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是個誠實的好孩子。不能說謊。 于是李信就將徐冉送生日禮的事告訴了沈令音,沈令音聽完后,整個人都不好了。 事實上,昨晚他們沈家全家人,看到李信送來的那幅畫時,臉色都不是很好。 費盡力氣收集來的一副《游春圖》,本應該在宮里,在官人的庫房里,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而且還是李國舅家的次子相送? 沈家人研究著好久,最終確認這幅畫確實是真跡,就是官人生辰禮上呈上去的禮物。這一確認,那就不得了了。連夜將消息遞進宮里去,火速同昆貴妃通氣,結果一查,官人確實是將畫賞了出去。卻沒讓人記錄具體是賞了誰。官人身邊的張德全嘴巴跟黏了膠似的,根本撬不開,一來二去的,沈家人心思重重,不敢去猜官人的心思,卻又不得不猜。 官人此舉,是何意思? 警示?不屑?還是,根本沒有啥意思,只是隨便將畫賞人了? 猜來猜去,等到沈令音今天從李信口中得知畫是徐冉那的,一下子就震住了。 晚上回去和沈丞相說了此事,全家一時沉默。 沈清雪和沈游之只知道沈令音此次送了名畫上呈官人,只以為是沈丞相在為沈令音鋪路,提前讓她在官人面前刷好感值,為了以后沈令音入朝官途之事。并不知道昆貴妃意欲讓沈令音做太子妃,更加不知道如今太子妃的人選是徐冉。 沈游之聽完后,雖沉著臉不說話,但心中卻有幾分慶幸。 如今他已在朝中任職,而令音卻只是個連高學都沒有讀的幼學學子,若論在官人跟前露臉的好處,很明顯他更具有優勢。偏生他爹竟然特意以令音的名義給官人送了名畫。 這偏心偏得,未免也太過了。 沈游之揚起狹長的眼睛,眸子里隱隱透出一股子狠戾。 沈清雪嚷著:“官人為何不要大姐的禮物?” 這話一出,沈丞相和凌氏臉上神情復雜,轉而看沈令音,雖保持著微笑,卻笑得極為勉強。 要不是沈清雪平日就這沒心沒肺的樣,換做他人,真要懷疑是不是故意的了? 官人此舉,無異于給了他們一巴掌,而且這巴掌,還是沖著沈令音去的。 沈令音雖已十四,平日與眾多才子名手結交,但終究還是年紀輕,面子薄。等進了沈丞相書房,臉上憋得緋紅,雙眸含淚,一開口聲音都是顫的:“我不稀罕那勞什子太子妃之位,既然官人態度如此堅決,何必再去爭奪?” 沈丞相道:“也不是非要去爭。依你的本事和才氣,自高學結業后,參加科舉定能中頭名,屆時入朝為官,有爹的扶持,你要想實現理想抱負一展宏圖,未必不可能。只是這路繞得太遠走得太長,爹在朝中的勢力已大不如前,且爹與太子的為政觀念稍有出入,爹身后雖有舊派元老的支持,但太子風頭太盛,再過個幾年,只怕沒等太子登基,爹這個丞相之位,就會被人削了去?!?/br> 沈令音止住抽泣,抹了抹淚。沈丞相又道,“若能成為太子妃,加上爹在朝中的勢力,你的政見便會有影響力,自古夫妻一體,太子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得慎重一二。令音,你明白爹的意思嗎?” 沈令音點點頭。 成為丞相不如成為皇后,先皇后在位時的政績,人人得以稱頌。昆貴妃雖已嫁入深宮多年,然眼光太過窄小,只盯著眼前一方利益,這么多年了,也沒成個氣候。 她想要成為先皇后那樣的人,只要給她機會,她可以比先皇后做得更好。 但若萬一沒有機會……沈令音垂下眼睫,那她也沒有損失什么。 大不了到時候重新來過。 ☆、第 43 章 官人生辰已過,各朝使臣早已動身回國。只有一個人還賴著,死活不肯走。 太子看著天天跑來說要和他切磋學問的司馬玉,一個頭兩個大。怎么越相還不來接人?是不是送信的使者路上耽擱了? 盼啊盼,終于在七月十五那日盼到了越相。 越相孟錦意,身量高大,與一般女子的嬌小不同,她腿長手長,足有一米七多,往人群里一站,格外扎眼。此刻羽冠束發,著大越紫袍仙鶴一品丞相官服,英姿颯爽,于太和殿外求見。 殿上,官人與其相談甚歡。孟錦意言論風生,麗藻春葩,攀今吊古,一國之相風范卓然。宴后,官人與太子感嘆,孟家三代名相,傳至孟錦意,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言談舉止令人折服。 史上二十二歲便出任丞相一職的,怕是僅此一人了。 孟錦意此來,除了接司馬玉回朝之外,還為了另一件事——希望能打通越周兩國南北兩條道路,借此互通貿易。兩國之間并不相通,之前并無任何貿易往來。需從齊國借道。 周國地廣物博,南北與越,齊兩國相鄰,東邊為海,過海為燕國,此前老燕君在位之時,兩國之間已通海上商貿,西邊則與鄭魏兩國相鄰。 打通兩國邊界往來之路乃大事,需得朝政議事過后,方能給出回應。孟錦意也不急,此次前來,并未抱有希望,要想成事,絕不是她耍兩下子嘴皮功夫就能定下的。 與魏使的死纏爛打不同,孟錦意待了三天,第四天便準備回朝。 太子設宴東宮,為越君越相餞行。 行宮。 司馬玉特別不高興。事實上,自從孟錦意來的那一天,他臉上就沒出現過高興的神情。 朱代和孔文感嘆,還是孟大人厲害,什么都不用說,一個眼神就能制住性情暴躁的陛下。 出發去東宮的路上,司馬玉與孟錦意同乘一車。司馬玉瞥了瞥,問:“昨日與周儲君同游東郊,有何感受?” 孟錦意眼睛都不帶眨地回答道:“甚好。周儲君待人進退有禮,舉止優雅談吐不凡,實屬天人之姿?!?/br> 司馬玉聽她這么夸周儲君,甚是不服氣,湊過腦袋問:“與朕相比,如何?” 孟錦意抬起眼皮看看他,安慰:“陛下尚需努力?!?/br> 司馬玉哼唧兩聲,義憤填膺:“你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嫁不出去的!”臭女人總是把話說得這么直白,她就不會委婉地夸他兩句嗎?凈說什么大實話! 孟錦意淡然自若,仿佛已經對司馬玉的惱怒成羞習以為常。 司馬玉抿著嘴又道:“周儲君既這么好,朕將你嫁給他,兩國聯姻交好,正好合了你的心意?!?/br> 孟錦意言辭鑿鑿:“陛下切勿戲言。自臣接任丞相那日起,臣便已經嫁給了大越朝,臣的身心皆是大越……” 話沒說完,就被司馬玉打斷:“得了吧,朕出發來大周前一天,你還在跟那個什么文昌候世子情意綿綿的,糾纏不清,別以為朕什么不知道,朕告訴你,朕清楚得很呢!” 孟錦意咳了咳,解釋:“那是臣的青梅竹馬?!?/br> 司馬玉立即道:“既是青梅竹馬,你倆心意相通,他為何遲遲不肯娶你?” 孟錦意眸色一黯。 司馬玉見她不說話,知道是戳著她心窩子了。抿抿嘴,別扭地挪了挪屁股,故作老成,拍著孟錦意的肩膀道:“他不娶你,自有別人來娶,朕定給你挑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君?!?/br> 孟錦意感動中:“陛下……” 司馬玉咧嘴一個笑:“在此之前,讓朕再在周國玩幾天可好?” 孟錦意笑容凝住,一口拒絕:“不好?!?/br> 東宮踐行之后,太子親送越君臣至城外,派一千將士護衛。 孟錦意謝過他的好意,婉言相拒周兵護衛。她身邊有數百死士相護,城外另備五輛相同馬車分走不同道路,與司馬玉喬裝而行。走前不忘提及周越南北之道的互通,太子表示定會盡快給出答復。 十里長亭,司馬玉神色凄涼唱別離,眾人一滯。 孟錦意扶額,甚覺羞愧。好丟臉好丟臉。 但是也沒人上前阻攔他。司馬玉唱完之后,至太子跟前,張開臂膀將太子抱個滿懷。 太子身子一僵。滿心嫌棄,面上漠然。這小子……好像沒洗手…… 司馬玉使勁地勒使勁地抱,不對啊,這人生得這么瘦長,怎么感覺全身上下硬邦邦的,勒不動啊……因他比太子矮一截,踮腳湊到太子耳邊哈氣,嘿嘿道:“周國美人這么多,要不殿下偷偷送朕幾個?吶,那個徐家娘子朕蠻喜歡的……” 話沒說完,太子用力一掙,不動聲色地將司馬玉推開,冷言冷語地道:“她有婆家了?!?/br> 司馬玉失望沮喪,“啊,有婆家了?誰,誰敢和朕爭?” 孟錦意趕忙將自家君王拖回馬車?!暗钕潞髸衅??!?/br> 越君臣揮鞭而去。 太子立于長亭外,袍角飛揚,面容冷峻,對著越君脫脫而去的馬車,冷哼一聲。 他大周儲君,天下第一雅君,不比越君你這個黃毛小孩好上百倍?若真要爭起來,說越君是以卵擊石,也不為過。 送走越君臣后,太子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心情愉悅許多。眼見就是七月底了,想著徐冉即將考試,而考試前一天正好有禮訓,便體貼地取消了考前的那次禮訓。 這天徐冉正好要來東宮,太子想著親自與她說下次禮訓取消的事情,恰逢今日休沐,便在殿前等她。 天氣熱,太陽出來得早,從徐府一路乘車至東宮,走上臺階時,額頭邊已經涔出了汗珠。一步步往上爬,望著層層而上的玉階,覺得永遠都爬不完似的。 終于爬完玉階,準備往殿里歇息一會,抬眼望見太子在門口站著。 一見她,他便走過去。步履輕快,悠然愜意。 走得近了,徐冉下意識往后退一步。她身上都是汗,怕學神嫌棄呢。揚臉笑了笑,同他問好。 太子點點頭,也同她問好。見她額間有汗,掏出帕子遞過去。 徐冉接了帕子擦汗,心想真是每次來東宮都能感受到學神的溫柔吶,好幸福,棒棒噠。擦完了汗,想著學神肯定不會再把帕子要回去,畢竟他有潔癖呢。出于禮貌,還是走走過場說一句:“待回去將帕子洗干凈,再還給殿下?!?/br> 太子點點頭。 徐冉一怔,完全沒有想到太子會點頭。不是應該大方地跟她說一句帕子不用還了嗎! 太子瞧她神色僵硬,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張嘴道:“這是金蠶絲織就的銀流巾帕,孤最喜歡的。既然要還,那便不可馬虎,定要洗得干干凈凈?!?/br> 停頓半秒復又道:“孤不喜歡別人碰孤的東西,你千萬不可假手他人,需得親自動手洗?!?/br> 徐冉看了看手里的帕子。算了,洗就洗吧。 太子問她是否用過早膳。徐冉點點頭,來之前就在府里吃過了,不然起那么早又跑這么遠,不吃點東西填肚子,會餓死的。 太子沉默片刻,“既然吃過了,便在一旁看著罷?!?/br> 原來是邀她一起吃早點。 早膳擺了上來。有錦什八寶粥,牛乳蒸羊羔,野雞瓜齏,黃米面茶等。太子斯斯文文地吃起來,徐冉坐在一旁看,看著看著肚子又餓了。 太子瞄她一眼,將手里的湯包遞過去,另盛了碗蜂蜜粥。 徐冉不客氣地吃起來。 她吃起東西來,有滋有味,一臉滿足的模樣。太子看著看著,心里仿佛被羽毛撓了撓,癢癢的。她喝完一碗粥后,太子又為她盛滿一碗。 身后宮人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且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出聲提醒——盛粥這樣的事,怎么能讓殿下親自來做。 眾人決定繼續沉默。不要打攪殿下和未來太子妃了,畢竟頭一次見殿下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