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牽馬!”段云瑯的聲音驀地抬高,“去掖庭!” ☆、第126章 第126章——□□(一) 曉光將破時分,一騎馬不管不顧地馳入了掖庭宮。。 幾個內官從芳林門一直追到西門,才終于追得他停下來,連忙三兩個上去抓住他的轡頭不放:“殿下,才剛開門吶,殿下莫要……” “叫趙亨來見我?!倍卧片樌淅涞氐?。 小內官一愣:“趙公公還沒來……” 段云瑯靜住。俄而他翻身下馬,將馬韁往內官身上一拋,道:“別跟著我?!?/br> 那幾個內官就傻傻地站住了。 段云瑯走到內侍省,一看果然還沒開門,他兜了幾個圈子,好容易甩掉了身后盯梢的人,才摸去了殷染的院子。 那房門卻落鎖了。 他走到臥房的窗外,貼著窗紙低聲喊:“阿染?” 卻沒有人應他。 阿染從來不睡懶覺。他很疑惑,來來回回又走了好幾遭,里頭卻連鸚鵡叫也沒聽見一聲。忽然身后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你是來找阿染的么?” 段云瑯倏地轉過身來,便見到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宮女,彼站在月洞門邊,揉了揉眼睛,突然看清了他,驚呼著行禮:“五殿下!” 段云瑯眸中掠過一絲冷光,但他的腳步還很沉定。他朝她一步步走了過來,“你是誰?” “我是阿染隔壁的綾兒?!蹦菍m女說,“阿染被周公公帶進宮了,她讓我幫她保管著一張紙條,說如果有人來找她,就……”她掏出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遞給段云瑯——原來她一直將它放在最貼身的地方藏著。 段云瑯看了她一眼,冷靜地接過,打開,立刻就認出了阿染的字跡。 瘦峭有風骨,凌凌如山下竹。 她只寫了三個字—— “京兆尹”。 *** 日頭漸而高升,八月里秋高氣爽,一片怡然天氣。圣人來了興致,要去西內苑觀球,昨日傍晚方下的旨意,讓神策中尉挑出兩支隊伍來,其他一概輕車簡從。圣駕到了西內苑,球場上已列開兩隊,鮮衣怒馬威風凜凜,都是護蹕天子的神策軍,特給圣人表演來看。 黃羅大傘撐開來攔住了日光,圣人登上了含光殿前的高臺,身邊是宣徽使周鏡和宰相李紹。稍遠一些立著高仲甫和孫元繼,后者正跟前者咬著耳朵:“怎么李相公會在這里?” 高仲甫冷冷道:“他不是一向鉆營得厲害?” 孫元繼又狐疑地看了那邊一眼。圣人游冶,他們幾個護蹕的神策自然逃不掉,但宗室王侯、命婦公主卻都不見一個。這也就算了,可李紹究竟怎么會出現的?這又不是在上朝。 但聽得鑼鼓震天價響,馬蹄聲躁動地踏破了秋日晨光,東西兩面大旗在風中嘩啦抖開—— 比賽開場了。 兩隊人馬俱是身手矯健,在東西二道球門之間左縈右拂,盤旋宛轉,馬蹄奔逸,汗水揮灑,耀目的陽光下神威赫赫。圣人瞇眼看了一會兒,神色平淡,好像并不感興趣,額間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場上歡呼雷動,也不知是哪一方得了分,段臻將身子微微往后靠去,淡淡地發問:“崔慎呢?” “路上?!崩罱B也看著前方。 “楊增榮呢?” “路上?!?/br> “及時?” “及時?!?/br> 段臻低下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便如此辦吧?!?/br> *** 李紹起身,過來道:“高公公、孫公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是當朝新貴,但不同于崔慎是個舞文弄墨的出身,李紹那張方臉看起來更市井、更俗儈,給人一種踏實沉悶的感覺。高仲甫和孫元繼也還未摸清過他的底細,孫元繼抬腳就要跟過去,高仲甫沒有攔,只落后了幾步跟隨。 李紹當先往殿內走去。在含光殿的高臺與高閣之間,有一道高高的門檻。孫元繼正要跨過那門檻時,忽而一陣風來,閣內四周帷幕微微飄起一角,旋復落下。 孫元繼全身僵硬了一瞬。 他看見……他看見那帷幕底下……那是鐵靴?靴上是甲胄? “怎的了?”高仲甫在他身后發問。 孫元繼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突然,回頭就往高臺左側的臺階跑去!高仲甫只愣了一剎那,立刻明白過來,往右側臺階而去,便見臺階底下,竟已堵著幾個陌生面孔的兵士! 李紹未料到他們沒有跟進閣中來,當即大叫:“堵住他們!” 高臺之下的神策軍士并不知道臺上發生的事情,還在竭盡全力地沖殺表演。球場邊緣卻突然涌出數十名披堅執銳的甲士,毫不猶豫地奔跑沖殺上前,手中刀劍揮出,場上的馬匹全都狂嘶起來—— 十八匹馬,馬腿皆斷,一片哀鳴! 馬上的神策軍士一時慌了神,有的縱身跳馬,更多的卻被馬兒摔在地上起不來,被那些陌生甲士毫不留情地一刀一個解決掉。不過片刻之間,十八名神策軍士已全部喪生! 太陽映在那飛旋的球上,又猛然砸落下來—— 鮮血環繞著含元殿的高臺,高臺之上,烏泱泱百名甲士將高仲甫、孫元繼團團圍在了中心! *** 今日的陽光,未免太過猛烈了些。 京兆府在皇城西南光德坊,路途不遠不近,但同大明宮是兩個方向。段云瑯心中其實想直接去大明宮的,他不知道為什么阿染要寫這樣三個字,但他相信阿染不會誑他,她說京兆尹,那就京兆尹好了。 誰知京兆府大門敞開,幾進院落數間科房,卻全是空的。 段云瑯心頭疑云密布,偏生太陽還照得朗朗乾坤一片澄凈。他身為親藩,也不該與京官多作親近,正要離開之際,里頭忽然跑出來一個人。 冠帶凌亂,滿面驚惶,懷中還抱著老大一個包袱,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院來,推開他就要往外奔。 “——楊增榮?!”段云瑯叫出了他的名字。 楊增榮轉過身,呆愣愣地看他半晌,突然腳下一軟,竟癱跪了下去,“五殿下!” 段云瑯皺眉,聲音冷定:“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你們京兆府竟如此曠職?” “五殿下!”楊增榮卻好像全身都是軟的,不停地發著抖,官服與地面摩擦,在白晝里發出令人恐懼的窸窣聲,“崔慎……我……我不敢去啊五殿下!” “去哪里?”段云瑯隱隱感到了什么。 楊增榮卻全是一副癲狂錯亂的樣子,“崔慎帶兵……帶兵……我怎么也想不到,李紹會改時間??!我們約好了的——五殿下,”他眼睛突然一亮,“還有救的五殿下!您還有羽林,您還有羽林??!” 段云瑯的手掌漸漸在袖底握成了拳,秋陽照耀之下,汗水滲入了后領。心頭的疑惑與恐懼卻漸漸聚積成壓頂的烏云,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崔慎、李紹,這是要造反嗎?! 可是,可是他們就算造反——與阿染何干?阿染為什么會牽扯進來? 是——是父皇……是父皇命人帶走了阿染的! 他一時想哭,一時又想笑。 自己曾那么用心地將阿染隔絕在朝堂爭斗之外,三番五次同父皇強調阿染只是個不相干的女人,可如今看來,全是笑話! ——他竟然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去哪里?”段云瑯終于啞聲發問,他的眼神暗沉沉的,好像無底的深淵。 “西內苑……西內苑!”楊增榮突然哀叫一聲,“殿下——要亡國了啊殿下!” ☆、第127章 第127章——驚變(二) 圣人和周鏡不知何時不見了。 高仲甫與孫元繼一步步往后退,直到互相靠上了對方的背脊。孫元繼的腿肚子都在發抖:“怎、怎么辦?” 眼前的甲士已抽出兵刃,明晃晃的,在太陽底下雪亮刺眼。 高仲甫突然放聲大喊:“李紹,你弒君!” 有長刀橫空里劈過來,高仲甫在地上一滾躲了過去,卻還在大喊:“李紹弒君!” 李紹站在兵士們身前,氣得渾身發抖:“你這賊閹,顛倒黑白,禍亂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含元殿外不遠處隱約有些sao動,李紹心知時機稍縱即逝,揮手厲喝:“將這兩個賊人碎尸萬段!” 高仲甫從沒有如此狼狽過。身邊只有六名親衛,與百名募兵作殊死搏斗,高仲甫在刀劍叢中毫無顏面地躲閃翻滾,心頭雖然冷靜,臉上已是憤怒得發紅。他拼命溜到高臺邊緣,便見臺下一片尸首狼藉、鮮血橫流的慘狀,心頭登時一寒。然而眼角余光忽然又瞥見一架明黃小輦,正從含光殿底下飛快地穿行而過。 “高公公!”孫元繼慘怛的喊聲在他身后響起,而后他后背上一沉,竟是孫元繼倒到了他的身上,口角鮮血直接流到了他的脖頸上。高仲甫伸手往后頸上一抹,滿手的血腥——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往后頭一肘,孫元繼便仰面倒在了地上。 這個老宦官還沒有死透,腿腳都在抽搐,身下卻緩緩流淌出一片血泊。他的白發浸泡在自己的血泊里,眼睛翻白,流血的嘴大大張開,好像還想說話,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不遠處響起了雜沓的馬蹄聲,高仲甫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西內苑的禁軍來了,但只是來探情況的小隊,約計不到百人。西內苑的禁軍頭領他不算很熟,但…… 他將手在高臺邊緣一撐,便徑自跳了下去! 李紹見狀大驚,伸手便去抓他,卻只撕下了高仲甫一片衣袖。眼見得高仲甫直直跳下數丈高臺落在了尸首堆里,肩背上中了飛下去的一刀也不搭理,只是踉蹌著往一個方向趕去——李紹再也顧不得許多,立刻從高臺邊的臺階狂奔下去。 高仲甫一邊往那明黃小輦追去,一邊放聲大喊:“李紹弒君!李紹弒君——!” 趕過來的西內苑禁軍頭領聽聞李紹弒君,又見是高仲甫,根本沒有猶豫,就帶領人馬與李紹的募兵廝殺開來。 李紹奔下臺階,沖高仲甫臉上就是一拳。高仲甫索性整個人撲到了李紹身上,兩人在鮮血與尸首之中扭打起來。李紹哪里作過這樣粗野的戰斗,很快就落了下風,但見西內苑的禁軍都沖入了戰陣,而那乘明黃小輦被人群沖擊得進退不得,他心頭只覺出大限來臨的悲苦,往高仲甫頭臉吐出了一口血去—— “有人誤我!”李紹嘶聲說,這話,卻只有與他貼身搏斗的高仲甫聽見了。 高仲甫將臉一抹,冷冷一笑,“不自量力?!?/br> 李紹扒開他死抓著自己頸項的手,便要去拉那明黃小輦的車轅。高仲甫一腳踩住了他,自己也去拉那車轅,口中喊:“陛下!李紹作惡,請陛下發落!” 那小輦震了一震,李紹又朝高仲甫撲了過來:“你放過圣人!” 高仲甫盤算著右神策的援軍此刻也該到了,此處離右銀臺門很近——他當即踢斷了小輦左輪的車輻,小輦一邊垮塌下來,明黃的流蘇不停地晃蕩。他幾乎看見了圣人在車窗內的側臉,冷漠的表情底下,卻是深深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