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杜仲沉了臉,冷冷地看著她。 冬雪這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道:“俞管家說威遠侯跟夫人來了,正在前院等著?!?/br> 又是個沉不住氣的。 杜仲想了想,道:“請威遠侯在外面喝茶,讓林夫人進來吧?” 冬雪支支吾吾地問:“要不要叫醒太太?” 杜仲簡短地說:“不用?!?/br> 冬雪答應聲,急急地往外跑。 少頃,杜俏在四個丫鬟的簇擁下急匆匆地進來。 她特意打扮過,穿了件石榴紅繡蝴蝶穿花的褙子,梳著牡丹髻,當中插著赤金累絲鳳釵,馮口銜著顆龍眼大的貓眼石,耳朵上綴著赤金鑲翡翠□□眼石墜子,華麗中帶著端莊。 杜仲記得清楚,這支釵與墜子是有年父親從西北回京,帶給母親辛氏的。 為著龍眼大的貓眼石,小章氏含酸沾醋了好一陣子。 杜仲不自主地走下臺階,往前迎了幾步…… 113|兄妹 杜俏卻在院子中間止了步。 她的印象里,仍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眉目軒朗意氣風發,穿寶藍色暗紋錦緞,腰間系著白玉帶,上面掛著錦緞面的荷包、香囊還有小印,周身散發王孫貴胄獨有的驕氣。 可他總是寵著她,會鉆進草叢里捉蛐蛐給她玩兒,會在上街的時候帶回糖人兒送給她,也會在地上翻跟斗讓她瞧。 眼前這人,穿了身半新不舊的鴉青色長袍,發間插一支竹簪,腰間系了塊碧色的玉佩,雕著竹報平安的圖樣。 衣著極為普通,可神情卻很凝肅,嘴唇緊抿著,看上去讓人有種莫名的壓迫感與疏離感。 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哥? 杜俏尚在猶疑,身后進來的趙嬤嬤已經先一步上前,認真地打量杜仲一番,眼淚簌簌地流下來,“是仲哥兒,沒錯,跟將軍長得一模一樣。大爺,您可是回來了?!睋渫ㄒ宦暪蛟诘厣?,“老奴見過大爺?!?/br> 杜仲伸手拉起她,“趙嬤嬤快快請起,這些年,讓你受累了?!?/br> 趙嬤嬤淚水越發流得兇,開了閘的洪水般,“老奴不妨事,大姑娘這日子過得卻是不易,朝也盼暮也盼,就盼著大爺能平平安安地回來?!?/br> 杜仲將目光投向杜俏,唇角彎一彎,“阿俏長大了?!?/br> 眸中帶了暖意,隱約又是往日那個寵她愛她的大哥。 杜俏頓時紅了眼圈。 杜仲嘆口氣,伸手扯住她的衣袖,“進屋去,免得讓人看到笑話你?!?/br> 杜俏被他牽著往里走,進了客廳,淚水已淌了滿臉。 幼時,杜俏性子跳脫,又是個掐尖要強的,芝麻粒大小的事不順心也會哇哇大哭。 杜仲每每見了就說:“哭臉貓,眼睛紅得像兔子也不怕被人笑話?!庇袝r也用手帕拭干她的淚,哄她,“誰欺負俏姐兒了,告訴大哥,大哥替你出氣?!?/br> 這十幾年,她哭得少了,即便哭也是悄悄躲在被子里,除了趙嬤嬤跟畫屏,再沒有別人瞧見。 可也再沒人對她說,替她出氣。 如今又見到那個寵著嬌著她的人,這些年受得委屈一股腦兒涌上心頭,杜俏忍不住俯在杜仲肩頭流淚,“大哥既然早就回了京都,為什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杜仲安慰般輕輕拍著她的背,“早些時候自保都難,到后來卻是身不由己?!?/br> 一句身不由己,沉重又無奈,道盡多少往事。 杜俏豈會不知,可心里的委屈又不得不訴,“祖父過世后,家里的下人換了大半,連趙嬤嬤都差點攆了……守了三年孝,院子沒出半步,是非卻沒斷著……又借口家里沒有收益,吃穿用度減了半數,屋子里的擺設說是借,可從來沒還過……” 杜仲嘆口氣,柔聲道:“我都知道,阿俏受了委屈?!?/br> 杜俏又嚶嚶地哭,“大哥可得替我討回這個公道,爹娘屋里的東西也少了許多,潮音閣的芍藥沒人打理,早就荒了……家里的一應事務都是祖母跟嬸娘把持著,多少好東西都進了她們手里”。 杜仲靜靜地站著聽她訴說。 直到哭聲漸止,杜仲扳過她的臉,伸手刮刮她的鼻頭,取笑道:“都當娘的人了,還這么愛哭,瞧眼睛紅得像只兔子?!?/br> 杜俏含著眼淚笑。 趙嬤嬤極有眼色,朝門外點點頭,錦蘭與素絹捧著銅盆錦帕進來,伺候杜俏凈了臉。 臉上脂粉都洗掉,露出雨后晴空般的臉,尤其那雙沾染過淚意的眼,濕漉漉的。 杜仲莫名地想起隔壁臥室安睡的易楚,唇角漾起一絲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招手叫了冬雨進來,低聲問:“太太醒了嗎?” 冬雨也壓低聲音,“適才看過還在睡著?!?/br> 杜仲點點頭,“讓外頭的丫鬟站遠點,別吵著太太?!?/br> “是,”冬雨答應著走出去。 趁著兩人說話的空當,杜俏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 正中一張太師桌,配四把太師椅。墻角立著三足圓香幾,上面是只粉彩西番蓮紋的梅瓶,再過去是四層的欄桿架格,有兩層是空的,另兩層分別擺了個青花山水人物紋的春瓶和一個青釉弦紋的貫耳壺??看笆菑埪N頭案,一頭擺著太湖石的假山盆景,另一頭則是個青釉三足香爐。 一應家具都是黑檀木的,樣式卻簡單而且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