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圍觀的村民頓時眼冒綠光,而孩子們則是狂咽口水。 吃食是沈荷英的娘家提供的,硬幣則是馬滔準備的。這位二貨聽說鄉下有“拋梁”的習俗,興奮壞了,也不跟邵寒商量,暗搓搓準備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枚硬幣,打算到了那一天,爬到樓頂高處,好好當一回散財童子。壓根沒去想章秀青不是他的家子婆,這樣的行為并不合適,只想著那天穿什么衣服,理什么發型,說什么話,怎么才能讓新東村的人永遠都記住他英俊瀟灑帥氣可愛的模樣...... 好在被邵寒及時發現,在馬滔說出胡話前,將兩百塊錢塞進他的口袋里。章氏夫妻不知原委,還以為那一大堆硬幣是邵寒委托馬滔兌換的,雖然在心里嘀咕了幾句,到底沒有說出口。 章秀青卻知邵寒不是這樣的人,這種拉風的事情,只有馬滔最愛干,而且還樂此不疲,沒有之一。 東西準備就續,村民也各自到位后,六個泥水匠站在高高的房梁上,高聲大喊:“大家準備好,要拋梁啦!” 站在地面上的男女老少們也全都高聲大叫:“準備好了,快點拋下來!” 話音剛落,饅頭、米糕、粽子、油條、糖果、紅菱......像下冰雹一樣,從空中砸了下來。有的砸在地面上,有的砸在人身上,可是沒有一個人叫疼,所有人全都睜大眼睛,彎腰撿拾掉在地上的東西。 許多人手腳慢,沒撿到東西,便扯著喉嚨大喊:“阿中,我是住你外婆家隔壁的,你小時候叫過我阿哥,給我拋兩個饅頭......” “新華,我是你娘舅的大姨的表哥的侄子,拋塊糕給我......” “水生,我是你家子婆的小姐妹,我家小孩子要吃糖,拋把糖下來......” 因為招手叫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站在高處的泥水匠們根本聽不清他們在叫什么,便隨心所欲,東扔一把,西扔一把。有些人叫了半天,結果什么都沒撿到,便破口大罵:“阿中,你只豬玀,我叫你拋兩個饅頭給我,你一個都不拋,阿是耳朵聾掉了?” 站在他邊上的人全都發出哄堂大笑聲。 有人開了個頭,后面跟風效仿的人立刻就多了起來:“新華,你個短棺材,阿是個人???眼睛只往小姑娘身上盯,糕只往小姑娘身邊拋,小心得紅眼病......” “水生,你個十三點,叫你拋點糖過來,好像要你的命,有種你全部留著,一粒都不要拋......” 可是很快他們就沒空罵人了,因為無數角子像下雨一樣落了下來,村民們紛紛手忙腳亂地撿了起來。(蘇南方言,硬幣稱作角子) 邵寒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忍不住縱身躍起,長臂展開,先后接住了一只拳頭大小的粽子和一只白白的rou饅頭,隨手送給了隔壁的李阿婆。那矯健的身姿、漂亮的動作,惹得許多年輕的小姑娘紛紛側目,滿頭銀發的朱阿婆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馬滔早就跑得沒了蹤影。 這位二貨原本想要跟隨泥水匠爬到房梁上,好好出一回風頭,結果卻被邵寒給攔住,致使計劃泡湯,心里那個不爽啊,就別提了,可是當泥水匠們開始往下拋東西,頓時就將不快拋之腦后,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搶拋梁的人潮中。 不一會兒,拋梁結束,馬滔捧著一堆戰利品興高采烈地跑了回來。 章秀青如他所愿,豎起大拇指,做了一個“你好厲害”的手勢,馬滔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許多老人孩子一邊開吃,一邊往自己家里走去。 那些東西全都沾了泥土,白饅頭變成灰饅頭,粽子爛成一團糊,油條慘不忍睹,只有糖果保持原樣,可是沒有人嫌棄,全都大口往嘴里塞。 馬滔將他好不容易搶來的東西全都送了人。收了他東西的老頭對他千恩萬謝,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寶貝,搞得馬滔很是過意不去。 一個月后,房子竣工,經過一番簡單的裝修,一家人住到了新房子里。沒過多久,章秀紅接到了省城某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如愿以償成為新東村第一個女大學生。 如今章家不缺錢,沈荷英自然不會再提“不讓讀書”的話,反而與章秀青商量,打算給章秀紅做幾身新衣服,免得去了省城,被人笑話鄉巴佬。 章秀紅忍不住紅了眼眶,再一次為當年的錯事向章秀青道歉。 這一年的冬天,章秀青所有考試全部通過,拿到了大專文憑,可她并沒有驕傲自滿,而是跟前世一樣,繼續自考本科。 章林根了卻了一生第一件大事后,緊接著就決定了卻第二件大事,那就是將章秀青嫁出去。 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窗戶爬多了,難免撞到人。自從邵寒畢業,兩人夜夜睡在一張床上,年輕人血氣方剛,哪里忍得住。章林根早就聽到了閑言閑語,他也曾經年輕過,根本不相信邵寒會做柳下惠。 這個年代計劃生育抓得特別嚴,要是哪個姑娘未婚先孕,被婦女主任知道,直接捉去做人流。即便遮掩得好,瞞過了眾人的眼睛,要拿到結婚證,必須先拿到縣第一人民醫院出具的體檢報告,懷孕的根本不給登記。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趁著肚子還沒被搞大,讓他們早點登記結婚算了......章林根強忍著將邵寒痛打一頓的沖動,咬牙做了這個決定。 重生回到1984 第98章 大結局下 這一年,邵寒二十四歲,章秀青二十二歲,兩人走入婚姻殿堂。 章林根給女兒準備了一大堆嫁妝,有縫紉機,有錄音機,有冰箱,有彩電,還有洗衣機;而沈荷英準備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臉盆、腳盆、馬桶、痰盂、毛巾、腳布、牙膏、牙刷,全都成雙成對,上好的棉被六條,冬暖夏涼的桑蠶絲被也是六條,大到沙發,小到梳子,樣樣齊全。 章秀紅去銀行取出全部私房錢,買了一對精美的水晶花瓶,寓意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而章曉鋒則是用攢了三年的零用錢買了一套漂亮的磨砂玻璃水杯,蘇南很多地方添妝喜歡送杯子,表示“一輩子”的意思。 其他親戚有的送熱水瓶,有的送枕套,全部是成雙的。 由于鄉間小路狹小不平,蘇南地區很多地方,舊社會抬轎娶親,現在則是搖船迎親。吃過午飯,娶親船就出發了。新東村的人早就知道今天是章秀青出嫁的日子,早就準備好了攔柵用的竹竿,站在河橋石上。岸上也站了好多人,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議論著章家的新樓是如何寬敞,章秀青的嫁妝是如何豐厚等等。 娶親船剛進入河浜,就被眼尖的人發現,并發出一聲叫喊:“討親的船來了!” 孩子們紛紛尖叫,村民們紛紛將竹竿攔在船前面,然后伸出手,討要喜糖和喜煙。 郁非和吳志榮分別拎著一袋糖,一人負責一邊,看到船停了下來,立刻抓了一把糖,站到船弦邊,分發喜糖。而馬常鳴和馬滔則是負責發煙,只要是十六歲以上的男性,不管抽不抽煙,每人發兩根。 只要是站在河橋石上的,人人有份。許多村民看到這個情況,紛紛往河橋石上擠,站在最前面的兩名男子差點被擠到水里去。 李紅妹連忙叫郁非和吳志榮往岸上扔糖,村民們紛紛轉身去撿地上的奶糖。 攔柵的人收起竹竿,負責搖船的林阿七立刻搖櫓,沈健華撐篙,然而走了不到二十米,迎親船又被迫停了下來,然后又開始一輪討要喜糖和喜煙過程三國第一將。 總的來說,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好的,見好就收,但也有幾個潑皮,獅子大開口,張嘴就是十斤糖,另加一條香煙。這個時候就輪到章秀青的娘舅出面了,一番討價還價,最后用半斤糖和一包香煙將他們打發走。 短短一段河浜,平時最多花費十分鐘,今天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 邵寒準備的一百公斤糖、十條香煙,等發到章秀青家門口,已經所剩無幾。 在鞭炮聲中,邵寒捧著一束鮮花,下船走進章秀青家中。原本馬滔給他準備的是塑料花,不過邵寒早就從章秀青嘴里打聽到,后世結婚流行用鮮花,因此特意趕去s市買鮮花,并親自動手包扎。 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立領呢大衣,里面穿一件白色襯衫,搭配暗紅色領帶;胸前同樣戴了一朵又大又紅的花朵,下面飄著鍛帶,寫著“新郎”兩字;手表若隱若現,皮鞋閃閃發亮;頭發一絲不亂,上面還灑了一些亮晶晶的東西。 來迎親的沈健華等人也全都穿著新衣。 馬滔打扮得跟港臺明星似的,一只手拿著一包煙,另一只手拎著錄音機,聲音開得震天響,一會兒走在邵寒前面,一會兒走到女朋友身邊,生怕別人看不到他那sao包的樣子。 懷著激動的心情,邵寒走到二樓,在一扇貼著喜字的門前停了下來。 要娶新娘子,得先過小舅子這一關,怎么過?紅包開路!給多少,也有說法。為了表達娘家人不舍得新娘子出嫁的心情,同時也為了表達新郎的誠意,紅包要給一對,否則,會被人懷疑不喜歡女兒,巴不得她早日出門,新郎也會被人批評小氣。 也有額外加碼的情況,但是最多給三個紅包,過一過二不過三的意思,否則小舅子會背上一個貪財的名聲。 邵寒將一只厚厚的大紅包從門縫底下塞了進去。章曉鋒早得了大人的囑咐,至少還要再收一只紅包才能開門,于是任憑邵寒敲門,他也不開。 邵寒也早被告知本地娶親的習俗,臨出發前,在口袋里放了三個紅包,見到此種情況,又往門縫底下塞了一只紅包。 門終于從里面打開,屋子里有好幾個陪嫁的小姐妹,但是邵寒眼里看到的只有章秀青,上身穿著一件時下最流行的大紅繡花棉襖,胸前戴了一朵又大又紅的花朵,下面飄著鍛帶,寫著“新娘”兩字;手上戴著一副紫紅色的薄紗手套,腳上套了一雙紅色中跟皮鞋;頭發盤起,右側插了一朵玫瑰花,含羞帶笑地看著自己...... 邵寒不由得看癡了,陪嫁的小姐妹全都吃吃地笑了起來。 邵寒這才回過神來,紅著臉走到她面前,結結巴巴地說道:“秀青,跟我走吧!” 章秀青端坐在床沿上不動。沈荷英昨晚千叮萬囑,一定要邵寒三請四請,才能跟他走,否則要被人笑話恨嫁的。將來要是和婆家的人發生口角,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不是我非要嫁給你兒子,而是你兒子非要我嫁給他!” 邵寒單膝跪了下來,眉眼間一片深情:“秀青,跟我走吧!”說完,將那一束散發著芬芳香味的玫瑰花放到章秀青手里。其中一朵玫瑰花里有一枚金戒指,戒指中央嵌著一粒紅寶石,邵寒將戒指戴在章秀青的手上。 以前只有在電視里才能看到的求婚真實上演,章秀青的小姐妹全都感動得差點哭了神級掌門。馬滔瞬間決定,等到自己結婚的時候,也去買一只戒指,搞一束鮮花,真是太他媽的浪漫了有木有。 章秀青心里滿滿的都是幸福,伸手拉住邵寒,示意他起來。 章秀紅也得了母親的叮囑,趕緊找了一雙布鞋出來,幫阿姐套在腳上。 蘇南地區習俗,新娘子出門,腳上要穿兩雙鞋,外面那雙是舊的,上了迎親船后就要脫下來還給娘家;里面那雙是新的,未沾任何泥土,干干凈凈,清清白白。 接下來就是辭別雙親,章秀青抱著母親,哭得不能自已。 好在當地有哭嫁的習俗,親戚們并沒有起疑心,只有邵寒明白,她是在與前世告別。 石冬生也在心里與章秀青告別,就在昨天,隔壁鄰居幫忙介紹了一個女孩子,父母哥嫂看過后都說好,而他也已點頭答應了。 宋春妹也在父母的逼迫下,嫁到鄰村去了。小伙子人挺好的,只是歲數稍微大了點,公公婆婆也都是老實人,宋春妹鬧了幾個月,現在也不鬧了,因為她懷孕了。 新婚當夜,自有一番恩愛纏綿。 次日是新娘子回門的日子,兩人都起晚了,漱洗完畢已經日上三竿,好在章氏夫妻并沒有指望他們回去吃早飯,因此他們只要在中飯前趕到就行了。 回門需要帶的東西章秀青隔夜就準備好了,邵寒打開院子大門,正要發動摩托車趕去老丈人家,一輛警車開到他家門口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兩名警察,對著章秀青上下打量了幾眼后,其中一名三十來歲、長著一張國字臉的民警說道:“請問你是章秀青嗎?” 邵寒的心頭立刻浮起不妙的預感,連忙擋在章秀青面前說道:“你們找她干什么?” 另一名年紀較大的民警看了邵寒一眼,隨即轉頭看向章秀青,滿臉嚴肅地說道:“章秀青,有人舉報你投機倒把、偷稅漏稅,請跟我們走一趟吧!”說完拿出手拷,向她走來。 這是要抓她去坐牢的節奏?章秀青不由得懵了。 邵寒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也無暇思考襲警的嚴重后果,一拳揮向那位民警的臉。好在章秀青及時回過神來,死死抱住邵寒的腰,那位民警的反應也很快,迅速后退,這才沒有被打到。 兩名警察臉色大變,一個掏出警棍,厲聲喝道:“你想干什么?”另一個揮舞著手拷,叫道:“老實點,否則連你一起抓起來......” 聽到動靜,警車上又跳下一個人,沖進院子里。 冷靜、冷靜、再冷靜......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警察同志,我跟我男人說句話,說完就跟你們走......” 那名險些被打的民警斷然拒絕:“不行,你馬上跟我們走!” 邵寒也強烈反對:“不行,你又沒做犯法的事,為什么要跟他們走?” 三位民警勃然變色。 章秀青急忙伸手掩住邵寒的嘴,一邊示意他不要開口,一邊軟語哀求:“警察同志,我們昨天剛剛結婚,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早不舉報、晚不舉報,偏偏等到我回門這一天才舉報,我男人哪里受不了這個......求你們通融一下,我跟他說句話,一分鐘就行......” 三位民警看了看兩人的衣著打扮,再看了看門窗上貼著的大紅喜字,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堵住門口,以防章秀青使詐逃跑全境惡靈。 章秀青連忙抓緊時間,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待給邵寒。 眼看章秀青被他們押上了警車,邵寒眥睚欲裂,恨不得沖上前去撕了這些人。章秀青回過頭來,大聲喝道:“聽話,等我回來!” 邵寒狠狠一拳砸向墻壁,頓時皮開rou綻。若非自己自作聰明,讓章秀青當制衣廠的法人代表,這場無妄之災怎么會落到她頭上?邵寒無法原諒自己。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章秀青的公司自從成立就一直依法納稅,因此她并不怕查帳,只是像派出所這種地方,她兩輩子都沒進過,說不害怕、不忐忑那是假的。要知道,82的時候,全國有三萬人被認定為投機倒把而獲刑?,F在是1988年,政策雖然較以前寬松,但還是會出現反復,時而側重商品經濟,時而強調計劃有序,使得每個做生意的人天天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被請去喝茶。 如果不是被逼無奈,章秀青是想緩幾年,等到政策再寬松些再做生意的。如今再說這話,并不是后悔當初的選擇,而是不甘心。費了這么多心血,眼看著生意有了起色,家里人也都過上了好日子,忽然來這么一下,要是被判刑,那多冤啊...... 且不說章秀青如何忐忑不安,也不說章氏夫妻如何焦慮害怕,單說邵寒,自從章秀青被抓走,他就再沒有好好吃一口飯、睡一會覺,心里滿滿的自責與后悔。以前他從不求人,現在四處找人托關系,即便遭人白眼也不在乎。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j縣商業局單方面撕毀租賃協議,轉而將廠房賣給了潘心妍。在有心人的煽動下,許多制衣廠的員工跑到邵寒家中討要工資。新東村流言四起,有人同情,有人擔心,也有人興災樂禍。銀行信貸部的苗主任也找上門來,逼迫邵寒提前歸還貸款...... 家子婆都被抓進去了,誰還有心思管廠房?邵寒沒空去跟j縣商業局的領導扯皮,對方愿意賣給誰,就賣給誰好了。他將沈健華和李紅妹叫到家中,讓他們去跟工人結算工資。至于苗主任,邵寒將他帶到邵冬成的副食品批發部,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阿爸,秀青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廠房被商業局的人賣了,她欠銀行的五十萬貸款,你先墊一下,等廠里那些庫存變賣出去就還你?!?/br> 制著繡箐制衣廠一炮而紅,章秀青在j縣也算是個名人了,她被抓走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邵冬成怎么可能不知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叫我幫她還貸款?” 邵寒點了點頭。 邵冬成恨不得一拳頭打死邵寒,厲聲叫囂:“她爹媽又沒死,要我這個公公幫她還貸款?你當我是瘋子還是傻子?”他也認識信貸部的苗主任,轉過頭,板著臉,語氣生硬地說道:“苗主任,章秀青的阿爸叫章林根,家住新東村,全村就他一家住樓房,很好找的,你要是不認得路,叫這個忤逆種帶你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