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許是大門大戶養出來的男孩多少都有些大男子主義,旁政特別不能理解像顧衿這樣為了風度不要溫度的女人,大冷的天兒穿成這樣在外頭晃,且不說自己身體禁不禁得住,光是在大庭廣眾可就夠引人注目的。再說了,滿大街都是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姑娘,他也沒覺著難看到哪兒去。 兩個人一路無言,旁政把車在地庫停好熄了火,見顧衿依然沒什么動靜,以為她還在鬧脾氣。 他拔了車鑰匙,打開門?!跋萝??!?/br> 顧衿坐在那兒還是沒動,旁政扶著門框探進頭,一時沒好氣兒又跟她重復了一遍。 “下車回家?!?/br> 顧衿好像這才回過神兒,她冷冷看了旁政一眼,頭也不回的甩上門走了,高跟鞋在地下車場發出一連串空曠清晰的咔嗒聲,顧衿把腰板兒挺的筆直,走的那叫一個顧盼生姿。 以往兩個人很少有一起回家的時候,就是偶有那么一次兩次,也都是各忙各的。 旁政的習慣是不管回來多晚,向來都是先沖個澡,在書房待一會兒就回去睡了。但是顧衿不一樣,她每天晚上不管這屋里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總要固定看那幾個無聊乏味的綜藝頻道,擺上一茶幾的零食,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鋪上一塊毯子跟著電腦做瑜伽跑跑步,總之,從她進門的那一刻,房間沒有一刻是安靜的。 旁政擦著頭發上的水,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今天這屋里,靜的嚇人。沒有一點聲音。 按照以往的規律顧衿就算不在客廳,也該捧著手機刷電視劇在屋里傻樂,可是,今天客廳旁邊的臥室門緊閉。 旁政擦頭發的動作漸漸慢下來,試探叫了她一聲?!邦欛??” 依然沒人應答。 旁政這下徹底感覺出不對了,他拿起干凈清爽的居家服套上,走到顧衿門前,輕輕敲了敲。確定屋里沒人說話之后,旁政擰開把手走進去。 一顆心瞬間落了回來。 屋里拉著厚厚的遮光窗簾,床頭開了盞昏黃的小燈。顧衿背對著他,披著剛剛吹干的頭發,好像已經睡著了。 這是旁政第一次見到顧衿安靜的樣子,她裹著厚厚的被子穿著毛絨絨的睡衣,呼吸輕淺,這樣的顧衿,沒有了白天的伶牙俐齒盛氣凌人,倒還是覺得更讓人喜歡一點。 兩人結婚有幾個月了,按照顧衿的說法,一直都是分開睡的。她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她公司樓下的咖啡廳里,旁政失笑,問她,你要不要這么矯情?她當時怎么說的來著,哦對了,當時的顧衿正襟危坐一臉嚴肅鄭重,她說,我做好了和你結婚的準備,但是還沒做好和你一起生活起居的準備,旁政,你不要占我便宜。她當時說這話的時候,臉色通紅。 現在人好好的睡在床上,旁政暗啐自己多管閑事,明明人家什么事兒都沒有,自己這么緊張干什么。 他轉身出去,瞥到床頭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姜水,想了想,還是走了回來。 顧衿的臉色比往常要白上幾分,她今天上車的時候旁政就看見了,起初他還以為她是凍的,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在腿上敲了敲,好像正在糾結,然后,旁政輕輕的,俯身壓在她床邊,把手覆在了顧衿光潔的額頭上。 在確定她沒發燒之后,他才重新掩好門走出去。 屋里重歸一室昏暗平靜,顧衿一點一點松開被子下緊攥著的手,然后默默睜開了眼睛。 他的手總是比別人的要涼一些,那種帶著寡淡涼意的溫度覆上她額頭的一瞬間,好像能一直滲到她的心底去,讓顧衿欲罷不能。 顧衿怔怔想著傅安常晚上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在被窩里蜷的更加嚴實了點兒。 旁政不愛她,她早就知道了。早在結婚之前,兩個人見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第3章 顧衿醒過來的時候,六點的天光剛亮,她頂著亂蓬蓬的頭發從床上掙扎著起來,這一晚上睡得不好,渾渾噩噩的做了好多夢。她哀怨看著鏡子里不修邊幅的自己,打算好好化個妝,元氣滿滿的上班去。 這個時間旁政應該正睡的舒服,他這人毛病多,屋里有點大的聲響就會醒,因此顧衿收拾的時候格外輕手輕腳。 她記得那時候兩個人剛搬到一起不久,顧衿跟著網上的同步劇場追美劇,到半夜肚子空空的,便去廚房摸零食,餐廳和客廳之間有兩階臺階做隔斷,她當時看的興奮心里又著急,腳下沒注意,撲通一聲趴在了理石地面上。 她這一趴不要緊,順帶著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拽了下來,噼里啪啦好大的動靜。顧衿磕的下巴都麻了,還沒等她爬起來,旁政就從臥室里沖了出來,顯然是被聲音給嚇醒了,他半睜著眼睛,連睡衣扣子都沒扣緊。 顧衿以為他好歹會關心一下自己,沒想到他沖出來第一句話就是怒氣沖沖帶著質問的。 “你干什么?!” 顧衿從來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一時被嚇住了,緩過嘴唇那陣疼,半天才訥訥的?!皼]注意臺階,不小心絆倒了……” “吵著你了,對不起啊?!鳖欛聘砂桶偷恼f著,慢慢撐著地站起來。 旁政臉色稍有和緩,站在原地做個深呼吸平復了情緒?!八ぶ膬毫??” 顧衿背對著他,把地下的瓶瓶罐罐撿起來?!澳膬憾紱]有?!?/br> 旁政也懶得多問,見她胳膊腿都還能正?;顒右蚕裾鏇]什么大事兒,就轉身回去了。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看著燈下顧衿窸窸窣窣的身影解釋道。 “我神經衰弱,以后你半夜出來盡量動靜小點兒,剛才不是沖你?!?/br> 顧衿用手蹭了一下剛才咬破的嘴唇,抓起餐桌上的一罐牛奶和餅干?!爸懒??!?/br> 那是顧衿第一次深刻領悟到那句諺語的含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早上六點半,顧衿收拾妥當,在門口換了高跟鞋離開家門。她看了眼表,想著快點走興許還能趕上去后街拐角的早餐鋪子吃燒麥。 這幢公寓在b市的黃金地段,就是俗稱的高檔小區,物業管理的很嚴格,進出基本全都是私家車,周圍除了幾個大型商場和超市以外,沒什么讓人感興趣的地方。但是顧衿是什么人,那可是剛入學一個月就能寫出份長達十三頁校園小吃攻略的人。 她在一個星期內,就迅速的把這條街摸了個門清兒,從小區后門出去,走五六分鐘是一個小學校,小學校的旁邊就是一對兒老夫婦開的早餐鋪子,里面除了十幾樣熱粥茶點之外,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就是甜甜的玉米燒麥。 顧衿不是什么賢妻良母,從來都沒有那種早起給老公準備早餐的覺悟,平時連覺都睡不飽呢,更別提讓她犧牲掉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來做飯了,何況旁政也從來都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兩個人在這種事上,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似的,誰都不管誰。 今天機會難得,顧衿腳下生風,一路小跑著到了早點攤兒。 旁政把車從小區后門拐出來,一眼就看見顧衿了。她手里捧個紙袋,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呢,一邊走一邊往嘴里塞,可能是燙著了,嘴里直冒白氣。 旁政沒想到她今兒也醒的這么早,昨天就和一家合作公司的老總約好了早上打球,他走的時候特地沒吵她,沒想到,她倒是一人兒跑這覓食來了。 到底是知道冷暖的,顧衿一改昨天的裝扮,穿著厚厚的駝色大衣,一頭濃密烏黑的卷發被清晨的風吹得飛起來,她背著大大的包,充滿了朝氣。 他小孩心性兒上來,故意放慢車速跟了她一會兒,顧衿走著走著,就感覺出來了。 她警覺回頭,旁政坐在一輛白色的suv里,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那笑容里帶著些嘲笑意味。 這廝又換車了,顧衿心里罵他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土財主,可是轉念一想,他昨天的新車被她踢出了個坑,頓時沒了底氣。 旁政把車窗降下來笑瞇瞇的跟她打招呼,立領的夾克衫讓他看上去英俊異常?!霸绨??!?/br> 顧衿把嘴里的燒麥咽下去,故作鎮靜?!霸绨??!?/br> 旁政的目光在他臉上和她手上徘徊,顧衿覺得有點尷尬,她把手里的紙袋遞出去象征性的問他?!俺詥?,新買的,還熱著呢?!?/br> 說著,她不忘了從里面拿出來又塞一個進嘴里。 旁政嫌棄的搖搖頭,早上的氣溫確實不高,顧衿手指凍的發紅,這兒離地鐵還有一段路程,他忽然大發善心?!吧蟻?,我送你?!?/br> 顧衿想也不想的拒絕了?!安挥昧?,你忙你的,我時間來得及?!睘榱顺浞直磉_她的抗拒,顧衿還往后退了一小步。 旁政頓時覺的這閑事兒管的真沒意思,他臉上掛不住,訕訕的?!半S你便吧,我走了?!?/br> 車窗慢慢升上去,顧衿站在窗外笑的眼睛彎彎的跟他招手?!白⒁獍踩??!?/br> 旁政腳底下油門加快,一溜煙兒的走了。 顧衿的身影在他后視鏡里越來越小,終成一個小小的點。旁政攥緊了方向盤,忽然多多少少的,有那么一點兒不忍心。 好歹,她是他的妻子。 之前是想過給她買輛車的,結婚之前旁政就提過,奈何顧衿太犟說什么都不要。旁政以為她是跟他作姿態,怕他覺得她是貪圖財產愛慕虛榮的人,后來結婚了,旁政又跟她提起過一次,顧衿還是不要。 他問她為什么,顧大小姐直接甩出仨字兒不會開,硬是把旁政噎了回去。 他問她,駕照你也考了,大學有那么多的寒暑假,學生都趁這個機會去練,你怎么不去? 顧衿正在沙發上貼著面膜翻雜志,聽到他這句話十分認真的轉頭看著他,旁少爺,你是不是搞錯了,我認識你是我大學畢業之后的事情了,不是之前,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所以也沒人給我買車開。 說完顧衿特別憂傷的嘆了口氣,好像特別遺憾。那個時候去考駕照練車的,都是家里有現成的等著他們去開,就算沒有,以后人家也是有買車的打算的。但是我沒有,他們每天開著車滿城亂轉的時候我要準備各種各樣的專業考試,去做各種兼職養活我自己。 旁政說可以找私人教練跟著她現在練,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上路。 顧衿還是不同意,她撕掉面膜,用精妙的手法推著臉上的精華液,慢吞吞的。她說,旁政,你不用這么對我,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什么,我喜歡做地鐵乘公交,那樣我覺得我還是顧衿,而不是被你們旁家圈養起來的旁太太。 旁政聽完她這句話,便不再說什么,之后關于給她買車的事情,他再也沒提起過。 地鐵西站離茂柏的寫字樓只有五站,顧衿打卡的時候差幾分鐘才算遲到。她一路乘電梯到二十三層,一進客戶部,就感覺氣氛詭異。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格間的位置上不說話,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出聲。 顧衿回到座位上,脫掉大衣,左右看了一下?!霸趺戳??” 她助手lily抱著文件小聲兒湊過來,小心翼翼的?!邦櫧M長,咱們跟著的那個案子又出事兒了?!?/br> 顧衿懵了,“哪個?” “就是和鼎元合作的那個企劃案啊,本來說好了今天是做企宣路演的,誰想到一大早鼎元就來人說要違約,算上張天集團的,這已經是咱們部里弄砸的第二個案子了,老板直接從三十三樓下來了,這不?!眑ily指了指里面的總監辦公室,壓低聲音?!案悼偙O正在里面挨罵呢?!?/br> 媽的。 顧衿氣的想罵人,張天集團的案子中途讓人撬走的事兒還沒完,現在又來了一個簽完約又落跑的。 恰巧,這兩個案子還都是傅安常帶著自己所在的小組做的。 顧衿覺得這事兒太邪了,偏偏趕在傅安常要考核提拔的這個檔口,怎么接二連三的全都奔著他的客戶部來了。 顧衿是個很仗義的人,雖然昨天和傅安常鬧的不太愉快,但是一碼歸一碼,以前傅安常在學校里就很護著顧衿,現在終究問題是出在她們小組,顧衿自然不能讓他一個人頂了這個黑鍋。 她拿起桌上的工作卡戴在脖子上,翻出和鼎元合作的資料,直接去了總監辦公室敲門。 大老板正坐在傅安常的位置上不知道說些什么,傅安??吹筋欛普驹陂T口,皺起眉來?!坝惺裁词聝阂粫僬f,你先出去!” 顧衿不在乎那個,干脆推開門走進來。 “錢總,鼎元合作的事情一直是我們小組跟進的,出了問題也是我們下面的人和對方銜接溝通的不夠清楚,我來跟您承認錯誤?!?/br> 顧衿規矩的把幾個企劃案放到錢總面前,“當時他們說希望在媒體上提前放出風聲,我們也在這一塊做了很大的投入,現在馬上要進行路演宣傳了,對方選擇換公司,很明顯是利用了我們的媒介資源然后想再一腳把我們踢開,只怪我們負責跟進的人不夠嚴謹?!?/br> 在一個有規模有實力的企業里,最忌諱的就是越級申訴或者自以為是的辯白。顧衿深諳這一點,這個時候,她不可能去老板辦公室里大大咧咧的承擔傅安常的責任,這樣只會讓老板更加反感,作為負責人,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然后想辦法去彌補。 畢竟錢總錢總,錢才是關鍵。 果不其然,錢齊峰聽后慍色稍褪,對于顧衿的工作實力他還是了解一些的?!澳悄阏f,現在怎么辦?!?/br> 顧衿抿了抿嘴唇,看了傅安常一眼?!拔胰ハ朕k法?!?/br> “我問的是結果?!卞X齊峰嘆了口氣,“鼎元這個時候跑,很明顯是找好了下家,最近你們客戶部接二連三的給我丟人,對公司影響很大啊?!?/br> 顧衿攥緊了拳頭,硬著頭皮答應?!拔冶WC,鼎元的合作案還是我們的。不管用什么辦法?!?/br> 錢齊峰滿意的點點頭,從座位上站起來?!熬徒裉煲惶?,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br> 他走到顧衿和傅安常的面前,一語雙關?!案悼偙O,你們這個顧組長,很能干啊?!?/br> “上頭馬上要來人做考核了,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么點兒錯誤就失去了這個機會,你自己好好把握吧?!?/br> 待辦公室的門重新合上,傅安常抱著手臂,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顧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