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榮大嬸見她這么快從湯面館出來,知道她沒做耽擱,臉上又帶了笑,“好孩子,剛才大嬸忘了件事,想著回來提醒你一下?!?/br> 易楚勉強露出個笑容,“什么事?” 榮大嬸左右看看,又拉起她的手,“大嬸知道你行事向來端正,可眼下既然定了親,大嬸也不把你當外人……你大姐夫前陣子在工部的雜造局謀了個差事,也算是拿官餉的人,大嬸尋思著,往后這拋頭露面的事你就別干了,安安生生地在家戴著,免得被人看見連累你大姐夫的官聲?!?/br> 自己出門買菜買布,竟然還能連累到榮盛大姐夫的官聲? 真是諷刺! 工部雜造局也不是個什么正經官職吧? 易楚忍不住要出口反駁,想了想,為難地說:“大嬸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這油鹽醬醋的事總不能讓我爹去買,阿齊年紀還小……要是我不出門,家里可就沒別人管了?!?/br> 榮大嬸臉色沉了沉,仍是苦口婆心地說:“大嬸明白,不過是多嘴說這一句,也是為你好。咱家不比那些破落戶,你上頭兩個嫂子也都規規矩矩地守在家里?!?/br> 易楚深吸口氣,敷衍地回答:“我知道了,大嬸,以后會少出門?!?/br> 榮大嬸拍拍她的手,“這就對了,大嬸就看中你聽話懂事。以后嫁過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能過好日子?!?/br> 跟榮大嬸告別,易楚再沒心思閑逛,悶悶不樂地往家走。 還沒出嫁,已經感受到出嫁后的不自在。 榮大嬸人不錯,并非故意磋磨媳婦的惡婆婆,可她看中榮家最大的一點就是離家近,能經?;貋砜纯锤赣H。 想必榮大嬸不會允許兒媳婦隔三差五回娘家吧? 易楚頭一次發現,這樁親事并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順心。 可是不順心又如何,六禮已經過了四禮,只剩下下聘跟親迎了。再不順心,也得硬著頭皮過日子。 回到家,易郎中罕見地沒有待在醫館,易楚先去了西廂房問易齊,“爹呢,出門了?” 易齊沒好氣地說:“不知道,剛才還在呢?!?/br> “怎么了?”易楚敏感地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 易齊忿忿不平地說:“剛才忠勤伯府的世子夫人來探病,你沒在,我就替你待客。爹卻指責我不該私自收人家的禮……我知道我不是爹親生的女兒,但爹也太偏心眼了,你做事樣樣好,我做事就件件差。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錯了,還是爹看我不順眼早就想趕我走了?” 這都是哪里的事? 她剛擺脫了威遠侯府,怎么又出來個忠勤伯府? 父親跟易齊又怎么鬧起來了? 易楚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仍是耐著性子溫聲問道:“我并不認得忠勤伯府的人,她們來干什么?送了什么禮?” “就是地上那些,我只打開看了看,沒亂動,”易齊委屈地指了指地上的禮盒,“錢夫人說在威遠侯府見過你,覺得很投緣,聽說你病了就來探望一下。我哪里知道你們不認識……當初帶上我不就好了?”最后一句卻是說得極小聲。 易楚想了想,大概就是那天見到的吳大人跟他夫人吧? 不過碰了個照面,連話都沒說就叫投緣,這緣分也太廉價了。 易楚搖頭,打開地上的禮盒——是兩斤白糖,兩包茶葉,兩包點心和兩根金華火腿。 很規矩的四色禮品,并不過分貴重或者過分輕賤。 易楚便有些不解,“爹怎么說?” “爹說那些人既然是來找你的,你不在家就該讓她們改天再來,還說禮送得不清不楚,應該讓她們帶回去……你收了威遠侯府那么多東西,爹什么都沒說,人家只收了這幾樣,爹的臉色就不好看,爹就是……” “爹也說了我,”易楚打斷她的話,“威遠侯府跟忠勤伯府不一樣,而且我答應爹,以后不會再收別人的東西,也不會再上門?!?/br> “那怎么行?”易齊驚呼一聲,“錢夫人答應過出了正月,請咱們去她府里賞花呢?!?/br> 易楚神情一凜,正色看著易齊,“敢情我以前跟你說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 易齊揚起下巴,斜長的眸子毫不退縮地迎著易楚的目光,“姐不是也說過會幫我嗎?” 易楚有片刻的無言以對,少頃,放緩了語氣,“我說的幫是找機會打聽榮郡王的行跡,然后遠遠地看上一眼……阿齊,或許你會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一定要離開我跟爹去找你親生父親嗎?我們就像以前那樣平平淡淡地生活不好嗎?” “不好!”易齊斷然否定,“姐,我知道你對我好,爹也沒苛待我??晌也辉敢膺^這樣的日子,明明我可以過得更好的。姐,你放心,即便是以后我發達了,你也永遠是我姐,我不會忘記爹的養育之恩?!?/br> 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搖著易楚的胳膊,綺麗的眼眸滿含著懇求。 這樣牡丹花般秾艷的女子用這樣的眼光看著你,易楚覺得自己雖不是男子,可心也慢慢軟了。 思量片刻,她才凝重地說:“阿齊,既然你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說什么。只是提醒你一點,日后真的去什么公侯王府里,需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在他們眼里,咱們這些人只是螻蟻而已,要打就打,要殺就殺……還有,爹以前也提過,你娘已經回來了,要不你搬到你娘哪里?” “姐?”易齊愕然抬頭,“你要趕我走?” 易楚咬咬唇,狠著心說:“爹拉扯我們兩個長大不容易,我不想讓他跟著擔驚受怕……阿齊,我知道你娘在三條胡同有處宅子,里面也有下人伺候,應該比在這里凡事要親力親為好得多?!?/br> 易齊愣愣地看了易楚半天,才扭過頭,倔強地說:“既然你們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不過,我得先去找找我娘,問過她才行?!?/br> “好,”易楚低聲應著。 雖是已經考慮過的決定,可想起來卻是如此心酸。 正午的太陽透過梧桐樹光禿禿的枝椏,在地上留下雜亂無章的影子,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易楚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 這個小小的院落,曾給她跟易齊帶來多少的快樂。 春天,梧桐花開,她們用花瓣串成紫色的花環;夏天,在梧桐樹下,曬得暖暖的水,父親給她們兩人洗頭;秋天,她們踩著滿地落葉蹦跳,悉悉索索吱吱呀呀;而冬天,她們在正房的大炕上,只穿了中衣打鬧,父親扳著臉說,若是生病了,就得喝苦藥。 她所有的記憶里都有易齊存在,無論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快樂的還是難過的。 十幾年來,是易齊陪著她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