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楚尋小心地扶著景德帝斜倚在明黃色繡云紋的靠枕上。 景德帝端起藥碗正要喝,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接著喉中一股腥甜,張口便要吐。 楚尋眼疾手快,掏出帕子接在景德帝唇邊,偷眼瞧見白色帕子上的鮮紅,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掩在衣袖中,又端起藥碗,“還是孫兒侍候祖父,”一勺一勺將藥喂進景德帝口里。 喝過藥,景德帝氣息平穩了些,有氣無力地說:“把今天的折子拿過來朕看看?!?/br> 雖然覺得祖父臉色實在不好看,不應太過cao勞,可楚尋知道祖父的脾氣,不敢違逆,起身將長案上一大摞奏折抱了過來,一本本念給景德帝聽。 自從六月以來,景德帝就覺得身子不如往年爽利,倦怠得不想動彈,連中元節每年必去護國寺聽經也沒去。 隨著天氣轉涼,景德帝愈發感覺身子沉重精神不濟,能堅持著每日上朝已是極限,實在無力再批閱如山高的折子。這一陣,都是退朝后宣楚尋進宮代他批閱奏折。無關緊要的事就由著楚尋做主,重要的事,則是楚尋擬了意見,再由景德帝定奪。 祖孫倆一問一答中,邵廣海又另外煎了藥,煎出的藥汁倒進窗外的花叢里,藥渣卻與先前的藥渣混在一處,然后分成三份,分別用布包好,叫來門口當值的小太監,“去,把藥渣埋了,記著,要埋在三處不同的地方,仔細別讓人瞧見?!?/br> 小太監低聲應著,取了把小鐵鏟,先到假山旁,飛快地挖了個坑,將布包埋進去,又跑到銀杏樹下,埋了第二個布包,正要在墻角掩埋第三個布包時,身后突然傳來說話聲,“這是皇上用過的藥?” 第7章 /13/3842 冷不防被這聲音駭著,小太監手一抖,布包落在地上,有藥渣散落開來。 夜晚能在皇宮走動的男人,除了太監就是衛兵。 小太監略略抬頭,瞧見鑲著紅色錦邊的玄色衣袍,尖著嗓子道:“奴婢不知,是邵總管吩咐的?!?/br> “你敢說不知?”陸源冷笑聲,“是不是到詔獄喝杯茶就知道了?” 小太監跪在地上,“回稟陸指揮使,奴婢真的不知,奴婢只是乾清宮管打掃院子的,今兒剛好遇見邵總管,邵總管就吩咐奴婢將這包東西埋了,至于是誰用的藥,奴婢不敢胡亂猜測?!?/br> “好個不敢胡亂猜測?”陸源劈頭將手里另外兩包藥渣扔過去,“若不是那位,你還至于分三個地方埋?是怕人看到推測出那位的病情吧?” 小太監瑟瑟抖著,一聲不敢吭。 陸源又道:“將藥渣都給我包起來?!?/br> “是,”小太監答應著,將地上灑落的藥渣盡數收起來,恭敬地遞給了陸源。 陸源冷聲道:“嘴巴給我閉緊點,否則本官就讓你嘗嘗生拔口條的滋味?!?/br> 直到陸源離開,小太監才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子,打著晃兒回到了乾清宮。 邵廣??此樕n白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遇到鬼了?” “大總管,”小太監抖著聲音道,“沒見到鬼,可見到陸指揮使了?!睂⑦m才的情形原原本本說了遍。 邵廣海凝神聽完,拍拍他的肩頭,“多大點事兒……你當初能狠下心切那一刀,還怕到詔獄喝茶?” 小太監苦著臉道:“當初是我爹趁我睡了動的手,疼得哭了好幾天?!?/br> 邵廣?!案赂隆毙α?,“小兔崽子,趕緊滾去當你的差?!?/br> 小太監點頭哈腰地出了門,仍在旁邊杵著。 邵廣海躡手躡腳地進了內室,瞧著床頭那摞奏折差不多見了底,屏息等了片刻,才躬身上前回稟了剛才之事。 景德帝怒道:“管得是越來越多了,是不是巴不得朕早點死,他好趕緊篡位?”甩手將折子扔了滿地。 楚尋與邵廣海齊齊跪下。 過了片刻,景德帝才緩了臉色,沉聲問道:“子溪有信沒有?” 邵廣海松口氣,彎腰將地上的折子一一撿起來,仍摞回原處,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楚尋這才回答:“昨天傳信回來,已在暗查軍餉,其中大有貓膩?!?/br> 邊關苦寒,將領們除了固定的俸祿沒有別的油水,要想籠絡人心,只能在糧餉上打主意。 不止是莊猛,任何一個戍邊的將軍在這方面都不干凈。 景德帝想起往事,突然悠悠嘆道:“當年明威將軍也是在軍糧上栽過跟頭,子溪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楚尋眸光一亮,“辛特使就是十幾年前在白塔寺見過的少年,就是杜將軍的長子?” “嗯,”景德帝點頭,眼前又浮現出那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少年。 才十一二歲的模樣,抿著嘴站著,目光剛毅明亮,“我爹決非克扣士兵之人,定然是被冤枉的?!?/br> 景德帝沉著臉,“榆林衛有四位將領對用陳米調換軍糧的事實供認不諱,人證物證均在,談什么冤不冤枉?” 少年倔強地回答:“圣人曰,目不可信,心不足恃,皇上請允我徹查此事,還西北士兵一個真相,還我一個清白?!?/br> 景德帝冷笑:“黃毛小兒乳臭未干,怎么查?” “只要皇上給我一定的權力,怎么查是我的事?!?/br> 景德帝“哈哈”大笑,“朕憑什么要給你權力?萬晉王朝子民八千萬,若人人像你這般跟朕要權,朕這皇帝還怎么做?” 少年思量片刻,“五年后我來尋皇上,皇上再決定給不給我權力?!?/br> 言語中,幾多狂妄幾多豪邁。 景德帝笑而不語。 事實上不到五年,在第四年的年頭,圓通法師給景德帝送了信,說當年杜家的小子欲進宮覲見。 景德帝在潛邸曾得過一種怪病,能看見,能聽到,心里明明白白清楚地很,但不能言語,不進飲食,每天只是躺在床上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