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易郎中正給那人把脈,“……底子不錯,但是多年前虧損嚴重,沒好好將養,氣血稍嫌不足,卻無大礙?!?/br> 那人頜首,“先生好脈息?!?/br> 易郎中溫和一笑,提筆“唰唰”開方子,“四物湯能養血疏肝,是對癥之藥,不過看你脈相,近些日子多了五臟煩熱睡臥不寧之癥,不如服用圣愈湯更好……你可拿了方子去別處抓藥,本店也有現成的藥丸?!?/br> 那人低聲道:“一客不煩二主,就取些藥丸?!?/br> 四物丸是當歸、川穹、白芍以及熟地黃熬制而成,圣愈丸則多加了黃芪、人參兩味藥。 顯然那人應是氣血不足,可看周身的氣度卻是不像。 易楚側耳聽著,目光不經意地朝那人望去。那人卻也轉過頭來,一雙眼眸幽黑深亮,四目相接,又極快地各自收回。 水咕嚕嚕地冒著泡,濃郁的姜味彌漫開來,易楚放進一勺紅糖,用羹匙攪拌片刻,倒進碗里,小心地用帕子墊著。 “多謝!”那人接過去。 水是剛沸開的,碗很燙,可他卻毫不在意,就那么端在手里,另一手捏著羹匙慢慢地攪動著。羹匙碰到碗邊,發出細碎的碰瓷聲,使得屋子更添了幾分靜謐。 不過攪了幾下,他就掂起羹匙一口一口地喝,舉止很斯文,甚至還有些優雅。 應該是好人家的公子,受過極好的教育??蔀楹握f話很無禮,總愛打斷別人。 呃,今晚倒是有禮貌,幾次三番道謝。 易楚腹誹,眼角瞥見父親將找出的圣愈丸用桑皮紙包好了,尋了塊油紙,多加了層。 易郎中將紙包交給他,細心地叮囑:“雖是夏日,雨水總是陰寒之物,回去后再喝碗姜湯驅驅寒氣,萬不可大意。另外,服了圣愈丸不可再用阿膠等物,阿膠活血,但易生心火,暑天大忌?!?/br> 那人淡然拱手,“多謝!”闊步離開。 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彎明月清冷地掛在天際。地上的水洼折射著月光,發出銀白的光芒。有風吹來,光芒便碎成一塊塊。 辛大人戴上面具,回身望了眼醫館,嘴里打個唿哨。少頃,白馬自暗影里出來,親熱地靠在辛大人身邊,擺了擺尾巴。 寂靜的夜里,馬蹄聲漸行漸遠…… 第9章 顧瑤 燭光跳動,爆出個燈花。 易楚拿剪刀剪了,柔聲問父親,“書中沒有診治法子?” 易郎中搖頭,“書中只記載著能夠入藥,可解毒,治痢疾,并沒有提及危害之處。想來也是,罌粟自古罕見而且貴比黃金,怎會有人日日食用其膏汁以致于成癮而近乎癲狂?” “癲狂?”易楚無意識地重復一句。 “嗯”,易郎中嘆氣,“陳馳原本身強體壯,否則也不會跟了商船到暹羅,先前還三不五時托人帶銀票回來,這三五年分文未見,連身子也敗壞掉了?!?/br> 想到陳馳時而神情委頓、涕泗交流,時而叫喊吵鬧、頓足裂衣,七尺高的男兒瘦骨嶙峋像是病夫,易郎中又重重嘆了口氣。 “那該怎么辦?”易楚也替父親發愁。 “前陣子發病時,家里人還看顧著,不讓他傷到自己,這些時日,每當病發就用繩索捆了,看著可憐又可恨?!?/br> 易楚思量片刻,開口道:“不如用些安神鎮定的藥物試試?!?/br> “我開了些安神丸,不過也是治標不治本?!币桌芍星魄聘?,催促道,“天色不早,你歇息去吧?!?/br> “嗯,爹也早些安歇?!毕肓讼?,又道,“明日雜貨鋪顧大叔出殯,我過去幫忙。爹若應付不來,就叫阿齊,不能由著她的性子耍懶?!?/br> 易郎中聞言笑笑,“阿齊心不在此,且由她去。這些日子她招惹你了?你是長姐,盡管教導她?!?/br> 易楚倒不好在父親面前說meimei壞話,只笑道:“她沒惹我,還是跟往日一樣,干活的時候挑三揀四?!闭f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朝父親行禮出去。 ****** 顧家跟易家一樣,都是一進的院落,不過是顧家的倒座房改成了雜貨鋪,又因孩子多,在正房后面加蓋了三間后罩房。 易楚去時,顧家院子里已站了不少人。顧大嬸一家四口穿著孝衣孝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剛過辰正,顧家大哥穿著一身白布孝衣傻乎乎地在靈堂前打起白幡,大弟弟顧琛捧著靈牌緊隨其后,接著是顧大嬸顧瑤以及近支的親屬拿著哭喪棒排成兩行。 穿著賀衣的杠頭打一聲響尺,叫道:“請起?!北娙朔怕暣罂?,吹鼓手敲打著嗩吶、云鑼,杠夫們將靈棺抬出靈堂,走到門口,一位老者遞過只瓷瓶,吩咐顧家大哥摔在靈前。 一行人嚎啕大哭著趕往墳地。 易楚算不上親戚,也不是至交,不需要跟去墳地,就留在家里跟隔壁的吳嬸子等人準備飯食,安排席面。 等出殯的人回來用過飯,易楚又幫著收拾碗筷,把借來的桌椅板凳杯子碟子還回去,直到酉初才算安頓下來。 顧瑤拉著易楚,哽咽不止,“這次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提醒,那個黑心的李掌柜就要遠走高飛了。你不知道,衙門的人去他家時,他家婆娘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只等天黑找個地方藏一夜,第二天出城?!边呎f著,邊給她福了福。 “我也是一下子想到了,當不得謝?!币壮Ψ銎鹚?,關切地問,“顧大叔這一去,你們有什么打算?” “我爹原本帶的八十兩銀子追回來了,衙門老爺又開恩許給我們五十兩。我娘說家里沒了主心骨,雜貨鋪指定開不成,干脆就把貨品盤出去,也能出脫十幾兩銀子。我舅舅答應托人到城外買幾畝地,到時候有點出息供著我們嚼用,加上我跟我娘做針線也能添補一二?!鳖櫖幷f著,從荷包里掏出只銀錠子,“這是當初跟你家借的五兩銀,等明兒我再過去跟易大叔道謝?!?/br> 看她神情,雖然悲傷卻不見絕望,顯然將來的生活已經仔細考慮過,便收了銀子,又問:“你不是定了十月的婚期,在家也沒多少日子了?” 顧瑤沉默會,才道:“已經退親了,我本想守三年孝,可那家人卻讓我百日內嫁過去。你看我們家這情況,病的病,小的小,我哥就跟個孩子沒兩樣,我真走了,一家人都靠我娘,她哪能撐得???那家人說兒子已經十七了,等不了三年,所以打算退親,等我爹過了三七就把庚帖還回來?!?/br> 易楚黯然,再過三年,顧瑤也是十□□歲的大姑娘了。 兩人再說一會話,易楚也便告辭了。 第二天,顧瑤果然帶著她的大弟弟顧琛來了,還帶著一籃子針頭線腦、油鹽醬醋等物,“鋪子里的,賣了大半,留了些自家用,易大叔別嫌禮輕?!?/br> 如此一說,易郎中倒不好推辭,吩咐易楚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