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一樁樁一件件能列個幾天幾夜不重樣,不過目前最重要的…… 她在沈晴身上抹了鼻涕眼淚,忍了哭腔指著身后:“葉璟他欺負我,他打我!” 沈晴一愣,她這才知道葉璟也在附近,抬眼看去。 黑衣散發的葉璟坐在一片廢墟正中,周圍草木一片狼藉,撲地的磚石都被掀飛,葉璟正歪頭看著沈晴,黑眸沉沉沒有波動,半響沉默,他露出了個清淺的笑容,然而眼神依舊是那么平靜、冷凝。 第29章 沈晴一路上設想了許多種和葉璟重逢之時他的態度,包括他是會開心還是難過,會不會不喜歡看見她,亦或者怨恨她,她想了很多種場面和對話,確保能夠萬無一失地應付過去,可是見到葉璟的那一刻,沈晴發現自己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孩子。 她所以為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只是那么安靜地看著她,毫無情緒波動,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 沈晴心想,大概她在他心里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 順手將陸吹墨的眼淚抹干凈,小姑娘真是委屈壞了,除了她六歲那年,沈晴還沒見她哭得這么傷心過,她苦惱看著葉璟:“你真的欺負你師妹了?” 陸吹墨的話原本沈晴是不信的,她養了陸吹墨五十多年,把她從矮胖小冬瓜拉扯成大美人,對陸吹墨還算了解,知道她扯謊從來不用草稿,眼睛一轉就能醞釀幾個壞主意,尤其是她撒嬌告狀的話,都不能全信。陸吹墨說葉璟欺負她,保不齊是她欺負葉璟不成被反撓了一爪子??墒切」媚锟薜梦瘜崅?,又不像是說假話,這讓沈晴頭疼不已。 葉璟輕呵一聲,唇角笑容深了幾分:“你跟我說的第一話就是這句?” 沈晴一愣。 “你‘死’掉了一百五十三年九個月零十天之后,又活生生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一句?!”他剛開始語調很慢,而后越說越急,最后一個字出口,帶得胸腔一陣劇烈咳嗽。 “我……”沈晴一時失語。 正在這時候,周圍剛剛離開的三三兩兩修士又聚集了過來,包括本打算在花廳中喘口氣的方謀等人,沈晴聽見有人交頭接耳地在討論靈氣暴走的事情。 靈氣暴走? “是這邊嗎?” “是沒錯,剛剛就是這邊一股靈氣波動,我離得老遠,都被震得胸口疼?!?/br> “誰會靈氣暴走啊,都不是三歲孩子了,怎么那么容易激動?!?/br> “快收聲,按照剛剛那靈氣波動的勢頭來看,那人起碼得是金丹期往上的修為啊?!?/br> “修為高有什么用,心境如此不堪,難成大器!” “噓——” 沈晴是直接飛遁落下的,落地就看見陸吹墨虛弱地后倒,確實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見周圍修士們一討論,她這才發現以葉璟為中心,周遭一片狼藉,有如暴風過境的慘況,頓時明白了什么。 靈氣暴走嗎。 她嘆口氣,從儲物袋里摸出幾顆丹藥,上前幾步,本打算直接喂給他,想了想還是遞給他旁邊那幾個一臉警惕的黑衣修士。為首的那黑衣修士審視地看她一眼,見她手上丹藥異香撲鼻,確實是上品,猶豫一番,還是替葉璟收下了。 她送過丹藥,本欲后退幾步,冷不防被葉璟一把揪住了衣袖,他虛弱坐在地上,嘴唇泛白,平素清逸冷淡的面孔依舊冷淡的厲害,可聲音卻明顯多了些顫抖:“你究竟為什么不要我?” 他手攥得極緊,沈晴低頭就可以看見他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 “我沒有不要你?!鄙蚯鐪芈暤?。 葉璟黑眸如同極深的枯井,微微顫了一下,拽著她袖子的手放松了些,但是旋即就握得更緊,唇上也浮現冷笑:“讓尹毒告訴我你死在佛塔第七層的是不是你?” “……是?!?/br> “東海海市荒島,救下我卻不肯現身一見的人,是不是你?” “……是?!?/br> “明明答應我不會再收徒,卻收下她的是不是你?” 沈晴蹙起眉頭想了想,似乎在千北山的時候,確實隨口這么哄過他,無奈回答:“……是?!?/br> 一旁的陸吹墨正因為告黑狀被揭穿而滿臉郁郁,聽聞此言,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腳一跺,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 “那你這般對我,是不是沒有良心?”葉璟看著沈晴,慢慢站起身來,她這才發現這孩子已經比自己還要高一個頭,身軀早不復少年時期那般單薄。東海海市匆忙一撇,未曾細細看過他,如今仔細一看,他確實是成長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樣。 他依舊不肯松開她衣袖,將她束在身邊,用另外一只手,去碰觸她的臉頰,眉毛和眼睛。沈晴蹙起眉頭,側頭欲躲,卻被他硬生生制住。他嘴角依舊帶笑,可是眼神卻冷得厲害:“我做錯了事情,你罰我也好,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沒有一句怨言,可你卻直接不要我。我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我只有你,可是沈晴你卻這般對我,你沒有良心!” 沈晴重復了一遍:“我真的沒有不要你?!?/br>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再信!”他手捏手印,點上沈晴的眉心,沈晴躲開不及,只覺得一縷紫煙侵入識海之中,如同一柄利刃,攪得她識海上下翻騰,她難受地蹙起眉頭,抵抗了片刻,終于耐不住修為壓制,眼前陣陣發黑。 徒弟等級躥升太快,師父當得毫無尊嚴…… 在沈晴記憶里,葉璟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 大概是因為家庭的緣故,他很小的時候就有心事,不肯對人講,也不表達喜好,行事沉穩,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叛逆期的時候粘人任性了些,其余時候皆安靜得像幅畫,所以沈晴總是故意逗弄他,非得惹得他面露怒容才肯罷休。 但是沈晴知道,雖然他從來不肯喊她師父,但是心里對她是有依賴的,因此他非常聽話,沈晴用華麗繁復的女裝打扮他,他也從不反駁半句。 這大概就是他和陸吹墨的不同了吧…… 沈晴想起自己深陷佛塔幻境之中的時候,自己前世的導師曾經說過的話。是的,相比起安靜、乖巧、聽話的葉璟,反倒是更需要她費心照料的陸吹墨更有存在感,陸吹墨淘氣任性,不肯斷奶,挑食,不聽故事不睡覺,喜歡聽rou麻的夸獎,粘人,愛哭,骨子里是個小壞蛋,關于她的樁樁件件沈晴都能列出一整頁紙都不重樣。 可是葉璟,他喜歡什么? 她給他的一切他似乎都喜歡。 他有什么愛好? 不知道,可能是追求力量吧…… 他有什么小癖好?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晴有些沮喪,她想說對不起,想告訴他她不會再莫名其妙的離開,想告訴他她會補償他,然而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30章 陸吹墨一直觀察著這邊的情況,她這些年對沈晴確實有怨氣,可是一見了她就什么怨也提不起來,她是小狗性格,每次都握著小rou拳,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抻住,一定要矜持,可一見面,就只記得搖尾巴了。 葉璟突然扯住沈晴的衣袖,陸吹墨心中就咯噔一下。葉璟素有潔癖,不喜外人近身,也從來不會主動地去碰觸任何人,即便是跟他最久的雪女,也不見他主動親近。 陸吹墨蹙起眉,拇指推開藍焰劍,寒光灼著她的手指。 站在她旁邊的陸昊哆嗦了下:“小姑奶奶你師父不是回來了么,怎么又生氣了?” 陸吹墨沒有回答,手指下方藍焰劍成了渾濁的藍色,昭示著主人心情極為糟糕。 自從陸吹墨記事起,沈晴就是她一個人的師父,眼里只有她,心里只有她,沈晴告訴過她有師兄,可是師兄這個名字卻只相當于一個符號,沒有多大意義,她相當習慣這種一對一的相處模式,甚至于在東海海市,沈晴眼中第一次出現外人的身影,她不止一次地遷怒于殷紀望。 包括剛剛拿師兄妹關系刺激葉璟的時候,她都沒反應過來一個師兄究竟代表著什么。直到沈晴看向他的眼神,這才讓陸吹墨明白過來。師兄不是個符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會分走沈晴的精力,關心,寵愛以及暖暖的懷抱。 眼見葉璟手指凝著紫光劃上沈晴眉心,陸吹墨心中一緊,小心思瞬間消散,手中長劍出鞘:“葉璟,你敢!” 葉璟側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攬住了昏昏沉沉的沈晴,他禁錮她神識,囚禁她的意識,她很快昏迷過去,一頭栽在他的肩膀上,清淺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上,葉璟束縛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臉上笑容逐漸消失。 他不喜歡脫離掌控的事情和人,可既然自己的感情已經無法自己掌控,那就索性放縱一把。他不允許沈晴再離開他,他有一千種方法把她藏起來,她若是不愿意在他身邊,他不介意用藥物去腐蝕她的頭腦和身體,好讓她忘卻離開。托福,沈晴把他教得很好,他知道許多靈藥的妙用。 陸吹墨的長劍離他后心只有一寸之遙,卻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止住,葉璟回頭,低頭看著陸吹墨手中那柄劍,聲音依舊不急不緩:“海中火所鑄,無物不灼,難得的神兵利刃。那佛塔里有一柄,但是陷阱重重,我們沒拿到,是她給你弄來的?” 他的口氣很肯定,陸吹墨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葉璟抬起手,掌心又凝聚著熟悉的紫光,陸吹墨只覺得手中藍焰劍發出一陣痛苦的錚鳴,突然嘭的一聲,斷成三截,跌落在地上。 陸吹墨跌跌撞撞后退兩步,被陸昊扶住。 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修士,后來的人看不懂情勢,朝先來的人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先到的修士也不客氣,連忙講解道:“葉璟似乎看上了個女人,喏,就他懷里抱著的那個,但是跟他有婚約的陸家小姐不依了,說了兩句,一氣之下就要拿劍挑了那女人,結果被葉璟斷了劍?!?/br> “陸家小姐這是何苦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竟如此不識趣,哎,不識大體啊?!?/br> “說來這葉璟的桃花運可真是妙之又妙,先有那嬌俏可愛的雪女,又有玲瓏剔透的北寒芊,再有這美艷不可方物的陸家小姐……”那修士閉著眼睛,似乎在細細品味。 “三人皆是極品,而且聽說葉璟同那守中宗火辣的大小姐還頗有曖昧。嘖,我若是葉璟,就放棄這不懂事的陸家小姐,改立懂事的為正妻?!?/br> 大陸男尊女卑,在場的多是男修士,說著說著就拐去談論女人,言語間或多或少都有些艷羨葉璟的桃花運,有些女修士敏銳覺得葉璟和陸吹墨之間似乎沒有那么簡單,只是厭惡同他們爭論,索性閉口不談。 陸家家主和方謀也趕到,看著葉璟碎掉了陸吹墨的藍焰劍,陸家家主臉色頓時發青,方謀意味深長地摸著胡子,反過去安慰陸家家主,實則火上澆油:“年輕人果真是火氣大啊,不過小兩口哪有不吵架的,只是打成這樣,卻是不妥了?!?/br> 陸家家主最疼愛小輩的孩子,當即火冒三丈,若不是陸昊朝他擠眉弄眼示意稍安勿躁,他非得立刻沖上去不可。 方謀笑容更深。 陸吹墨見藍焰劍被斬斷,當即又氣又急,她知道自己修為不如葉璟,可卻又不甘心,索性直接用言語刺激他:“葉璟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她早就不要你了,你即便把她束縛在身邊又有什么用!” 葉璟冷冷看向她。 陸吹墨并不懼怕,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她心在我這里?!?/br> “她答應過只收我一個徒弟,你剛剛也聽到了?!比~璟道?!澳悴灰覡?,你什么都不算?!?/br> 陸吹墨咬咬牙:沈晴!等你醒了我們再算賬! 她深呼吸一下,“是,她是答應只收一個徒弟,可是她不要你了,你就不算她的徒弟,她再收我也理所當然,我才是她唯一的徒弟?!?/br> “你——”陸吹墨牙尖嘴利,葉璟吵不過她。 周圍修士一陣喧嘩,這才意識到剛才的猜測大錯特錯。 ——你們是不是拿錯劇本了?要不要這么神反轉,說好的二女爭一男,吃醋爭寵的戲份呢?為什么變成了兩個徒弟爭師父的幼稚橋段?你們倆加起來幾百歲了,一個是驚才艷艷的元嬰期修士,一個是美貌聰慧的陸家小姐,還爭師父!以為都是三歲小孩??! 剛剛還頗有代入感,看戲看得如癡如醉,恨不得身臨其境的男修們立刻清醒過來。若是這真是戲園子里上演的一出戲,這會兒他們肯定得往上砸果皮了。 陸家家主臉上表情由憤怒轉為尷尬,不由得感慨女人真是易變,家里小吹墨明明前一段時間還喜歡葉璟喜歡的不得了,今天就因為爭搶師父跟葉璟撕破臉皮。女人啊女人…… 就在周圍人各懷心思的時候,一道白影突然朝陸吹墨臉上飛撲而去,速度極快,陸吹墨躲閃不及,被糊了一臉羽毛,她怒視一眼罪魁禍首,發現大禿正瑟瑟地往她懷里鉆,似乎背后有什么極為恐怖的東西。 她抬頭一看,就瞧見了熟悉的白發。 那人身著一身黑色衣衫,曾經如同一把干草的白發不復當初那般枯寂,隱隱竟如同空中星河,淺光流淌,看得人驚艷,銀發斜搭在肩膀上,用發帶隨便捆了。他的眼睛還是被白布蒙住,看不見眼神。陸吹墨明顯覺得,他的神情姿態,比當初剛從佛塔里出來的時候,好了無數倍。 看起來沈晴把他照顧的不錯。陸吹墨咬著牙,火氣蹭地一下又起來了?!蚯缒氵@個混賬!把她丟在陸家,居然帶著這個瞎子一塊走! 葉璟也是一驚,他雖然不認識殷紀望,但是雪女給他提過當初荒島從惡蛟手下救了他的那一對“道侶”,也形容過二人的模樣,他既然確定女修是沈晴,那么那個白發的古怪男修,應該就是眼前的這個人了。 道侶? 葉璟緊皺眉頭,他查看眼前那人的修為,驚異地發現他身上的靈氣波動竟然連練氣層的修士都不如,奇怪,雪女說趕走惡蛟的就是這個白發修士,可是他這修為實在是無法入眼。 就在這時候,寄居在他吊墜里的元神立刻提醒他一句,葉璟聞言,重新看向那人,發現他身上確有一種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的感覺,能給人這種感覺的,必定領悟過天地之間的大道,甚至能動用天地規則之力,絕對不可能是個普通修士。 殷紀望走近了些,他目光停留在葉璟身上,葉璟突然聽見吊墜上那高階修士殘魂匆匆說了一句:“我被發現了?!北慵泵﹄[去所有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