏縮縮避回去。梅湘見到了,摸了摸她的肚子,轉頭看看梅茹,一雙清俊的眼也有些發紅。 梅茹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哥哥,我知道的?!?/br> 這是哥哥的骨rou,她再不喜歡這些人,也不會為難哥哥的血脈,更會盡力照看。 梅湘嘆了一聲,揮了揮袖子,拔腿往外走。 幾個姨娘侍妾哭的越發凄惶。 梅府的馬車準備送到城外十里亭,梅茹坐在上頭正垂眼抹淚,忽的,前頭有人過來傳話道:“三姑娘,大爺還想去個地方?!?/br> “什么地方?”梅茹問。 那人打量了一眼四周,壓低聲回道:“董府?!?/br> 梅茹轉瞬明白過來,哥哥走之前只怕還想去見見瑤jiejie。這一去山長水遠,若是見不到,只怕會抱憾許久。 暗暗嘆了一聲,她道:“咱們一起去?!?/br> 董家聽到梅府的大爺又來了,自然沒什么好氣,董家大爺根本不愿沒露面。當家的錢氏看在梅府三姑娘的面子上,勉強請他二人進來坐了坐。 梅湘對她道明來意,說自己要離京,想再見見董氏。 “梅大爺這話倒有些意思?!卞X氏呵呵冷笑,“原來我那meimei如花似玉在你們府里,有什么見不著的?如今休了她,倒想起來了?你們梅府一休了事,倒是我們府里又添了一個人!” 梅湘實在臊得慌,他素來知道錢氏是厲害的,如今被這么一說,竟連一句話都回不了。 錢氏又冷冷道:“如今梅大爺既然已經休了我那苦命的meimei,那便是婚姻嫁娶各不相干,還來做什么?我這幾日正打算替我那meimei再尋個好人家呢,也請梅大爺莫再來了。若是給旁人看見,算怎么回事?” 一聽這話,梅湘霍的抬起臉。 “再尋個人家?”他愣愣質問。 錢氏哼道:“不再尋個人家,我那meimei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了?就我們府里一直養著?” 聽出話中深意,梅湘默了默,道:“若是嫂嫂不嫌棄,瑤兒的藥錢、月份、冬日的炭、夏日的冰、一概用的、吃的、首飾皆由我來出,每月月初就會送來,直到……”他稍稍一頓,聲音微微發顫:“直到瑤兒再嫁?!?/br> “不敢當,我是你哪門子嫂嫂?”錢氏駁了這一句,卻沒有退回后頭一句,那便是答應了。 梅湘看了眼梅茹,梅茹悄悄點頭,這樁事便就掛到她頭上。 和穗聽說梅府大爺和三姑娘來了,躲在廳堂外頭悄悄聽了一會兒,又連忙一溜煙小跑回廂房。 因為梅茹給的銀子,和穗悄悄添了不少炭火,這屋子里暖和許多,已經不再冷了。 董氏的病還沒好透,這會子披了件半舊的襖子坐在床上。她沒有問銀子的事,但心里通透,對梅茹越發感恩和喜歡。她如今打算繡個小香囊,裝些艾草蘭花干兒什么的送給循循。循循那丫頭的女紅差了些,常眼紅旁人的絲絳、香囊、手絹。 這會兒董氏正半靠在軟枕上,拿著繃子繡呢,和穗進來道:“姑娘!姑娘!大爺和三姑娘來了,如今在那邊呢?!薄獩]什么人的時候,和穗就稱呼錢氏為“那邊”。 拿針的手停了一下,董氏垂眸道:“他們來做什么?” 和穗回道:“聽說是大爺今日要離京了,想著來瞧瞧姑娘?!?/br> 董氏這一回停得更久了些,沉默半晌,她又問:“還說了什么?” 和穗道:“那邊還說要做主給姑娘你再尋一門親事呢?!?/br> 董氏一聽,怔住了,末了,懶懶擱下繃子,又重新躺下。 她一個被休回家的棄婦,要哥哥嫂嫂他們養著,嫂嫂怨言肯定多,總歸是要想辦法將她另嫁的。 這么一思量,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背過身,悄悄擦了擦淚,她吩咐和穗道:“你出去跟大爺說一聲,刀槍無眼,讓他在那兒避著些。還有,我與他早就兩清,以后請他莫要再來、再惦記了?!?/br> 他再來,也只是徒惹傷心罷了…… 和穗將這幾句話學給梅湘,梅湘滯了一下,最后只生硬的別開臉,看向旁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