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沈陽的?!?/br> 幾種略帶方言的普通話夾雜在一起,聽的人發笑。雷西盤腿坐在她旁邊,狀似不經意的問?!奥犝fa城的小吃不錯,什么時候去了,能當個向導嗎?” 顧衿一怔,“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之前一直是跟我媽在b市生活的?!迸吕孜饔X得她是在有意推辭,顧衿又說?!安贿^前幾年商業街還不發達的時候有幾個地方小吃確實不錯,你要去的話,我把地圖攻略發給你啊?!?/br> 雷西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意味深長。 “哎,西子!有人問你跟你媳婦是怎么認識的呢!”對面有人喊了一嗓子?!皬埥淌诟K教授是72年在學校聯誼會上認識的,你們都說說,說說?!?/br> 雷西從顧衿臉上移開目光,訕訕的?!霸趺聪肫鹆倪@個了?!?/br> 雷西是這十幾個人里較為特立獨行的,一把烏黑的頭發扎在腦后,蓄著畫報上極具經典男人味兒的胡子,加上一身健碩肌rou和不矮的身高,想讓人不留意都難。 對面的沈陽姑娘很豪爽,“一幫大姑娘小伙子的,不聊這個還聊什么啊?!?/br> “再說了,這不也是給你們變相打聽消息提供機會嘛!這異國他鄉月黑風高的,小酒一喝,情懷來了,辦事兒也方便?!?/br> “那個……顧……顧什么來著實在不好意思,我沒記住?!?/br> 顧衿無所謂的笑笑,大聲重復了一邊自己名字?!邦櫋??!?/br> “對!顧衿!”沈陽姑娘一揮手,霸氣十足?!澳銌紊韱??有男朋友了沒?我看我旁邊這哥們兒可盯你半天了?!?/br> 坐在沈陽姑娘旁邊的那男孩看上去也就是個大學生,文文弱弱白白凈凈的,帶著黑框眼鏡,讓顧衿忽然想起了傅安常。 她看著那個男生,禮貌一笑?!拔医Y過婚了?!?/br> “噢……” 一片唏噓之聲。 有人不經意的往顧衿手指上看了一下。沈陽姑娘把目標又放在雷西身上?!袄赘??你呢?成家了沒有?” 大家心照不宣的嘿嘿笑,胡澎擺擺手,“問別人都行,西子就算了吧。要不先從我開始?” 沈陽姑娘不依不饒,“為什么雷哥不行???” 胡澎也來勁了,“嘿,小姑娘你較什么真兒啊,別說你雷哥有媳婦,就是沒有,今兒個你倆也沒戲!”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想讓誰,眼看著火藥味漸濃,雷西忽然吹了聲口哨。 “行了行了,我還沒說什么呢,你倆先掐起來了?!?/br> “就是——”沈陽姑娘剜了胡澎一眼,“多管閑事?!?/br> 雷西仰頭灌了兩口啤酒,待緩過胃里灼燒那股勁,低沉開口?!拔移拮尤ナ烙衅吣炅?。 大家集體沉默下來。 好像在等雷西下文,好像是表達剛才自己不禮貌發問的歉意。 雷西不在意的笑笑?!拔腋?7年在北京進修時候認識的,她老家是a城的,家庭條件也不好,考上大學全家好不容易來北京玩一次,那時候故宮門口照一次合影十五塊錢一張,她就在天安門城樓底下跟人講價,小姑娘穿著白襯衫,一條毛呢料子的裙子,梳著娃娃頭,我當時一眼就瞄準了?!?/br> 情懷總是讓人陷入對往事的回憶。 雷西比劃著相機,“那時候用的還是尼康,我跟老師去故宮采風,趁老師不注意我過去問她,我說我能給你照相嗎,不要錢的,等照完你給我個地址,我把照片給你寄回去?!?/br> “小伙子心機頗深啊……” 不知道誰調侃了一句,大家小聲笑起來,氣氛開始變得輕松。 雷西也笑,“她一開始以為我是騙子,我拿了攝影學院的學生證給她她才信,給她拍了十幾張,臨走留下地址,我倆開始通了信,先是打著寄照片的名義問好,然后熟了就聊工作學習環境,聊家庭,最后談感情,等她大學畢業我接她來上海,才算是安了家,結婚第二年,我們就有了女兒?!?/br> “那后來怎么……” 雷西眼神黯淡下來,“她一直在變電所工作,一次暴雨,變電所后山有十幾個總閘和實驗室都開著,那天正好她值班,去后山關閘的時候遇上電擊,出了事故,那時候我正在貴州一個自治縣拍作品,回去的時候就剩一盒骨灰了?!?/br> 人群沉默良久,沈陽姑娘喃喃自語,“世事難料啊?!?/br> “對啊,世事難料?!崩孜鲗λ冻鲑澷p的笑容,難得正經一把?!澳菚r候我天南地北的忙著比賽,忙著采風,忙著拍照,一年回家的次數非常少,女兒都是我媳婦在帶著。冷不丁她走了,我才發現家里沒了她,我什么都做不好?!?/br> “所以你們這些小孩兒要珍惜日子,好好對身邊的人,別成天因為點兒芝麻綠豆大的事兒作,因為說不準哪天他就離開你了,后悔都來不及?!?/br> 這句話說的人莫名傷感。 旅店老板不知道什么時候搬出了大音響,在露天草坪上開始放張唱片,薩娜說,那是非洲的傳統民謠。 沙啞悠揚的男聲在低低吟唱,像上世紀優雅的探戈舞曲。 薩娜從背包里拿出隨身的一只小鼓,跟著節奏開始擊打。 沈陽姑娘站起來,說,“我想跳舞了?!?/br> 旁邊的江西男孩也站起來,胡澎緊跟著,然后是張教授夫婦,再然后,是許許多多在草坪上圍著篝火閑聊的人。 他們來自各個國家,兩兩成對,不顧彼此身份,像是最友好的朋友。 雷西也站起來,朝顧衿伸出一只手,“跳舞嗎?” 顧衿無措,“我不會啊?!?/br> “沒事兒,這里面跳的沒幾個會的?!彼枇Π杨欛评饋硗巳褐醒胱?,飛快的?!叭谌脒@個氣氛,就什么都會了?!?/br> 那支民謠唱完,老板換了一支更歡快的曲子,類似于那種奔放的巴西桑巴。 顧衿把手放在雷西的手上,雷西也很紳士的把手搭在她腰上,顧衿跟著他漫無目的的晃,偶爾撞上人還挑釁似的搶人家地盤,漸漸地,顧衿放開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她披散著頭發,頭發上有一種草木清香,在篝火的映襯下,她的臉頰像兩顆紅彤彤的蘋果,眼神明亮。 夜色漸濃。 雷西附在她耳邊,“你很美?!?/br> 音樂聲太大了,顧衿沉浸其中,沒聽到他說話?!笆裁??” 雷西干脆帶著她走出人群外,來到一顆粗壯的樹旁,音樂聲依然在響著,雖然遠了一點,但是更有朦朧曖昧之感。 顧衿覺出不對了。 雷西定定看著她,又重復了一遍?!拔艺f你很美?!?/br> 她身上有兼備女人和女孩之間那種氣質,活潑,成熟,無聲,卻又細膩。有時候看東西那一個眼神,常常能讓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妻子的樣子,那是生澀的,懵懂的,無畏的。 他離她非常近,有意無意的用手去撩撥顧衿的頭發,隔著一只手的距離,顧衿能感覺到來自雷西身上的熱力,強烈的,雄性荷爾蒙的味道。 “敢不敢和我試試?” 顧衿腦中轟的一聲。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句話,想起了很久很久未曾想起的一個人。 他在那個猝不及防的夜晚,也是這么抱著她,他說,考慮一下,和我試試。 顧衿站在原地,心臟狂跳,甚至忘了躲避。 雷西的手還放在她腰上,開始有逐步加重力道的趨勢。那腰不堪一握,柔韌,性感,帶著她身上的溫度。 他嘴唇漸漸湊近,似乎想要吻她。 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吻到了。 顧衿猛地偏頭躲開了。 雷西的臉尷尬靜止了一瞬。 顧衿掙開他的手,遠遠后退了幾步?!安恍?,這樣不行?!?/br> 雷西抄著手,很冷靜?!盀槭裁床恍??” “我結婚了,你有你的妻子,有女兒,而且……而且……”顧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腦子暈乎乎的,她有點語無倫次?!皩Σ黄?,雷西,真的,真的,這樣不行,我……” “這不是理由?!崩孜鲌远?,條理清晰?!斑@跟你結過婚有什么關系,你們分開了不是嗎,如果沒分開,為什么你來這邊三個月連一通電話都沒有,你看看你自己的手?!?/br> 顧衿左手無名指上光禿禿的,有一道很淺很淺的圈狀痕跡。 “你這一路上跟著我,拍照,看大遷徙,登山,等日出,不就是想尋找自己的新生活嗎?”他說話很不容反駁,試圖讓她接受自己?!邦欛?,新生活,也包括一段新感情?!?/br> 不管雷西說什么,顧衿始終都在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br> 她又往后退了兩步,開始冷靜下來?!袄孜?,我很感激這一路上你對我的照顧,但不代表是用這樣的方式來償還?!?/br> 雷西跟她爭辯,“不是償還,跟這些沒關系,我說過,我是認真的。顧衿,你身上有很多我欣賞的東西——” “不可能,雷西?!鳖欛旗o靜望著他,很鎮定?!拔覜]辦法接受你?!?/br> 雷西眼神變得非常犀利,“是不能接受我,還是除了某個人以外的任何男人?!?/br> 顧衿不說話了。 雷西明白了,他說?!皁k?!?/br>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像尋常語氣一樣?!懊魈煸缟弦ゴa頭租船,聽說有安哥拉的漁船來,能起早的話,一起去看看熱鬧吧?!?/br> 顧衿點頭,“好?!?/br> 雷西的身影漸漸混入到歡樂的人群中,他很快的跟著薩娜跳起舞來。 起風了,篝火被吹的搖動,空中飛舞著火星,帶著這個城市特有清新原始的味道。 顧衿靠著草坪一角安靜的坐下來,背對著眾人,然后她慢慢的把自己蜷成一團,閉上眼睛。 她終于,在這個夜晚,正視了整整半年都在刻意回避的人和事。 那人不想不問不提,從來不會出現在她腦海里,可是一旦那個契機出現,他就像一頭兇猛的野獸,迅速吞噬她心里建立起的全部防線。 直到現在為止,顧衿才悲哀發現。 除了他,她依然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企圖進入她生活的男人。 她走前對他說的那些狠話,在這一刻,在剛才雷西看著她不解憤怒的眼神里,全都變成了一把捅進心口的尖刀。 她做不到。 她抗拒任何男人對她的觸碰,抗拒任何男人對她的示好,那會讓她從心底里涌出惡心。 她也依然在愛著旁政。 那種愛深入骨髓,融入血液。她不自知,可是她身體的每一寸感知和靈魂都寫滿了這個名字,她痛恨這樣的自己。 …… 第二天早上七點,胡澎就來敲她房門讓她起床。 雷西從房間出來,和顧衿打了個照面。臉上淡淡的,像從來都沒發生過。 顧衿今天換了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一條洗的干干凈凈的牛仔褲,綁著馬尾。她跟他不自然的微笑。他面無表情的從她面前走過,走了幾步,忽然扭頭也朝她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