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孟珠卻一直都知道,孟老夫人其實疼孟珍更多些。 前世她從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畢竟孟珍一落地就沒了親娘,連自己都覺得應當對jiejie更好些,自然不會去計較。 但如今面對孟老夫人時,難免有些不大自在。 也不知那時自己死后,孟珍要如何同家人交代,是如夏侯旸所說的,生安白造自己死于難產,還是另尋理由? 萬氏自不必說,丈夫未出七七,唯一的女兒又沒了,肯定十分難過。 孟老夫人呢? 祖母若是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是會護短偏頗孟珍,還是為自己傷心呢? 孟老夫人見小孫女今日呆呆的,并不想往常那樣主動撒嬌粘人,便握了孟珠的手,關心她傷勢恢復的如何,腿骨斷了再續,遇陰雨天氣可會覺得酸疼,又笑說:“剛才聽你jiejie念叨,最近你在書院里也用起功來,經常去向夫子請教學問?” 孟珠最近每每在燕馳飛處,總能碰到夏侯芊,自是什么也瞞不住人,索性敞開來,詳詳細細地講給祖母聽,如何上課不專心被發現,去燕馳飛出領罰,如何得知他棋藝超群,向他請教,卻被要求從打雜磨墨開始磨練耐性,當然也不忘抱怨燕馳飛是如何嚴厲。 她存心討巧,講得十分生動,孟老夫人聽得津津有味,末了評論道:“燕世子做得對,合該有人好好治一治你這個小丫頭?!?/br> 孟珠不依,搖晃著祖母手臂撒嬌:“祖母怎么能向著他呢,我才是你的乖孫女,祖母反倒把我說得好像混世魔王,沒人管得了似的?!?/br> 孟老夫人笑著推她:“你是乖,但是從小也不甚上進,好在你會投胎,是個女兒家,又是咱們這等人家,一世不愁,若是生成個男兒,或是換了普通人家,那可不是壞了事?!闭f著翻起她手掌,查看她手心,“不是說挨了板子,腫得老高?我看如今細白嫩滑的,一點事兒也沒有,想來還是教訓得不夠?!?/br> 一番話說得孟珍和萬氏都掩嘴笑。 孟珠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背轉身不說話。 孟老夫人又問萬氏:“我老了,記性不好,那燕世子今年多大了,可娶親沒?” 萬氏還在笑:“他去年得皇上欽點探花時,才滿二十歲,如今過了一年,正是二十一歲,據我所知還沒說親?!?/br> “那正好,干脆把阿寶許了給他,正好可以讓他放開了管教,只管隨便打就是?!?/br> 孟老夫人當然是說笑。奈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孟珍止了笑,垂下眼簾出神。孟珠卻在想,前世明明是燕馳飛先提親的,可不能真的讓祖母這樣把自己嫁出去,那也未免太過丟人。 陪孟老夫人說了一陣話,她便開始趕人:“如今春暖花開,你們兩個小姑娘應當去玩,沒的跟我這個老太婆悶在屋里做什么?要是想出門去郊外踏青,就讓珽兒陪著,他今兒也休沐?!?/br> 孟珍最善解人意,開口幫哥哥推辭:“哥哥平時在御前當差,難得休息一日,肯定要多和同僚走動,人情做到足,將來于他升遷有益。我和阿寶就不麻煩他了?!?/br> 孟老太太并不贊同:“這兩件事一點也不沖突,若他覺得同僚中當真有人家世品性出眾,值得結交,索性邀約來給我們相看相看,正好挑兩個出來給你們姐倆兒做夫婿,以婚姻結兩家之好,這樣的同盟豈不是更牢固?!?/br> 閨閣女兒聽到這種話沒有不害羞的,孟珍紅了臉,嗔道:“祖母那許多日不在家中,我和meimei好不想念,誰知道今日見了,祖母盡拿我們取笑,我們不要理你了?!?/br> 說完拉起孟珠,順著孟老夫人先前的話告退離開。 出了垂花門,兩人沿抄手游廊一路并肩同行。 孟珍問孟珠是否想出府游玩,見她搖頭不語,雖有些詫異素來活潑的meimei今日竟然轉了性,但也不會勉強,只做不經意般提醒她:“祖母越來越風趣,meimei年紀還小,千萬別把玩笑話當真?!?/br> 孟珠故作不明,反問:“jiejie是說哪一句?祖母要幫我們相看嗎?其實我們也差不多到了年紀,祖母雖不見得當真會相看哥哥的同袍,但這兩年肯定要給我們挑選適合的人家?!?/br> 真是牛皮燈籠點不透,孟珠暗自嘆氣,挑明道:“咱們是親姐妹,我便直說。相信你也看得出夏侯芊有意于燕夫子,我不過想勸你莫要與她爭風。世間男子何其多,品貌才華皆出眾的也不止他一人,你何必因此得罪了皇家人,萬一連累了咱們家里,那可是因小失大?!?/br> 原本若不愿明著起爭執,只管否認了對燕馳飛的心思就好,孟珠偏偏忍不住反唇相譏:“jiejie這番話,真的是發自內心為我好?還是受了郡主所托來做說客?” ☆、第7章 遇險 第七章:遇險 孟珍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孟珠從小對她雖不至于言聽計從,但兩人相處向來十分親厚,萬不會這般在言語上與自己針鋒相對。 夏侯芊雖未明白對此事說過什么,但孟珍與她結交,本就并非單純的性情相投,而是另有目的。 此時被孟珠一句話戳破了心思,難免惱羞成怒,氣得跳腳:“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如此任性,若是將來因此吃了虧,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br> 說完不再理她,徑自帶了丫鬟快步離開。 孟珠表面不說,但那番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明明她與燕馳飛前世就是夫妻,夏侯芊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橫插一腳,如今要她退讓,如何能甘心? 若不讓,真的會讓孟珍說的那樣,為家里招來禍事嗎? 她雖恨孟珍,卻并不遷怒家中其他人,就算最壞的情況,連大哥孟珽與祖母都和孟珍沆瀣一氣,但爹爹和娘對她的疼愛總是不假,她當然不能恩將仇報。 何況,傾巢之下無完卵,如果家里出了事,她自己又怎會分毫不受牽連。 孟珠認為,重活一次,自然應是發揮先知的優勢,活得比前世更好,絕不是僅僅是為了報復仇人,其他全然不管不顧,甚至玉石俱焚的。 她心思向來淺顯,有心事想不開,面上便少了笑容,總是悶悶不樂的,連一旬只見她三次的燕馳飛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出聲詢問。 燕馳飛的硯臺早已換了新的,孟珠怕再闖禍,一點也不敢大意,連說話時都小心翼翼地提著一口氣:“如果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原本是屬于夫子你的,可另有一個人也喜歡,他身份比你高,權力比你大,說不定一句話能殺死你全家,他想要這樣東西,你會愿意讓給他嗎?” “什么東西能比性命重要?如果命都沒了,要那東西又有何用?” 燕馳飛十分看得開,半點沒有糾結。 孟珠依然不甘心,追問:“可我不愿意。如果,如果是個人呢?是夫子的心上人呢?” 燕馳飛猛地一驚:她有心上人了?何時的事?是何人?前世他可不知有這一節。 孟珠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燕馳飛壓下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坦言道:“若是個人自然不同,那便要依從那位姑娘的想法,如果她選我,我便絕不會將她拱手相讓,如果她選另一人,我也唯有祝福?!?/br> 孟珠“哦”了一聲,半晌不再有動靜,燕馳飛以為這事就算完了,卻聽孟珠輕聲細氣地問:“夫子,你的表妹那樣多,你可有過親上加親的想法?” 書院中的流言,燕馳飛也聽過。 他當然不信。 若是太子夫婦當真有意招他為婿,自會與他父母商議,甚至直接問他本人意思,哪有風聲放出數月,當事人還半點不知的道理。 前言后語一聯系,燕馳飛恍然大悟孟珠所謂的心上人究竟指誰,他正色答她:“從來也不曾作此考量?!?/br> 孟珠又是“哦”了一聲,低頭靜靜磨墨,再不言語。 以燕馳飛的能耐,只要他不愿,相信沒人能逼他娶,就算皇家勢大,他也一定有化解的辦法。 孟珠得了定心丸,好像含了滿口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可是,有人卻漸漸沉不住氣,動起手腳來。 這日散學,孟珠與蔣沁、喬歆一起回齋舍,半途遇到個青衣小婢,自稱幫忙燕馳飛傳話:“燕夫子說今日天朗氣清,將教習之所設在風霧亭,請孟姑娘依時前往?!?/br> 并遞上黑白棋子各一顆作為信物憑證。 書院里都是女學生,雖不忌諱請男子做夫子,那不過是相信他們名望高、學問大,能夠自律,至于雜役之事,則由采買婢女擔任,偶有好像卓喜這樣隨夫子進來的家仆,則活動受限,不能夠獨自離開該夫子所在的院落,所以燕馳飛使喚婢女傳話十分正常。 喬蔣兩人一人接過一顆棋子查看。 黑子黑而不透,在陽光照射下呈現出紅亮光點,喬歆說:“這是表哥的棋子沒錯,他的棋子是皇上賞賜的,黑子是用產自緬甸的翳珀打磨而成,千金難得,造不得假?!?/br> 配套的白子則由產自羅剎國的白色香珀制成,蔣沁才拿上手,已聞到香氣幽幽傳來,便點頭:“是沒錯,這味道比較特別,我不會認錯?!?/br> 孟珠也知道燕馳飛有這樣一套棋子,她從兩個好友手中把棋子收回來,放在荷包里,口中念念有詞:“那么名貴,別遺失了,待會兒要還給夫子?!?/br> 又掏一顆銀花生出來,賞給那小宮女。 青蓮書院依山而建,風霧亭則在山頂,也是整個書院的最高處。 孟珠回齋舍稍事梳洗,便動身前往風霧亭去。 書院下午散學在申時,孟珠平時都是在申時三刻到燕馳飛那里,今日要上山,她便早走了一刻鐘,奈何路途遙遠,出乎她意料,等到達山頂時比預計的晚了一刻鐘。 亭中空蕩蕩,并無人在。 四下靜悄悄,只有山風呼嘯而過。 孟珠拿不準燕馳飛是還沒到,還是等不及已經走了。 她到處張望,見風霧亭背后雖另有一條路,卻在不遠處被書院的院墻截斷,那里有個被木板封死的角門,墻外是個寬闊的平臺,平臺之下就是懸崖。 只有一條路可以下山,燕馳飛如果來了又走,肯定會在半路和她照面。 孟珠定下心來,坐在亭子里等他。 誰知等到日暮西山,依然未見人影。 天色漸漸暗下來,孟珠有些忐忑。 風霧亭雖然仍在院墻之內,但四下無人,和荒山野嶺并沒有什么區別,她害怕,不想等了。 又覺得燕馳飛不會騙自己,他遲遲不來,定是緊要事耽擱了,也許他現在正在路上,就算他真的來不了,也會再派個人來傳話給自己的。 不如再等等? 可為什么現在還沒人來? 會不會……被騙了? 孟珠咬唇,決定不再等下去,反正下山只有一條路,她不怕和燕馳飛錯過。 沿著山路走不多遠,天已經黑透了。 孟珠來時沒想過會待到如此晚,自然不會記得帶燈籠,這會兒烏漆麻黑的,連路也看不清。 山路人工開鑿,鋪以石階,但石料堅硬,不易塑形,是以形狀并不規則,雖籠統說來都是長方形,可長短高矮盡皆不同,天光大亮時行走起來都不易,何況夜晚沒有照明時。 孟珠摸索著前行,越走速度越慢,忽地腳底打滑,一屁股坐在石階上,磕得尾骨生疼。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再疼也不能歇在這兒。 站起來,反正四下無人,也就沒有顧忌,探手揉了揉摔疼的地方。 當抬頭準備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余光瞥見路旁影影綽綽地樹影里有個光點。 孟珠凝神細看時,卻對上一片黑暗。 她也不甚在意,或許眼花了也不定。 這條路是盤山路,一邊靠著高聳山壁,一邊臨著陡峭的山坡。 然而無論哪一邊,都樹木滿布,夜風輕吹,樹葉沙沙作響。 孟珠越走越害怕,不知不覺雙手抱住肩膀。 遠遠有“嗷嗚”一聲傳來,聽起來不知是什么動物的嘶嗥。 她汗毛都立了起來。 明知看不清看不遠,還是四下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