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沈晴看著手上的鮮血,心中一陣惱怒涌來,將陸吹墨交給陸昊,起身朝葉璟的方向走了過去。 葉璟看著滿身鮮血,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rou的陸吹墨,他甚至沒有多少情緒涌起,沒有愧疚,沒有不安,卻只有一絲暢快。死了吧,死了也好。沈晴本來就不該手下她這個徒弟,她死了就一了百了。 直到沈晴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憤怒和失望,那滔天怒海從她眸子里涌出,澆滅了葉璟的所有小情緒,只剩下強烈的不安。 ——她要拋棄他了,她不想要他了。 這個念頭讓葉璟手腳冰涼,呼吸也急促起來,他乞求的看著沈晴,膝蓋慢慢彎曲,跪在了沈晴的裙邊,只覺嗓子干啞,說不出一個字。 “滾?!鄙蚯绱乖谏韨鹊氖治⑽㈩澏?,她低頭看著跪在塵埃里的葉璟,只剩下對于這個徒弟的滿滿失望。她對葉璟雖然不如陸吹墨那般親昵寵愛,但確實也是疼愛他的,只是在沈晴的想法里,男孩子就應該堅強一些,不能像女孩子那般撒嬌。這才給人錯覺,認為她偏寵陸吹墨。 然而就是這個她疼愛的孩子,在幾乎手刃了他的師妹之時,如此冷淡無情,沒有一絲愧疚!若不是她及時趕到,收了煉妖鼎,恐怕陸吹墨連元神都要葬送在煉妖鼎之下了! 她何德何能,竟然養出了這么一個小畜生! 沈晴闔目平定了下情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雙眸如同冰雪過境,毫無溫度:“葉璟,我從五歲撿到你開始,撫養你長大。我不是擅長養孩子的人,從那年至如今,也做了不少錯事,因此這些年你恨我,我沒有怨言?!彼捯粑⑽⒁活D,“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的份上,你我之間,恩怨相抵。你傷墨墨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只是我沈晴自問修為淺薄,對你教無可教,師徒之名形同虛設……” 葉璟仰頭看著沈晴,冰冷的面孔出現皸裂,他啞著嗓子,帶著乞求:“不要說了,求你不要說了,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廢去我一身修為也好,求你不要說下去了——” 葉璟生性驕傲,從未求過任何人,而身為原小說的男主,他有各種各樣使不完的金手指,也根本不需要他求任何人。這次,是沈晴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低頭,如此的低姿態,幾乎委頓入泥土里。 沈晴靜靜看著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睛,轉過身去:“你我師徒情分至此為止,他日相逢,如同陌路!” 葉璟身軀猛地一顫,拉住她衣袖的手無力滑落,很快又重新攥緊:“沈晴,你不能這樣,當年我們前去云間城的時候,你曾經問我愿不愿意原諒你,我還沒有回答,你說過會等我答案,會好好待我,不會離開我……” “只是我強求?!鄙蚯缯Z調古井無波,她輕輕拂落葉璟的手,轉身走開。 葉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他也知道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只是這個代價太重太重,他覺得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一樣。 沈晴抱著陸吹墨遠去,他眼中她的身影模糊成一團,低垂著眼睫輕輕眨了幾下,他聽到一串細微的腳步聲,葉璟輕咳兩聲,嗓音恢復了一派冷冰冰:“你有什么事情?” 涂山胥挑了下眉。他本來打算過來安慰葉璟一番,但是看他這情況,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安撫:“沒事,只是來告訴你,沈晴和殷紀望都是一類人,你在怎么求他們,他們也只會離開,連頭都不會回?!?/br> “呵?!比~璟輕笑一聲?!斑@點你倒是看錯了?!?/br> “何以見得?” “她和殷紀望不是一類人?!?/br> 涂山胥沒有反駁,他湊近葉璟的臉,仔細看了一會兒,道:“葉璟,你后悔不后悔?” 葉璟勾起唇角,漾起一個假惺惺的笑,“后悔,當然后悔?!彼凵褓繝栕兊美淙绫?,“我后悔我沒有徹底結果了陸吹墨!” 若不是有她的存在,他和沈晴怎么會走到這步田地?若是陸吹墨只是個普通的路人甲,沈晴又豈會因此就氣極和他斷絕師徒關系? 涂山胥一愣,唇角勾起笑:“不錯,有本座當年的風采?!彼T惑道,“那你想讓沈晴后悔嗎?想讓她為今天的事情向你道歉,并且發誓再也不離開你,甚至……”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旖旎,剩下的一層意思如此明顯,欲蓋彌彰,他知道葉璟會懂。 葉璟沉默片刻,側過頭,平靜的看向他。 涂山胥一喜,這條狡猾的魚終于愿意咬鉤了! … 沈晴將陸吹墨帶回了最近的營地安置,陸吹墨受傷太重,沈晴又喂了她一些丹藥,發現見效寥寥,只是勉強維持她的情況不惡化而已。 攏云在旁邊安慰道:“這已經不錯了,若是葉璟對于煉妖鼎掌握再純熟一點,只怕現在胖墨連骨頭都不剩下?!?/br> 攏云這是實話,她從祖輩的記憶傳承之中,窺見無數的上古洪荒大妖在煉妖鼎下苦苦掙扎,結果瞬間化為飛灰。能像陸吹墨這般還維持一條性命的,簡直少之又少。在攏云看來,這已經是難得的好運氣了。 沈晴沉默不語。 攏云嘆息一聲,道:“我去把陸昊叫來想辦法?!?/br> “不用了?!鄙蚯缃K于開口道,“我知道怎么救她?!?/br> “咦?”攏云詫異。 “我帶著她去一趟五根界?!?/br> “五根界?”攏云一驚,“你打算過界湖嗎?” 沈晴點點頭。 原小說里,沈晴記得陸吹墨在云間城為了救葉璟而重傷后,葉璟前往五根界尋找救陸吹墨的辦法。本以為云間城他們兩人平平安安的,一切就都過去了,熟料陸吹墨還是在劫難逃。既然如此,她便也去一趟五根界求醫問藥。 攏云想了想,沒有多反駁她,只道:“那我去收拾東西。我們走的話,陸吹墨怎么辦?需不需要留些丹藥?” “我打算帶她一起走?!鄙蚯绲?。 攏云臉色一變:“你瘋了!你以為界湖是隨隨便便就能過去的嗎?一不留神就會陷入時空夾縫之中,永遠都出不來!” 沈晴揉著額角:“沒辦法,即便我用上最好的丹藥,她依舊沒有絲毫好轉,她在我身邊,我還能給她調養,時不時煉制些丹藥給她,保證她的情況不會惡化。若是我們一走,我真怕她連一個月都堅持不了……” 攏云看了看陸吹墨依舊血rou模糊的皮rou,無奈嘆了一口氣。只能同意冒險。 沈晴同陸昊商議了一番,當天下午就帶著陸吹墨前往界湖,臨行前將大禿從陸家帶來,有它在,速度比飛遁要快上很多。 沈晴將陸吹墨安置上大禿的背,回頭看了陸昊一眼,道:“你回去吧,再見葉璟,切記躲避,我懷疑……他被人算計,棄道修魔?!?/br> 陸昊沒想到這,猛然一愣,他不懂為什么冰冷淡定,無情無欲的葉璟會轉修魔道,在他眼里,魔修們或愛或恨,感情都非常濃烈,極致猖狂肆意,魔修這種角色根本不適合葉璟。只是現如今,陸昊也不想去弄懂這些,他只是搖搖手:“原來如此,他害我表妹,我下次見他,不死不休?!?/br> 沈晴只叮囑他小心,一切等她回來再說。翻身上了大禿的后背,大禿一扇翅膀,天邊頓時只余殘影。 第57章 界湖是連接界與界之間的唯一通道。 修真界三千大界,三千小界,這些界位按照可容納的修士修為等階,可以分為人界,靈界和仙界。沈晴他們原本所在的一界屬于人界,而即她即將前往的五根界,則屬于靈界。那里的靈氣更濃郁,資源更豐富,修士等級上限更高。因而,通向五根界的界湖,也不是輕輕松松能過去的。 沈晴朝界湖的方向走去,周遭百余里地遍地黃沙,寸草不生,唯獨面前有一片綠意盎然的湖面,狀如翡翠,遠遠看去,一派心曠神怡,然而當她靠近了,頗一站定,一陣輕飄飄的柔風襲來,這柔風看似普通,吹到身上之時,沈晴頓覺腳底不穩,手腳發木,連忙在心里默念兩句心經,穩住心神。 攏云承受不住,尾巴一甩鉆了靈獸袋,沈晴用自己的斗篷裹住陸吹墨,深呼吸一口氣,堅定地踏入了界湖之中。 在綿軟的湖面上頗一站定,沈晴就看到一道青色的光柱朝她掃了過來,她連忙側身避開,頭上發簪跌落,被光柱掃到,剎那間那發簪就從原地消失。 沈晴見此,越發謹慎小心。 背上的陸吹墨難耐得呻吟了兩聲,沈晴咬咬牙,將身上的靈氣緩緩輸入陸吹墨體內,陸吹墨這又昏睡了過去。 界河之上不分日夜,沒有星辰日月,沈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興許是一個月,興許是兩個月,因為帶著陸吹墨,所以走得很慢,用靈氣也必須得勤儉節約。 攏云剛開始的時候出來幫她一把,幫沈晴分界壓力,但是好巧不巧,攏云蛻皮期卻到了,沈晴不忍看她強撐,將她趕回了靈獸袋。 接下來的日子里,沈晴更為艱難。罡風越發劇烈,她身上添了無數傷痕,舊傷未好,又添新傷;而界湖之上的光柱越來越多,速度快得rou眼幾乎無法察覺,有一次,她在疲憊的時候被光柱掃住過手指,被腐蝕的感覺立刻向著手臂蔓延,沈晴當即斬去一臂,這才得以保全。修真者有改天換地之能,斷臂再接也不是難事,可是沈晴總是靈氣匱竭,身體虛弱,她這手臂花費了三個月的光陰才漸漸長了出來,也因此落下病根。 條件如此艱難,陸吹墨卻在她背上,沉睡得仿佛回到母腹的嬰兒,她臉上的傷痕還是沒有轉好,平素精致漂亮的小臉因為那凹凸不平的傷痕而變得恐怖猙獰,沈晴由此想到她在煉妖鼎下所受的苦難,心疼無比。 到后來,沈晴所帶來的丹藥漸漸耗竭,她便不再使用丹藥,硬生生用身軀去抵擋罡風,那段日子,她整天都是血rou模糊的,隨時都會倒下,只靠意志力強撐。但是,熬過最艱難的時刻之后,她發現不必再用靈氣,也能抵擋得住界河上那仿佛能撕裂靈魂的罡風。眼睛更是敏銳無比,她輕快地避開飛速掃來的光柱,行走在波濤洶涌的大浪上也如履平地。修為也在這地獄般的磨練中得意進階。 … 五根界。 界湖邊,一個分神期修士帶著一群十七八歲年紀的少年人,指著身后狀如翡翠的湖泊,朝少年們講解著什么。 分神期修士溫和清朗,面對少年人們此起彼伏的提問,耐心無比,一身簡潔的青衫更襯得他氣質潔凈平和。 人群里最漂亮的少女癡癡得看著他,她身邊少年滿臉醋意沸騰地捏了下她的臉,少女一痛,頓時柳眉倒豎地看向少年。 少年昂了昂下巴:“娩眠!你別覬覦白青師叔了可不可以!口水都流老長了!” 少女下意識摸了摸嘴角,而后才反應過來少年的話,立刻又羞又惱,她的貝齒咬了咬嘴唇,提步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離少年遠遠的。 白青將下面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他無奈一笑,說道:“那現在大家自由活動,半個時辰后集合。誰靠近界湖,罰去孤白山打掃?!?/br> 少年人們立刻驚恐地亂嚎起來,孤白山冷得能凍死元嬰期修士,即便不是門派禁地,也鮮少有人去。 就在這時,娩眠突然驚呼了一聲:“師……師叔!我看見界湖里有人!” 白青疑惑,界湖在五根界相當沉寂,已經有數百年沒有人渡過了,白青博覽群書,最知道界湖之中的九死一生。他以為娩眠看錯了。 背后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凌厲危險的氣息襲來。白青眉頭一皺,他修為已至分神期,雖然平日里更喜歡看書,怠倦修煉,但是也鮮少有人能無聲無息地靠近他如此之近。白青周身氣勢一凜,手上灌注滿了靈氣,他右手虛握,一根紫金毛筆立刻憑空出現。 白青握緊筆桿,回頭朝著那腳步聲的方向一甩,一道墨痕如同鏈條,朝不遠處鎖去。腳步聲的主人也意識到了危險,腳步頓了下,白青只見一道暗青色光芒閃過,他的墨痕憑空被擊碎,連他都禁不住后退了兩步。他身邊的少年們更是被這道青光的殘余力量擊得東倒西歪。 白青心中一緊,手里捏著傳音符,正要向門派求救。若是他一人,打不過就跑,沒什么問題,他本來就不擅長武力,也不以為恥。但是他還帶著門派內七個少年修士,這讓他尤為緊張。 “借過?!币坏类硢〉纳ひ魝鱽?,帶著深深的疲憊,似乎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白青這才去打量來人,驚異地發現那竟然是個虛弱的女人,她手持一桿翠竹,身上衣衫破舊凌亂,帶著成暗紅色的血垢,她頭發有些長,掩住了她半邊面容,但是也能看出她雙眸之中郁色難解。 此時那個女人已經收斂了渾身凌厲的氣息,她彎腰微微行了一禮,禮貌從容。 白青沒有說話,他側過身,抬手指了下路,那女人道了謝,大步離去。 他身后的小崽子們冷不防栽了個跟頭,正抬手呲牙要反擊,被白青面無表情壓制下來。他正欲帶他們離開,隨意又瞥了一眼那女修離開的方向,卻見她身后斗篷下鼓鼓囊囊,像是背著一個人。 ——一個人?若是他沒猜錯,她應該是從界湖之中出來的。渡過界湖,一個人都已經分外艱難了,這女修竟然還背著另外一個人? “道友留步?!卑浊喑雎暤?。 那女修像是沒聽見一樣。 小崽子們頓時紛亂地指責那女修沒有禮貌。 白青一彈指,墨光閃過,他們全部閉嘴。白青緊追了兩步,朗聲又道:“道友請留步!” 那女修這才停住腳步,扭頭看向白青。 白青立刻邀請她前往門派休息。 女修歪了下頭,有些沉默。 白青猛然想起界湖之中那猛烈駭人的罡風,滔天無邊的巨浪。莫不是她在界湖之中傷了耳朵?他下意識將聲音放大了些。 像是印證了白青的判斷,女修這次有了回應,她搖了搖頭:“謝道友美意,只是我另有要事在身?!?/br> “是為了道友背上的人?”白青問道。 女修眸中郁色頓時更重。 白青抿了抿唇:“我是無類宗白青,在宗門中僥幸有些顏面。無類宗有一生生泉,其中有生生之氣,能治百病,藥泉位于極冷的孤白山,若是道友想救之人能承受得住孤白山的冷冽,不妨帶她前去一試?!?/br> 女修一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白青抿起唇角。一個能夠孤身度過界湖的修士,這實力就足以讓五根界的宗門們拼力拉攏,更何況背著另一個氣息虛弱的人度過界湖,細節足以彰顯其情意,拉攏進宗門絕對有益無害! “還未請教道友貴姓?” “免貴姓沈,單名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