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聽見她簌簌腳步聲,彈琴的人這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尾,揚手一揮,鵝毛大雪頃刻變成了雪粒,那人撐著額角,懶洋洋地看著她,問了兩個字:“沈晴?” 沈晴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人:“是?!?/br> “殷紀望呢?居然敢讓你一人出門,他不怕疼死?”他站起身來,緩緩走近,沈晴這才看清了他的全貌。 那是個美貌到可以稱之為絕色的男人。眼睛是細長的,帶著媚意,此刻正懶洋洋地瞇起來,一副萬事不關心的慵懶,嘴唇很薄,但是卻是極為粉嫩的顏色,是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春色,他的頭發和漫天飛雪同色,柔順地下垂,幾乎到了腳腕,衣服也是松松散散地掛在身上,露出胸口漂亮的弧線。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頭發里鼓鼓囊囊藏著的兩只尖尖的三角形耳朵,被厚重的頭發壓得下耷,似乎有些難受。還有他身后拖著的仿佛毛氅一般的白茸茸一片,細細一看,才發現是合在一起的幾條尾巴。 她神色頓時一凜:“你是涂山胥……” 那人徐徐笑了:“看來他跟你提起過我?!?/br> 沈晴禮貌行了一禮,微微后退一步,躲開他的壓迫感:“你找他便找他,把我困在這里做什么?” “不,我此行專門來找你?!蓖可今阋琅f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昂么醯米屛乙娨?,我那清高淡薄的二叔——”他輕咳了一聲,忍住下邊的話,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想起了什么極為開心的事情,“父親當初勸我不要殺了他,我本不情愿,如今想想,還是父親高瞻遠矚,見他如此茍延殘喘地活著,曾經的涼薄、淡然、孤高盡數被人碾壓在腳底,何嘗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br> 沈晴皺了下眉頭。 她聽殷紀望提起過涂山胥,是個每天都在叛逆期,極不懂事的白狐貍。 他父親出了事情之后,將年紀尚幼,還不會化形的兒子托付給了殷紀望,殷紀望養了他一段時間,發現自己不適合養小孩,特別是這種小狐貍,就把他送回了他母親身邊。他母親是涂山九尾狐,所以涂山胥小時候才是狐形,本以為他母親能好好照顧他,卻沒想到等殷紀望再來看望他的時候,涂山胥已經莫名其妙地恨上了他。 殷紀望每次提起他這侄兒,總是一副心累的樣子,如今沈晴一見,也明白了他心累在哪里。 殷紀望很多時候簡直嚴謹到了古板的地步,攏云在洞府里攤著蛇肚皮睡覺,被他發現都要斥責,更別提涂山胥這般大咧咧地露耳朵露尾巴,這叔侄倆要能對盤才怪了! 沈晴輕搖了一下頭,抬頭問涂山胥:“你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當然不是?!蓖可今銟O快地否認,他彎腰注視沈晴,領口隨著他的動作又下掉了一下,穿和沒穿幾乎已經沒了兩樣。沈晴無奈地側過臉,不去看他。 慵懶得嗓音撓著她的耳膜,像是情人絮語,“我還想看看,若是你形神俱滅,他會是什么樣的表情?!?/br> 第43章 攏云,陸吹墨和尹毒一行人已經到達山頂。只是在旁人拼殺出一條血路,直奔著藏有仙器的大殿的時候,尹毒則帶著陸吹墨和攏云停在了厲鬼最多的外圈。 攏云看著面前的被洗凈業力的厲鬼,扭頭問尹毒:“別人來這里為的是仙器,你是為了收集厲鬼身上的業力?” 尹毒正忙,沒工夫搭理她。 他頻繁地動用秘法,將業力從厲鬼身上剝離開來,黑色的業力緩慢飄入他的毒盒之中,每飄入一縷,他就明顯感到毒盒重了一分。 果然是陰山的厲鬼啊,他在人間收集的那些簡直無法和這些業力相提并論,畢竟寒境峰的隔壁就是十八層地獄,業力纏繞著怨氣,自從有幽冥之地開始就在此纏繞不息,這里的業力可以說是最純正的,也是力量最強大的。 尹毒動作極快,不多時幾人周圍盡是被洗凈業力的小鬼,不同于怨氣滿身的厲鬼,他們同身白色透明,干干凈凈地仿佛下一刻就能夠進入六道輪回。 干凈的小鬼是沒有攻擊性的,外邊時不時就會飄過來一只青面獠牙的惡鬼,銜來一只小鬼吞掉飽腹。 攏云驅趕了一會兒那些吞噬同類的惡鬼,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她扭頭問了尹毒一句:“你的功法和功德相克得厲害嗎?”功德之力至純至善,能克世間一切邪法。 尹毒冷冰冰看他一眼:“你以為我是邪修?” “你不是邪修?”攏云驚訝,“你長成這樣,身上天天冒黑氣,還搜集業力怨氣,你居然說你居然不是邪修?” 尹毒態度更冷:“不是?!?/br> “不是也好?!睌n云也不介意,她閉上眼睛,一團金光再度從她頭頂冒出,那金光是小小的一團,極為緩慢地落在了地上。 尹毒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 慢慢地,地上出現了一個水井一般的黑洞,只是比水井要窄上很多,黑洞口隱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狼嚎聲,還有厲鬼的嘶鳴聲。人近前一看,似乎靈魂要從身上撕扯開了。 尹毒看了她一眼:“這是什么?” “輪回道?!睌n云嘆了口氣,“回去得我得監督沈晴好好升級,她再出來瘋跑,我就聯合她家殷前輩一道打斷她的腿。真是……開巴掌大的洞都這么費力,什么時候才能恢復到以前的水平?!?/br> 尹毒嘴角一抽。沈晴養的這條蠢蛇以前到底什么水平,身負功德之力就罷了,還能使用功德之力催開輪回道,這世間幾人能做到?她竟然還一副對自己不滿意的樣子,讓旁人看到,還不得氣死。 攏云緩了一口氣,開始將被洗凈業力的小鬼投入輪回道,偶爾遇到胖的塞不進去的,還被她重重踩了兩腳。 尹毒大風大浪過來的,早已平息了驚駭。繼續忙活地去收集業力。以至于他沒有注意到,每逢攏云將一只小鬼投入輪回道,就有一縷極其細微的金色光芒沒入他和攏云的身體之中。 攏云勾起唇角。 果然不出她所料,渡化或者碾滅這群厲鬼,都是沒有功德的,只有將它們洗凈業力,送入輪回,重新投胎,才是被天道認可的功德。 一發覺這點,她干得更起勁,旁人是生怕身邊的厲鬼太多,而她和尹毒是生怕身邊的厲鬼不夠多。 陸吹墨在藥效發揮之下,閉眼休息了一陣,睡夢之中,突然一絲古怪的感應出現在她的腦中,她捂著發悶的胸口,愣愣看著頭頂山峰:“……師父?” 尹毒頭也不回,攏云這會兒已經離去,他一人干了兩個人的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攏云去找你師父了,你不要亂跑?!?/br> 陸吹墨又茫然看了一會兒空中,眼神越來越清明:“她應該不會找到吧?” 尹毒沉默片刻,難得安撫一個人:“你不要亂想?!?/br> 陸吹墨勾了勾唇角,她又呆立了一會兒,兩步趕上尹毒,腦中開始有了基本的謀劃:“你可以讓攏云回來嗎?” “怎么了?”尹毒問。 “我得賭一把?!?/br> 尹毒疑惑:“賭什么?” 陸吹墨咬了一下嘴唇:“我師父很久以前提過,她講世人都說修真者能移山倒海,但是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能移,就能倒的。所以關于最近發生的一切我有個猜測,來不及解釋,我得盡快,我怕師父她真的出事?!?/br> 與此同時,冰天雪地的幻境之中,沈晴平靜地看著面前的涂山胥,笑意從她眉梢滾落,又從嘴角揚起,她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你的來歷,也知道你若要殺我,我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但是,我同殷前輩無親無故,若說有什么關系,也不過是當年佛塔秘境之中順便將他救走,而后他偶爾幫扶我一把,誰也不欠誰的因果,你即便殺了我,同他又有什么關系?” 涂山胥似乎聽到了什么極為可笑的時候,他眼角下彎,笑得非常開心的樣子:“沒有關系?哈哈哈你這蠢貨,他竟然什么都不肯告訴你?!你以為誰救他他都會醒過來嗎?” 沈晴聽不懂,顯得有些茫然。 “那我換一句話,他要過你嗎?”涂山胥繞著她打了個轉,走到她后方的時候,慢吞吞彎下身子在她脖頸處嗅了一下,“處子,看來是沒有。果然是一向隱忍的二叔呢……” 沈晴后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側身等他一眼,微微泛了怒氣。 “生氣了?別忙嘛?!蓖可今阈Σ[瞇地又饒了回來,他拖在身后尾巴繞著沈晴的腳環了一個圈,他也不忙著把它們扯回來,只繼續問沈晴,“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為什么非要待在你身邊,趕走趕不走?” 沈晴確實是疑惑過,但是每次他都不愿意回答,最后索性不再問。 涂山胥提起了些興趣,眸子不再是懶洋洋的,泛起了一些光亮:“你難道就不奇怪為什么你每次碰觸到他的時候,他都會表現得有些奇怪?” 沈晴依舊默不作聲。 涂山胥極擅長察言觀色,看沈晴這番模樣,有些驚訝,旋即大笑起來:“有趣。他竟連碰觸都回避?”涂山胥依舊笑瞇瞇的,“如此也好,正好讓他嘗嘗被別人搶了心頭好的滋味?!?/br> 他低頭看沈晴,有些嘲諷,伸出指頭勾了一下她的衣襟:“身材不錯,想來不會讓我太煎熬?!闭f著,他就要俯下頭來。 沈晴猜到他目的,立刻厭惡地用力推了他一把。 涂山胥鮮少被人拒絕,眉頭立刻蹙起。 沈晴只覺得一股強勁的氣息朝她席來,她頓時雙腿一抖,后背如馱一座巨山一般,脊梁都挺不起來,她聽見自己的骨頭在咯吱咯吱應聲折斷,而涂山胥繞著她腳腕的尾巴突然抬起,沖著沈晴后背狠狠一抽。 沈晴再也無法抵擋,雙膝一軟,重重地跌倒在了雪地之中,很快,第二記抽打襲來,沈晴用盡全身力氣側身,躲開要害,卻依舊被那跟尾巴稍擊打到了后心,喉頭腥甜,她噗的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沈晴撐著地面,苦笑了下:“他跟我提起過你,說過關于你的不少事情,看來我真不該當真,咳咳……” 涂山胥心間一動,揚起的尾巴又垂了下來:“他說我什么?” 沈晴聲音很低,他猶豫了片刻,彎了下腰。 一點青色痕跡突然從她丹田內竄出,重重擊在了涂山胥的面門之上。 狐族本性多疑,涂山胥彎腰的時候,其實是有防備的,這青色痕跡雖然速度極快,換上個普通的人修肯定會中上一擊,但是在他眼里難免不夠看。 青光挨上他的脖子,似乎擊落了什么東西,他也不在意,隨意一揮衣袖,那點青光被他擊下,跌落在雪地上。 涂山胥狠狠瞪她一眼,身上慵懶散漫的神態頃刻消失不見,這次真的動了火氣。 沈晴徹底失望,沒有辦法了,沒有任何辦法了,修為的壓制太多了,在這般絕對的力量之下,所以的一切算計都是妄談! 怕是真要隕落在此了。這么多年來苦苦掙扎,到底也沒逃過這個角色的宿命啊。 沈晴苦笑。 突然,腳下的地面微微一顫,她抬起頭,天上飄著的雪在一瞬間突然停住,地面上積攢的雪層也在慢慢減薄,消失。 在幻境的盡頭,突然響起了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隆轟隆聲音,整個幻境竟然開始崩潰。 正欲取她性命的涂山胥愣在原地:“陣眼被取走了?不可能!”他深呼了一口氣,身形瞬間消失。 沈晴虛弱地閉了下眼睛,她身上的骨頭斷的斷,碎的碎,她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瞬間暈死了過去。 高聳入云的寒境峰像是從來沒有存在一樣,迅速地在雪域荒原之上消失,可苦了那些跋涉到頂峰的修士,只感覺天地一晃,腳下突然就沒有了支撐,百丈高空摔下來的滋味誰都不想嘗試,當即打架的也不打了,吵架的也停嘴了,慌忙駕起青云,穩穩停在了半空中。 眾多修士之中,卻仍有幾人在又吵又打,有人認出了那個幾欲狂暴的女修是東海蘇鳳凰,紛紛納罕什么樣的事情竟然讓這位以冷靜著稱的百歲結嬰修士發了這么大的火,再看蘇鳳凰對面,卻是個金丹期的女修,靈氣紊亂,衣服也破破爛爛,似乎剛經歷了一場惡斗,她手上拿著一把純黑的劍,看起來笨拙又難看,像個粗劣的孩童玩具一樣。 “把劍交出來!”蘇鳳凰兇狠道。 陸吹墨只是個金丹期修士,而且嬌生慣養,實力也不強,在蘇鳳凰的威壓之下,雙腿都站不穩:“你以為我稀罕這劍!要不是為了我救我師父,我才懶得摸它一下!” “給我!”蘇鳳凰揚手就是一道劍氣轟來。 陸吹墨豎起劍刃一蕩,劍氣立刻四散而去,她踉蹌的后退兩步:“我偏不給?!?/br> 師父生死不明,攏云和尹毒為了保護她先后受了傷,傷他們的元兇就是面前的蘇鳳凰!陸吹墨又握緊了手中的劍,心中殺意橫生,莫大的力量順著劍注入了她的血脈之中。 劈下去,就這么劈下去! 金仙之下,無一活口,滅仙誅神,唯我獨尊! 她手在拼命的顫抖,劍柄guntang得像是一塊烙鐵,她看向面前的蘇鳳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收手?!币坏辣涞纳ひ敉蝗豁懫?,陸吹墨沸騰的內心像是被澆了一瓢冰水。虛弱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若不是意志力支撐,她下一刻就會倒下。 然而就在這時候,蘇鳳凰揚手一道猛烈的劍氣劈出,如同開山之勢,要將面前的人,連同她腳下的土地,統統劈成兩截。 陸吹墨手一松,手上黑漆漆的劍突然被那人拿去,蘇鳳凰只看到那人干枯如同雜草的白發在她眼前輕輕飄過,下個瞬間,她手腕突然碎裂,劇痛襲來,她滿頭大汗地倒在了地上。 蘇鳳凰抬起頭,想去看誰竟然在一招之內將自己擊敗,然而同那人對視的一瞬間,她渾身一抖,只覺得一股凜冽的寒意從胸中升起,瞬間就游走了全身,紫府識海凝結,連經脈都僵硬了。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兩眼之中竟然是一片濃郁的暗紅,如同凝結的血一般,冰冷得仿佛讓她一瞬間浸入了冰河之中。那可怕的瞳孔,如同冥河之中的兩個旋渦,簡直要把人的三魂七魄拉扯進去,墮入那無邊的九幽之地,永久的沉淪,不見天日。 就在蘇鳳凰快要崩潰的時候,他終于移開了視線,望向不遠處的陸吹墨,將手中漆黑的劍送了過去:“此劍不可出鞘?!?/br> 陸吹墨點了點頭,似乎也哆嗦了下,拼命躲閃他的視線,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情占領,雙眸之中頃刻含滿了淚珠,小模樣可憐得不得了:“我師父呢……” 殷紀望不再理她,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風雪之中。 陸吹墨狠狠地砸了一下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