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殷衡是戶部員外郎,朝中要員;袁賢是內常侍,內闈大珰。這兩人突然死掉……這讓他如何彌縫去? 殷染強迫自己咽下一口殘茶,“劉垂文,你聽我說?!?/br> 劉垂文呆呆地走過來。 “我去了一趟崇仁坊,那是殷衡平素居住的宅子。他家人全都搬走了?!眲⒋刮暮鋈惶ь^,殷染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殷衡也搬走了,對不對?” 劉垂文沒有說話,只是眼睛里似有火光閃了一下。 “至于袁賢,我相信他得罪了很多人?!币笕韭龡l斯理地道,“而況明面上,他是親近陳留王的,對不對?” *** 劉垂文走了,給殷染留下了一盒午膳。她帶入內室去,正將碗筷擺出來,一雙臂膀已自她身后懶懶地纏住了她。 “怎么醒了?”懶洋洋的聲音,撩過她的長發,自她的肩窩蹭了上來。他嗅了嗅她臉側的肌膚,而后便滿意地看著那里漸漸地紅了。 “還要問你呢?!彼蛔匀坏氐?,“醒了就吃飯?!?/br> 段云瑯卻只管張開口:“你喂我?!?/br> 殷染挑眉。 他索性一口咬上了她的耳垂。 “哎——”她猝不及防,笑叫出聲,“你怎么如此——耍賴啊你!唔——” 他的唇齒碾磨了過來,所向披靡,直到吻住了她的唇。 他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一邊吻著她,一邊慢悠悠地挑著她的衣帶。她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一把抓住了他亂動的手—— “快吃飯,吃完回去?!彼龂烂C道,“劉垂文還有事與你說?!?/br> 段云瑯不高興地道:“偏他會掃興!” 正在城郊挖坑的劉垂文不明不白地打了個噴嚏。 殷染給段云瑯手中塞了一雙筷子,“你消失了一天一夜,也只有劉垂文關心到了,這個孩子忠心,你要好好對待?!?/br> 段云瑯道:“那我這個孩子也忠心,你怎不好好待我?” 殷染哭笑不得,“你這是唱的哪出?” “我對你忠心呀?!倍卧片樥A苏Q?,乖順地咬下她為自己夾來的一只rou丸子,“我為了你,便殺人都可以的?!?/br> 殷染的眸色黯了黯,很快又掩飾了下去,“我聽聞安婕妤歿了?!?/br> 段云瑯聽得一嗆,連連咳嗽起來,殷染連忙給他拍背順氣。段云瑯想啊想,卻怎么也想不出這安婕妤長什么樣子,只道:“這下,我二兄豈不要守喪了?他可才娶了王妃……” “喪期二十七日?!币笕镜?。 段云瑯一怔,“這……這是母喪啊?!?/br> 殷染看了他一眼,“反正圣旨是這樣說的?!?/br> 段云瑯頓了頓,“看來父皇……”他卻不再說下去了。 夜半四更過后,劉垂文又來了,要將段云瑯接回去。殷染一邊給他收拾著東西,一邊聽著段云瑯與劉垂文說話: “袁賢死了?” “死了,沉在水缸里,剛剛才撈出來。殿下這些日子以來風頭太盛,這回可殃及池魚了?!?/br> 段云瑯靜了靜,“我會上奏請求徹查此事。袁賢是我的人,怎么能讓人殺了呢?” “有人前日里瞧見張士昭和袁賢吵架來著?!眲⒋刮拇炅舜晔?,“這兩人都管內宮的事,早有不和,誰殺了誰都不稀奇?!?/br> 段云瑯頓了頓,望了女人一眼,“那殷衡呢?” “奴將他拖出宮城去埋了。他全家人無故離京,圣人道他是為了避開張侍郎案子的風頭,今日內朝上還發火呢,說殷衡做賊心虛,要通緝四海去找他?!?/br> “那殷少監家里豈不也要波及?” “那倒還好,淮陽王幫著說了兩句話,說殷衡早就搬出家去住了,家里人都鬧不清他。圣人倒是冷嘲熱諷了一下,說他家宅子倒多?!?/br> 段云瑯哼了一聲。 劉垂文又道:“其實那宅子是許相買給殷衡的……” 所以圣人明面上是敲打殷家,實際是在敲打許家。 圣人最擅長的就是敲山震虎、故弄玄虛,這樣的事情,段云瑯真是見怪不怪了?;剡^頭來,殷染已將他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交入他懷中,卻不撒手,就那樣低著頭,呆怔了一般。 “我一早要去興慶宮請安,順便看看情勢?!倍卧片樰p聲道,“你先歇著,不要出門?!?/br> 她悶悶地點了點頭。 他拉著她的手,安慰似地握了握,“不必怕,下地獄也有我呢?!?/br> “我不怕下地獄?!彼齾s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他,“我怕你危險,張適的案子一直是你牽頭,現在連許相也……” 他微微一怔,旋復一喜,“你在擔心我?” 她靜下來,慢慢地,撅起了嘴,轉過身去,“誰擔心你了,不害臊?!?/br> 他倒還真是一點也不害臊,蹭上來狠命親了兩口,才終于走人。 走到廊下,終于見著劉垂文,黑夜里一團抖抖索索的鬼影。他看著只覺八輩子沒見過的親切,沖上去攬著他肩膀,壓抑著高興的聲音道:“走著!” 劉垂文摸了摸鼻子,“殿下,奴婢剛剛才幫您處置了兩個死人?!?/br> 段云瑯立刻放開了他。 ☆、第102章 第102章——重門掩(一) 興慶宮積慶殿?!?/br> 鵲兒給幾位前來請安的妃嬪各個斟了茶,低眉順眼地退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后。四月里春水已漲,春夏之交舒緩的風一層層吹進簾幕里來,各個如花妙齡的女子衣衫清貴神容溫婉,互相間說著笑話給太皇太后解悶。 葉紅煙纖纖玉手執過宮人手中長扇,在太皇太后身側輕輕給她扇著風。太皇太后卻似一日不如一日了,半睜著眼,像在打盹兒,卻又還不時□□一句話來。 一旁有妃子掩口笑了起來,“葉才人做這些倒是順溜得很?!?/br> 葉紅煙臉色一沉,幾乎連那長扇也拿不住。在座的都曉得她過去是做下人的,一時鶯鶯燕燕窸窸窣窣地都在笑。她咬了咬牙,反擺出一副春風般溫柔的笑容來:“伺候皇祖母和皇上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然各位jiejie還想伺候誰呢?” 眾女臉色微僵,這話倒是把所有人都罵進去了。還未得理會處,一個微涼的聲音響起來:“我只知道葉才人是伺候過別人的,卻不知別的jiejie有沒有同你一樣,連著換主子的?” 殿中的空氣頓時冷了下來。 發話的是戚冰,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子,肚腹稍大了一些,體態豐腴中透著比往常更嫵媚的色澤,顯是最近日子過得不錯。她坐在太皇太后另一側,正安安靜靜地抿了一口茶,此刻掀起眼簾,毫不退避地與葉紅煙對視。 葉紅煙實在不知自己是何處惹到這個女人了,難道她還知道了什么不成?她正想反唇相譏,太皇太后卻開口了:“慕知來了沒有?” 幾個嬪妃,連同葉紅煙和戚冰,都呆住了。 這些女人入宮最多不到七年,哪里猜得到“慕知”是死去已十多年的顏德妃的閨名?反而是太皇太后身后的鵲兒聽懂了,神色有些復雜,低下身子溫聲道:“她不來啦?!?/br> “怎么不來了?”太皇太后混混沌沌地問,“今日五郎還要來看我的,她不找這時候來,還要哪時候來呢?” 鵲兒感到棘手了,壓低了聲音道:“太皇太后,德妃娘子……已薨啦?!?/br> “什么?”太皇太后身子猛地一抖,蒼老的眼神抬起來,竟是惶惶然,“她……她若去了,我孫兒可怎么辦???” 太皇太后的孫兒……可不是當今陛下?! 坐在下面的妃嬪們,離得遠的只道太皇太后在悼念病逝的安婕妤,聽得心中戚戚然;卻唯有離得近的葉紅煙和戚冰二人,聽見了“德妃娘子”四個字,冷汗頓時涔涔而下。 太皇太后近日來愈加糊涂,竟至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提起了舊事。鵲兒心中叫苦,只盼著陳留王趕緊過來截了這話頭,然而太皇太后還在苦苦念叨:“她怎么會沒了呢?這沒病沒災的,她怎么會突然就沒了呢?誰要害她,誰要害我孫兒沒了她的?” 太皇太后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竟似是又要睡著,鵲兒正要松口氣,卻愕然見她眼角滲出了淚水。 老人的淚水,似乎總是格外令人悲傷。 “我老啦?!碧侍髶u了搖頭,伸手去摸拐杖,鵲兒連忙給她遞上,她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將目瞪口呆的妃嬪們拋在了身后,“我老了,我再也……再也幫不上他了……” 即使不知道老人口中的“他”是誰,也足以聽出這話語里遲暮的痛苦。 她看著那個孩子長大,看著他回了十六宅,看著他又回到大明宮。她看著他選妃、得子、理政、治國,她看著他得到了所愛的女人轉瞬又失去,她看著他永遠在幸與不幸中掙扎??墒撬K究是老了,雖然她還想守護他,但她畢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人閉了眼,沉沉地嘆口氣。鵲兒便聽著這一聲嘆,已覺眼睛快要被淚水堵得發了酸。 “做皇帝的,從來都不會快活?!碧侍筻?,“他怎么就不聽話呢?這下可好,連慕知都去了……” *** 一眾妃嬪無趣地散了,葉紅煙未到瀛洲門時,卻恰見到高方進領著輪值的小宦官們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葉紅煙停了步,高方進會意,揮揮手讓身后的人退后去,挑挑眉道:“葉娘子早?!?/br> 葉紅煙低聲道:“顏德妃是怎么回事?” 她問得直接,卻也問得含糊,高方進聽得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顏德妃”是誰,一時驚愕:“怎么突然問起這個?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葉紅煙笑笑,“可這在太皇太后的心里,卻跟昨天發生的事一樣地新鮮呢?!?/br> 高方進腦筋一轉,小鼻子小眼都皺了起來,望向葉紅煙時帶了幾分審度??深伒洛氖玛P系重大,自己還真是不能不去跟義父稟報一番。 葉紅煙抬眼掠了他一眼,笑意更深,“看來還真是件大事啊?!?/br> 高方進已恨不得將自己牙都咬斷了,這女人,嗅覺不是一般地靈敏!只得道:“你看如何做?” 葉紅煙道:“我也沒什么想法,只是戚才人懷了身子,這眼見著就要升了吧?你看她是會生男啊還是生女???” 高方進頓了頓,“我明白了,我去同我阿耶說?!?/br> “高小公公,”葉紅煙忽然道,“我這也是報恩,才來同你提這個醒。我聽聞殷家大公子出了事,昭信君那邊火燒了眉毛,不管是誰做的,我都要先謝謝你?!?/br> 高方進微微一怔,旋即掛上笑容,“這有什么好謝的,舉手之勞罷了……”笑容底里全是啞巴吃黃連的苦澀:張適的案子牽出來好幾個朝中大員,可把他阿耶坑苦了,哪里知道陰差陽錯地竟會幫了這婦人? 她當初說,她有一樁把柄尚捏在昭信君的手里;但這么久了,昭信君也沒對她發難,可見這女人對兩邊都是虛與委蛇,從沒想當真同誰合作的。 或許還真叫阿耶說準了,這世上就是有這么一種女人,把皇帝的寵愛視為至上的法寶,以為靠上了皇帝就高枕無憂,卻不曉得連皇帝都要靠他阿耶的呢! *** 段云瑯走到瀛洲門外,略略停下了。 里頭,正見到葉紅煙和高方進在咬舌頭。 高方進皮笑rou不笑地端詳著葉紅煙,冷不防忽冒出一句:“那顏德妃的事情,葉娘子究竟曉得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