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樣的機會,或許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 錯失今晚,今后的一切將再次陷入沼澤。 他只要回過頭,回到那所房子里。 他不能留在這里。 他不能。 “祝靜,”良久,他終于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 她還在笑,他抬起一只手捧著她的臉頰,逼迫她看著自己,“祝靜?!?/br> “我現在陪你回t市,立刻、馬上就走?!?/br> 她的笑聲漸漸停下了,她望進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此時沒有迷霧,沒有漩渦,清澈得像一個只有她倒影的湖泊。 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一條弦,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下一秒,她的眼睛里滾落出了豆大的眼淚。 “你說得沒錯,我是為了他想要成為一個醫生的,但是他等不及我救他?!?/br> 一顆,一顆,她從未見過自己流過大顆這樣的眼淚。 孟方言注視著她,慢慢抬起右手,摘下了耳朵上的耳機。 他關閉了耳機,放進了自己口袋中。 然后,他伸出手,將她重重擁入懷中。 第15章 第十四夜 ** a國,t市。 連綿陰雨,伴隨著即將到來的寒冬,侵入著城市中每一個人的身體深處。 邊郊的t市墓地,一塊獨占一小部分環境幽靜土地的墓碑旁,正靜靜地站立著幾個撐著傘、身著黑色服飾的人。 這些人中,祝靜是唯一一個沒有打傘的人。 而她身邊一個穿著黑色裙子的女孩子,卻正靠在幫她撐著傘的男人懷中,不停地哭泣著。 “容融,”打傘的男人不斷地撫著那女孩子的背,“爸在天堂會好好的,他絕對不會愿意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身體,不睡覺不吃飯地傷心難過?!?/br> “容融,你爸這個病,至少沒讓他再受躺在醫院里動不了的痛苦?!蓖瑯诱驹谀贡暗墓苄居檬直呈昧耸脺I,“還是早走的好?!?/br> “易棋,媽……”祝容融哭得更傷心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祝靜從頭至尾一直沒出過聲,也沒有絲毫要加入這三個人的對話的意思,她的視線始終像是落在墓碑上,可又像是落在虛空中的一點。 這時,從不遠處,走來了一個打著黑傘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腳步很快就停在了祝靜身邊,將傘的大部分都側向了她。 其余三人聽到了腳步聲,立刻同時回過了頭來。 “姐夫?!弊H萑诓亮瞬裂蹨I,梨花帶雨地看向他,“謝謝你幫我們一起處理爸爸的后事?!?/br> “你是姓……孟對吧?”管芯這時也開口了,“不好意思,年紀大了,記性一直不太好?!?/br> 他莞爾一笑,“叫我方言就行?!?/br> “昨天才跟靜靜一起從英國回來,之前也沒有事先登門拜訪,沒有照顧到你們的情緒,希望你們能理解?!泵戏窖岳^續維持著他得體又俊逸的笑容。 “不打緊?!惫苄緶厝岬匦α诵?,嘴里卻說著毫不溫柔的話語,“我可從來沒有奢求過祝靜能找到你這樣的丈夫?!?/br>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祝靜此時淡淡勾了勾嘴角,突然抬手挽住了孟方言的手臂。 “嗯,我也覺得我實在是很幸運?!?/br> 只見她垂了垂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笑,“我一度都覺得自己這輩子應該都無法擁有幸福的愛情和婚姻了?!?/br> “我還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歡金錢,”她這時側過身,摸了摸孟方言的下巴,莞爾一笑,“幸好他不是?!?/br>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臉色一變,唯獨孟方言,還是溫柔地笑著。 摟著祝容融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幾乎是難看到了極點,而祝容融愣了愣,瞬間眼淚掉得更如斷了線的珍珠,“……jiejie,你一直到現在還是不能原諒我和易棋嗎?就算爸爸去世了,就算有了姐夫,你都不能原諒……” “祝容融,恩愛戲、孝順戲,演得差不多就可以了?!?/br> 祝靜終于失去所有耐心,抬手挽起垂下來的發絲,冷冷地望著她,“回家對著周易祺一個人哭去吧,我時差還沒倒過來,再看你演戲看了一天實在是有點想吐?!?/br> “你……”祝容融漂亮的臉上,五官一下子就有些扭曲。 “你們對著祝敬國的墳,想哭多久哭多久,不過恕我沒時間再奉陪?!彼D過身,“接下去我得先去找律師聊遺產,再去陪公司那幫董事玩玩,忙得很?!?/br> 孟方言看著她在雨傘下尖而小的下巴,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很快抬起手臂,摟著她的肩膀,“抱歉,我們先走一步?!?/br> 兩人一同往前走了幾步,卻突然聽到背后傳來祝容融一聲歇斯底里的叫聲,“祝靜,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是人嗎?爸爸才剛去世,你滿腦子里就只有錢!” 祝靜停下了腳步。 “良心是什么?能吃?還是一張能無限透支額度的信用卡,可以繼續讓你買包買首飾買男人?” “祝容融,別吠了,你就不怕祝敬國被你吵得從棺材里爬起來嗎?” … 等到上了黑色轎車的副駕駛座,祝靜脫下已經被雨淋濕的外套,隨手扔在了車后座。 t市這季節的天氣和倫敦差不多,都是黏黏濕濕的,再加上剛剛的那些人和那場對話,讓她從昨晚落地后直到現在沒有一刻停止得了內心的煩躁。 孟方言打開車里的暖氣,尾音上揚,“學醫的,沒有一點耐心可不行?!?/br> “把你**解剖不需要多少耐心?!彼摿诵?,盤起腿。 他眼里斂著笑意,很快發動車輛,從停車場駛向公路。 車里靜靜流淌著沒有歌詞的純音樂,倒是有緩和情緒的作用,她心里稍微平靜了點,不經意地看他一眼。 他真的和她一起回來了。 一直以來,她都從不清楚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朋友、他的一切,她真的對他一無所知,但是她不明白,為什么每一次,這個人都愿意這樣義無反顧地和她一起走向任何一個未知的地方? 就像剛剛,他再次大方地讓她利用自己,去面對那些所謂的“家人”,承受那些根本和他完全無關的人情世故、沼澤泥潭。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付出一切,只為了參與她的生活。 “在想我?” 車輛穩穩轉過一個彎,他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沒有否認。 前方紅燈,孟方言緩緩停下車,然后側過頭,輕輕朝她眨了眨眼睛。 “你在腦子里怎么想都行,任何姿勢都行,我不介意?!?/br> 她看著他的眼睛沉吟片刻,輕輕笑了。 孟方言微微一怔。 不是虛偽的笑,不是嘲諷的笑,不是盛怒的笑,而是和他相識之后頭一次,有些惱怒得無可奈何、卻又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融化的冰川,慢慢滲透進他的皮膚,他的血液,侵入他冰冷的心臟。 … 將她送到祝家公司樓下的時候,孟方言沒有和她一起上樓,而是在車里等她。 律師早已在會議室等了她許久,她進去之后放下包,對著律師道,“不用繞圈子?!?/br> “祝小姐,你的父親祝敬國在祝家集團中擁有70%的股權,名下有六處房產,他在遺產中是這樣進行分配的,”律師推了推眼鏡,“房產,一處歸他的太太管芯名下,一處歸祝容融小姐名下,另外四處歸你名下;公司股權中,管芯女士擁有10%的股權,祝容融小姐繼承15%的股份,你繼承45%的股權?!?/br> 祝靜沉默一會,“四處房產,45%股權的歸屬人,你確定沒有念錯?” 律師愣了一愣,“……是的,沒有,按照遺囑,你是大部分遺產的繼承人?!?/br> 她深深地簇起眉頭。 過了一會,她放下手里的文件,“也就是說,在公司股權中我擁有45%,其他所有股東手中握有的股權加起來也只有30%?!?/br> “是的?!甭蓭熯B忙點頭。 “好?!?/br> 她從沙發上起身,“那么我就不用再花時間陪他們玩了?!?/br> 送走律師,她一個人靜靜駐足在會議室的窗戶前。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祝敬國棺材下的這份遺產,竟然會是這種局面。 這么多年做過無數將她打入地獄的事、像是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一樣,卻對祝容融百般縱容寵溺的她的父親,竟然讓她、而不是祝容融繼承了壓倒性的遺產。 她不需要再費盡口舌和那些野心勃勃的老家伙為了公司的股權爭執,可是她知道,那對貪得無厭的母女將會發了瘋一般地糾纏她。 這是祝敬國給她留下的爛攤子。 為什么,他到死了都還不肯放過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迷蒙了窗戶外的整個城市,她在這個城市出生、長大,這里有著和倫敦異曲同工的美麗,卻獨一無二地記錄著她少年時代的回憶。 她從不愿意回想起的,全部回憶。 走出大樓,她沒有朝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的車走去,而是一個人沿著街道走向了一個相反的方向。 步行了大約十分鐘,她來到了一個街心公園。 二十年了,這里還是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一草一木,欄桿,噴水池,一切都在被雨水沖刷后而變得更加清晰。 很快,雨水徹底淋濕了她的頭發、衣服,她站在噴水池旁,然后慢慢蹲了下來。 小時候,她三歲的時候,祝敬國和她的生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他們經常會在周末的下午帶她到這邊來玩,祝敬國和她玩“飛飛高”,生母把她抱到噴水池邊坐著,給她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她的笑聲經?;厥幵诠珗@的上空,她永遠都忘記不了祝敬國和她生母看著她的溫柔和疼愛。 她五歲之前和五歲之后的人生,被銀河阻隔,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想一輩子記住五歲之后祝敬國對她態度截然的轉變,對她的殘忍,對她的拋棄,她甚至想將紅酒潑在祝敬國的墓碑上,想將他留給自己的遺產從銀行提取出來,將那些紙幣一張一張撕成米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