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只不過,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滿了帶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當這個軟骨頭是死了,卻不料他韜光養晦、臥薪嘗膽,為先帝鞍前馬后,漸漸地,居然討得了那昏君的歡心,許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來的故事,不用問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沒有人再敢輕視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決計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聽楚聶將這段往事娓娓道來,一雙細眉早已不自覺地擰起。 她還以為,君寧天是一個玩弄權術的陰謀家,殊不知那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宮變,實則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復仇。 如此說來,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兒嗎? 是了,盡管她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借尸還魂的旁觀者罷了,可是,在君寧天看來,她就是她——麗國的九公主,其殺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間覺得,自個兒能在他眼皮底下無知無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積德了。這要是換做別人,一刀殺了她還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語心……她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從高不可攀變得落魄潦倒,又沒法回到弟弟的身邊,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這期間蒙受的苦難,怕是連她這個自小備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難以想象。 不過,一想到女子臉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為之慶幸,慶幸伊人是那樣的堅強善良,這么多年,也未被命運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難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許,她能為這個值得同情卻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著,明疏影開始頗為頻繁地造訪攝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個不聽話的丫頭”的假身份。 對此,君寧天一開始是很不高興的。他甚至直言不諱地警告了一國之君,讓她離自己的jiejie遠點兒。 誠然,依君寧天之見,不論女帝是出于何種原因接近長姐,她二人的接觸都只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攝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囑了府上家丁,就當做那天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朕的令牌嗎?” “難不成,皇上還要臣讓包括大姐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幾次三番地造訪了臣的王府嗎?” 君寧天當然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小他十歲的女子必定是已經打聽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擺明了告訴她,他是不歡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讓君jiejie獲悉?!敝辽?,眼下還不能,“但是,攝政王就沒發現,每次朕去陪君jiejie聊天的時候,她都笑得很開心嗎?” 君寧天沉默以對。 他怎么可能毫無察覺?大姐不光喜歡跟這女人談天說地,還因為她的出現,沒再犯過癔癥。他問過大夫,大夫說,許是注意力被轉移了,心情好了,便不再動輒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也不再老覺著有人要傷害自己了。 他甚至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哄人很有一套。若是換成他,怕是難及其十分之一。 但那又如何?一旦被長姐獲悉她就是那狗皇帝的女兒,長姐不知道會激動成什么樣。 他只有jiejie一個親人了,他虧欠她太多,不敢拿她的下半輩子開玩笑。 許是見君寧天雖有片刻的遲疑,但卻很快恢復一臉面無表情,明疏影立馬猜出了他的心思,這就再接再厲道:“攝政王不必憂心,朕不會在不恰當的時機說不合適的話,朕只是覺得跟君jiejie很投緣,想多陪她說說話。朕只會幫她,不會害她。攝政王如果不信,不妨想一想,朕假若害了你的jiejie,對朕又有什么好處?不是只會惹攝政王不快,乃至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嗎?” 此言一出,君寧天想不在意都難。 殺身之禍?看來,她還真是知道了不少東西。 “皇上既然都聽說了以前的事,以皇上的才智,難道不認為,如今皇上此舉,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行走嗎?” 約莫是男子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過于陰冷,縱使是早有心理準備,明疏影的一顆心也禁不住沉了一沉。 好在她還是及時緩過勁兒來,鄭重其事地回答說:“過去的事,的確是先帝對不住君家,但是,除卻朕乃先帝所出這一茬,此事與朕實乃毫無干系。所以,朕不會以個人的名義,向你和君jiejie道歉?!?/br> 君寧天面若冰霜地聽著,微不可察地瞇了瞇眼。 “朕這么說,不是在推脫責任,只是想告訴攝政王,朕而今的所作所為,僅僅是出于一個人的善意。即便朕是個和皇家沒有半點關系的外人,朕也希望君jiejie往后能夠一切安好。唯有這一點,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懷疑?!?/br> 話音落下,兩人四目相對,良久無人再言。 君寧天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從容不迫的女子,卻并沒能從她的瞳仁中尋到分毫的閃爍。 “但愿皇上將來莫要后悔?!卑肷?,他冷不防側過身去,面無漣漪地開啟雙唇,“倘若臣的jiejie稍有差池,皇上的身邊……就該換人了?!?/br> 126.主持公道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懸,饒是躲在屋子里頭不出來,也仍是熱得直想叫人學那小狗兒吐舌頭。 偌大的御書房里,四下正擺著好幾座剛從冰窖里取來的小冰山。這冰山四周冒著冷氣,叫人看著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還是有點兒靜不下心來。 這個月的天氣,可謂是持續晴好,接連大半個月不曾降雨不說,好幾天連朵烏云都是見不著的。最叫人無奈的是,她是一國之君,縱然是個“傻子”,也須得裝著、端著——里三層、外三層地把身子給裹著,美其名曰“天子威儀”。想去年此時,天氣還不曾這般炎熱的時候,咬一咬牙也就挺過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熱瘋了一般,她是當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懷念起以前在明家那會兒,雖然備受冷落,卻也因此而少了些許約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個兒的閨房里,穿著輕便的裝束,拿把扇子使勁兒給自己扇風。 然而現在…… 明疏影微苦著臉,看了看業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會兒。 已然恢復健康的冬苓剛要張嘴說點什么,就想起不遠處還坐著個冷面閻王。 她迅速看了君寧天一眼,見他壓根沒往她們這兒瞧,這才湊近了自家主子,壓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熱著呢?!?/br> 明疏影又擺擺右手,心道就她這溫柔舒緩的扇法,酸了她自個兒的胳膊不說,還起不到半點兒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擊冬苓,更不愿對方一聽這話,便開始拼了老命地給她扇風,是以,只得謊稱自個兒已然舒坦了許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聽了,方才作罷。 可惜,沒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餡了。只見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額頭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邊廂巍然不動的男子,猶豫再三后,她終是忍不住開啟了朱唇。 “攝政王,你熱嗎?” 男子聞言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答曰:“不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