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旁政恍若未聞,改把一只手扣在她腦門上,然后退了一步,拉開自己和她的距離。他手長腳長,顧衿怎么抓都碰不著他,張牙舞爪的。 通訊錄里不過十幾個人,同行的旅伴,機場問詢處,旅店老板,她mama,尹白露,唯獨沒有他。旁政覺著特諷刺。 “尹白露來告訴我說你給她發了張照片兒,一開始我還不信,顧衿,你知道去看你媽,知道玩兒高興了的時候聯系尹白露,你那么面面俱到,怎么就不知道回我信息?” 他把手機遞到她眼前,打開微信界面,上面幾十條他的未讀,不同時間不同日期,但是卻是一樣的兩個字。 在哪。 整整半年,音信全無。 旁政隱忍著呼吸,死死盯著她?!熬瓦@么想跟我撇清關系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顧衿不掙扎了,她垂著眼睛?!鞍茁端€好嗎?” 旁政短促笑了一聲?!巴?,開了個飯館兒,當老板娘了?!?/br> 顧衿依然問,“那旁伯伯和阿姨呢?也還好嗎?” 呵,連爸媽都不叫了。 旁政悠悠的,“也挺好,升官了,搬到北京去住了?!?/br> 他故意說的輕描淡寫,其言之意就是離了你顧衿,大家都生活的很好,比以前更好。 顧衿不問了,旁政松開她,把手機扔在門口的桌子上,她把手機撿起來,默默揣回牛仔褲的口袋。因為生病的緣故,她臉色有點白,便顯得眼睛格外大。 她又舔了舔嘴唇,因為發燒的緣故,眼睛濕漉漉的,總是像含著一汪水,顧衿從門邊仰起頭來看他。 她兩只手背在身后,手指扭在一起,眼神隱隱有讓人看不真切的卑微期冀。 “那你呢?你好嗎?” 他轉過頭,別扭又生硬?!昂玫牟荒茉俸昧??!?/br> 顧衿反問,嘴角輕翹?!澳窃趺磥砹朔侵??” “以為我來看你?還是以為我來接你回家?”他靠著身后的沙發背,譏諷反問。神情一下變的很憐憫?!斑@么自信?” 顧衿眼中的期冀一下熄滅了,她眨了眨睫毛,呼吸輕緩。 他不疾不徐往她心里捅刀?!斑h洋船隊接了對非出口醫藥器械的單子,我來壓船,碰上你,那算巧合?!?/br> 顧衿從門板上直起身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澳憧吹嚼孜髁藛??我找不到他們了?!?/br> 旁政指了指門外,很冷淡?!俺鲩T右轉,直走,餐廳里?!?/br> 顧衿說,“謝謝?!?/br> 她轉身摸到門把手,冰冰涼涼的,她想了想,又扭過頭來?!芭哉??!?/br> “嗯?!?/br> “你接下來去哪里?” 他意有所指?!按ツ膬?,我就去哪兒?!?/br> 顧衿點點頭,很認真的跟他說?!胺侵藓軄y,你要小心,電話不要拿在手里,身上也不要帶太多的錢,前幾天在碼頭,譚禹給過我一盒藥,說可以預防高危性瘧疾流感,如果你看到他的話,記得也管他要一點?!?/br> 旁政不做聲。 顧衿又說,“之前手機信號不好,在外面常常一個星期都不看一次,每次收到你消息的時候可能我都已經在另一個地方了?!?/br> “我下一站要和他們一起去好望角?!?/br> 旁政依然沉默著。 等了半晌,顧衿見他不說話,輕輕掩上門走了。 餐廳里所有人都在吃飯,見到顧衿來了,忙讓她坐,張教授臉上笑瞇瞇的。 “難得遇上貴人,愿意讓咱們休息一晚上,知道你病了還特地讓廚師做了病號飯,快過來吃,吃完啟程出發了?!?/br> 顧衿挨著薩娜坐下,雷西在她對面,看了她一眼?!盁肆??今天能走嗎?” “能走,沒事兒?!?/br> 眾人面前放的都是牛奶和面包,唯獨顧衿前面擱的是一碗熬的香糯白粥。廚師長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帶著高高的廚師帽,見顧衿來了,他擦著手,很親切出來打招呼。 “我們旁總特地交代的,說是有病號,船上條件有限,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各位多包涵?!?/br> 顧衿喝了口粥,那感覺很像之前mama在她感冒時候坐的,清淡,溫軟,有讓人回味的米香。她埋頭一口氣吃完,跟廚師禮貌道謝,臨走時,胖胖的廚師又從口袋里拿出幾顆大白兔奶糖送給她吃。 顧衿跟著雷西他們搬著行李下船。 她一點也沒有生病的樣子,她能扛行李,能講段子,能跟胡澎聊天逗他們笑,能用自己異于常人的思維把雷西氣的半死。 離開這里,她又是那個生氣勃勃的顧衿。 一路往南,準備就緒。顧衿坐在一層的觀景艙跟雷西比大拇指,“可以走了?!?/br> 雷西cao舵,微笑著?!霸俚鹊??!?/br> 顧衿問,“等誰?” 雷西指著窗外,示意她看?!暗人??!?/br> 陽光下,旁政穿著灰色的運動裝,半袖,五分褲,趿拉著拖鞋,帶著夸張的墨鏡,背著一只巨大的登山包,他在岸上朝他們咧嘴笑。 笑的囂張又得意。 那笑容,是給顧衿一個人看的。 顧衿明白了,他說的船去哪里,他去哪里,是這艘船。 他說,她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 船尾冒著黑煙,一路往南行駛,朝著好望角開去。 羅盤在正午十二點的時候指向了北方,設置好了自動行駛方向,雷西把舵交給了胡澎。一個人去二層的露臺甲板上休息。 晴空萬里,太陽耀眼的灑在海面上,粼粼金光,曬的人懶洋洋的。 甲板上,旁政正盤腿坐在甲板上抽煙。拖鞋被他扔在一邊,光著腳。 雷西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駕駛艙悶熱,他滿頭的汗,被海風一吹,舒坦不少。旁政遞給他一支煙,搖開火送到他面前。 雷西攏著他的手,低頭點燃了。 這煙的口感和他們平常抽的黃鶴樓玉溪不一樣,淡淡的,不嗆人,有股煙絲的淳樸香,是上等貨。 他拿下來瞧了瞧煙嘴,沒任何標志。 他又放回嘴邊抽了兩口,嘆了口氣?!跋挛缛c能到?” 旁政低頭看了眼表?!安畈欢??!?/br> 雷西笑,“你這表不錯?!?/br> 旁政轉了轉手腕,收回手?!拔依掀潘偷??!?/br> 雷西點頭,騰出一只手去擺弄相機,偶爾對準海上某個位置按幾下快門,旁政問他?!澳愀蛇@行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br> 旁政把他昨天說自己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厲害?!?/br> 中午有點起風了,船隨著海浪飄飄悠悠地晃動著,薩娜因為暈船,正趴在一層的圍欄外嘔吐。顧衿站在她身邊,體貼的拿著水和毛巾,輕輕拍她后背。 兩個男人都把目光落到下面的圍欄上,不約而同的看著那個背影。 雷西說,“她剛開始跟著我們的時候,吃了很多苦?!?/br> 旁政,“吃了很多苦?” “對,很多苦?!崩孜魃ひ舸己?,帶著他年紀特有的磁性?!拔覀兪窃趦攘_畢機場遇上的,那時候她就跟個嬌氣小姐似的,拖著箱子,穿著運動裝,想去馬塞馬拉看大遷徙,跟在我后頭怯生生的問,能跟你們一伙嗎?” 旁政腦中不禁構畫起那幅畫面。她背著包,拉著箱子,漫無目的在機場亂轉,然后看到希望時那雙充滿了期待和天真的眼神。 雷西繼續講,“她都這么問了,我們能說什么啊,都是中國人,非洲這地界這么亂,不可能讓她一人兒在外頭亂跑,起初怕她不適應,我還說了不少嚇唬她的話,結果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br> 旁政注視著那個溫柔削瘦的背影輕笑?!皩?,這是她?!?/br> 認準了什么事兒就一腦門扎進去,不見血都不回頭。 雷西也笑了笑?!暗谝惶炫吭跇淞掷锒状笙蟮臅r候,她被毒蚊子咬了,一開始她不說,我們誰也不知道,一直白天拍攝完了等到晚上九點多,她才偷偷摸摸找我,問我有沒有能擦的藥?!?/br> “非洲這地方蟲子毒,而且誰知道是不是蚊子咬的,我都嚇壞了,卷上褲腿一看,腫了那么老高,又紅又燙,上了藥,她自己又拿針沾了酒精放了血,第二天活蹦亂跳的?!?/br> 雷西觀察著旁政的表情,繼續講著?!斑€有在納庫魯拍犀牛和斑馬,得窩在泥潭子里,那水我一個大男人下去都嫌涼,就別說味兒了,她照顧著張教授,特地挑了個水深的地方下,沒倆小時臉都白了,晚上回旅店的時候,難受的連飯都沒吃,在床上蜷了好幾個小時?!?/br> 旁政彈了彈煙灰,低著頭。 他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顧衿這么能忍。能忍一切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情。她不說話,也不告訴你她被中傷的有多深。 她從來,都不會給你任何轉頭去心疼她的機會。 薩娜吐完,顧衿攙著她往回走,怕她曬著,用自己的皮膚衣給她罩頭上,兩條胳膊在陽光下一照,細白細白的。 兩個人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雷西平靜地問?!澳阆矚g她?” 旁政大方承認,“喜歡?!?/br> 雷西又問,“是來非洲之前喜歡的,還是來了之后?” “之前?!?/br> 雷西不再問了,他明白了。他在旁政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經在顧衿眼里也看到過的東西。 那是一種偏執,不用言語來解釋,卻很濃烈專一的情感。 那是雷西曾經放棄顧衿的原因。 船離好望角的方向越來越近了,隔著幾十海里,甚至能看到那個小小的凸起的山岬。 “我曾經對她動過心,也有半路上把她法辦的念頭?!?/br> 旁政碾煙蒂的動作一頓,隨即碾的力氣更大了些?!爸x謝?!?/br> “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