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嘉德帝淡淡地說:“罔顧軍紀,朕豈能輕易饒他?”話雖如此,可臉上笑意猶存,完全不是先前發怒的樣子。 吳峰暗暗地想,看來以后再跟皇上比箭,他也不想方設法讓著皇上了。 嘉德帝確實不再生氣了。 杜仲雖說是擅離職守,可他將宣府安排得妥妥當當,并且不遺余力地推薦下屬。前天收到的奏折里,他也曾極力夸贊過手下的三個參將。 記得以前掌管宣府的萬總兵就喜歡攬功,折子上從沒出現過屬下的名字。 有以前的總兵做對比,難怪杜仲很快就在宣府站住了腳。 而且,自己也能對低一級的將領有所了解,沒準其中就有能獨當一面的良將。 還令他高興的是,杜仲對他的態度。 從杜仲在先帝身邊的第一天,嘉德帝就認識他了。 彼時他是錦衣衛的辛大人,每天帶著銀質面具,對跟在先帝身邊的自己很淡漠,幾乎從不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說話。 直到他開始辦差,杜仲才偶爾跟有所交流,但只是關乎公事,極少談論私事。即便后來先帝讓他協理朝政,不少朝臣還是巴結奉承他,杜仲依然是冷淡疏離。 然而杜仲在先帝面前卻很隨意,意見相左時會直言不諱,常常反駁先帝的話,有時還說一些他聽了都心驚的帶著忤逆意味的話??上鹊劢z毫不在意,反待他更親近,遠比自己親生的兒子孫子親近。 好幾次嘉德帝都懷疑,杜仲會不會是先帝在外頭的……私生子,又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否則先帝怎會如此信任他? 先帝臨終前跟他歷數朝中能臣,特別地提到了杜仲與明威將軍。先帝說明威將軍雖有不妥之處,但罪不至死,是他忽視了身邊人的野心,以致于一代名將慘死異鄉。 杜仲乃明威將軍唯一的兒子,能力不容小覷,而其心性極受圓通法師推崇,可放心用之。 圓通法師是大智慧的,活了近百歲,從未錯看一人。 所以,先帝對杜仲才如此信任,而杜仲也從沒讓先帝失望。 嘉德帝跟隨先帝這些年,對杜仲也有所了解,必然是要重用他的。因為職務的委任,他先后召見過杜仲好幾次,杜仲對他恭敬卻又拘謹,完全不似在先帝面前那般隨意。 而方才,杜仲竟敢頂撞他,還曲解他的意思,說什么眼里沒他,心里有他。身為臣子,連比箭都不肯讓著他。 可心情為何是莫名地好。 嘉德帝有點明白先帝的感受了,作為一國之君,每天面對的都是阿諛奉承,都是戰戰兢兢,他也很喜歡有個人對自己親近而隨意。 哪怕是稍稍放縱些! 吳峰跟隨嘉德帝回了御書房,知趣在停在門口擔任守衛之責,嘉德帝身形微頓,掃一眼他,“讓你打聽的事兒怎么樣了?” 吳峰揚手召來先前派出去的軍士,一同進了御書房。 軍士躬著身子低聲回稟,“杜夫人回府后就沒有出來過,早在杜夫人回府曉望街濟世堂的坐館郎中就去了,差不多未正出來的。酉初時分,陸陸續續有小廝上門遞帖子,有兵部邱大人府上、平涼侯府上、寧夏薛總兵府上、福建李總兵府上……共十七家,戌時一刻威遠侯與夫人拜訪,沒經通報是直接進的,待了小半個時辰。今兒上午,武總兵夫人跟文定伯家車駕先后到過信義伯府,但都沒謝絕了,沒有進去……屬下回來復命時,正看到太醫院常太醫往伯府去?!?/br> 嘉德帝仔細聽著,輕輕“唔”了聲。 軍士行個禮悄沒聲地退下了。 嘉德帝沉思片刻,伸手取了張黃綾紙鋪在長案上,高太監連忙用瑪瑙貔貅鎮紙壓好,極快地研好了一硯臺濃墨。 吳峰就在案前站著,斜眼看到黃綾紙上寫著“……無視軍紀擅離職守,貶為千戶……”等字樣,頓時不淡定了,開口道:“皇上,千戶是正五品,中間差著八級……您也知道,積累軍功不容易,升一級比登天還難?!?/br> 嘉德帝頭不抬手不抖,鎮定地寫完,吹了吹墨,吩咐高太監,“送去司禮監,找人宣旨?!?/br> 吳峰“撲通”跪下了,“皇上三思,杜大人也是迫不得已?!?/br> 嘉德帝冷聲道:“朕沒摘他的腦袋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你再多言,連你一道貶?!?/br> 吳峰立馬閉了嘴,心里暗自嘀咕,君心難測啊,剛才皇上不是挺高興,還以為就此作罷了,不成想還是要算賬。衛所的千戶跟錦衣衛的千戶不同,自己能隨意出入宮廷伴在皇上左右,京都沒人敢小瞧,可衛所的千戶到了京都就什么都不是了,難道還得讓杜仲看別人的臉色? 嘉德帝抬眸瞧一眼吳峰,不動聲色地又取了張黃綾紙…… 此時的信義伯府,易楚正坐在偏廳的官帽椅上,讓常太醫把脈。 常太醫細細診了脈,開口道:“杜夫人底子好,脈象還算穩健,安胎藥再吃一劑,明日此時老朽再來請脈?!?/br> 話音里,好像還帶著莫名其妙的怒氣。 易楚婉言謝絕,“既如此,我照方吃藥就行,不勞煩太醫來回奔波了?!?/br> 常太醫淡淡地說:“老朽是奉了太后懿旨,不敢不來,杜夫人不必客氣?!蹦荒?,突然問道:“老朽有一事不明,倘若昨日老朽將夫人脈象對太后據實以告,夫人會如何做……在后宮謀算,夫人年紀太輕了?!?/br> 易楚笑笑,從荷包里取出個桑皮紙包的藥丸,“我會趁亂服了,再嚷肚子痛,必然會另請太醫診脈……胎相自然會不穩,常太醫醫術恐怕會受人質疑?!?/br> 常太醫接過藥丸看了看,又送至鼻端聞了聞,用指尖挑了一丁點放在舌尖嘗了,厲色道:“里面放了紅花!都是虎毒不食子,枉為醫者,夫人竟如此不愛惜腹中胎兒?” 易楚也沉了臉,“人為刀殂我為魚rou,我并非算計只是自保,且紅花用量極少,不到半毫,及時服用安胎藥便可無礙……我一介女子,既不曾禍國又不曾殃民,唯一的期望就是能相夫教子安安生生地過日子,我不明白,為何有人偏偏會看不過眼用這種拙劣的手段對付我。我見識少,太醫教我,該怎樣自保?” 常太醫凝視她一眼,嘆口氣,“昨日之事總是犯險,太后那邊……此事只能有一,不能有二?!?/br> 易楚緩了臉色,斂袂道謝:“我明白……昨日幸得太醫周全,多謝!” 常太醫搖搖頭,拎著藥箱離開。 已近午時,外面飄來濃郁的飯菜香味,易楚不禁覺得肚餓,側頭問冬雨,“廚房里飯好了沒有?” “已經好了,剛才丁嬤嬤還問飯擺在哪里?”冬雪慢悠悠地從外面進來。 易楚嗔道:“不是讓你歇著,怎么又出來了?” 冬雪笑嘻嘻地說:“昨兒貼了兩帖膏藥覺得好多了,看著天兒不錯想出來走走,正好看到丁嬤嬤?!?/br> 冬雨笑著排喧她,“冬雪這是故意顯擺給夫人看的,就她一人勤快能干,我們都是懶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