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沈嶠:“那若是狐鹿估贏呢?” 管家輕咳一聲:“一賠二?!?/br> 沈嶠:“……” 晏無師倒沒生氣,反而笑道:“看來他們不看好我贏??!” 狐鹿估重現中原,首戰便是在青城山的驚艷出場,先敗易辟塵,后敗沈嶠,天下十大中的兩個,還是宗師級高手,轉眼都變成他的手下敗將,這份戰績,足以令天下人震驚。 反觀晏無師,厲害歸厲害,可被狐鹿估這一先聲奪人,頓時就略失光芒。 更何況,狐鹿估還是祁鳳閣那一輩的人,武功入了某種境界,年紀并不會制約體力,造成障礙,反而意味著經驗。 沈嶠語氣平平:“你這樣,我也不看好?!?/br> 晏無師挑眉:“本座哪樣?難不成大戰在即,就要茫然失措,寢食難安?還是淚眼汪汪,抱著你的大腿哭著說阿嶠我不想去了?” 沈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晏無師還安慰他:“我不覺得有什么可擔心的,你也不必擔心,浣月宗我都托給你了,大不了腦袋再開條縫,反正又不是沒開過?!?/br> 沈嶠:“……” 晏無師笑吟吟攤手:“開了縫,說不定你的謝陵還能再回來,你們就又能卿卿我我了?!?/br> 沈嶠:“……” 他身在江湖,武功更非凡俗,更因親自與狐鹿估交過手,自然明白這一戰意味著什么,正因為明白,所以這些天他一直在想辦法,試圖幫助晏無師,令對方在這一戰里更有把握。 但武道一途,想要走捷徑又談何容易?哪怕沈嶠重塑筋骨,那也是在廢盡武功的情形下,雖說不破不立,好端端的誰會想去“破”?晏無師能修復魔心破綻,其實已經是邀天之幸,如果沒有從陳恭手中得來的那一卷《朱陽策》,也許現在與狐鹿估交手的獲勝成算,還要更低一些。 沈嶠心中有事,腦中轉動不停,翻查舊事,這幾日便顯得有些沉默寡言,此時沉吟許久,中途不忘又擋下兩回丟向小鹿的核桃殼:“我想來想去,想到昔年師尊與狐鹿估那一戰之后,有些心得,時隔多年,當時我年紀還小,記不大清楚,想了許久才記起一些,興許也沒什么助益,但你知道一些,總好過毫無準備?!?/br> 晏無師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沈嶠整理了一下思緒:“師尊曾說過,狐鹿估是個練武奇才,他幾乎所有兵器都練過,也稱得上精通,但最后卻選擇了不用任何兵器,只憑一雙rou掌,那不僅因為他內功精湛,已經不需要兵器錦上添花,更是因為他將所有兵器都融入了一招一式之中。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世間,除了天道,不會再有十全十美的存在,狐鹿估也一樣,他必然有自己的弱點。二十多年前,他之所以敗在師尊手下,乃是棋差一招,也是因為內力略遜師尊一籌,但這一次,你與他拼內力,很可能并無勝算,所以要在其它地方尋找破綻?!?/br> 說罷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其實這番話對你而言未必有什么用處,只能略作參考?!?/br> 兩個人過招,許多感覺玄之又玄,無法言傳,只能身在其中才能體會,沈嶠就算舌燦蓮花,估計也講不明白,但他顯然希望對方能贏,所以才會費力從記憶里挑出這些。 晏無師用憐愛的眼神看著他:“明明是我要跟狐鹿估交手,你倒緊張得不行,難為你了?!?/br> 沈嶠哭笑不得:“這一戰非同小可,你看撫寧縣現在有多少人就知道了,只你還優哉游哉!你的弟子們就不必說了,難道你沒注意到,這兩日連莊子里的人都神色緊繃起來了么?” 晏無師哈哈一笑,長身而起:“我知道你最擔心我,何必拿別人來作陪?這樣鎮日坐著多無趣,來,我帶你去玩?!?/br> 沈嶠微微皺眉,見他已經往外走,只好也跟在后面。 晏無師帶著他進了縣城,卻不是去哪家客棧拜訪哪個武林宗師,而是輕車熟路進了一間賭坊。 沈嶠抬頭一看。 同福賭坊。 里頭熙熙攘攘,因來了不少江湖人而更顯熱鬧,許多人趁著還未開戰,來此賭上幾把消遣時光,押狐鹿估與晏無師的盤口那里人自然最多,幾乎圍了個水泄不通,但晏無師僅僅是找了個賭坊里的伙計,讓他代自己去押自己贏,就拉著沈嶠走到另一邊。 “這是賭大小,最容易玩,三個骰子,若合起來少于十點就算小,多于十一點就算大?!彼o沈嶠說了一聲,看見對方臉上的迷茫,不由一笑。 這是沈嶠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世界,到處都是吆喝叫嚷聲,有因為贏錢而大聲歡呼的,也有因為輸錢而哭天喊地的,沈嶠一身道袍明顯與這里格格不入,又因外貌而格外引人關注,若非出入賭坊的大都是不入流的江湖人,此時早該有人認出他了。 晏無師就不必說了,對方一身氣勢,近身都令人感覺喘不過氣來,壓根沒人敢往他那兒多看上幾眼。 在這里,決定輸贏的不是武功,而是運氣。不知多少人在這里一擲千金又傾家蕩產,年復一年,賭坊依舊紅火,進進出出的人卻不知換了幾批。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沈道長身在其中,竟有幾分不知所措。 晏無師可能是覺得這樣的沈嶠很可愛,不枉自己帶他來一場,伸手去拉他,一邊笑道:“祁鳳閣從前肯定不會帶你來賭坊罷?” 沈嶠蹙眉,言下之意很明顯:師尊如何會帶他來這種地方? 晏無師將他拉到牌桌前面,用誘哄小孩兒的語氣:“可好玩了,你看看,哪怕這樣簡單的賭大小,那些人都全神貫注,生怕漏看一點?!?/br> 沈嶠在周圍人臉上掃了一圈,果然,個個神色亢奮,眼珠子一錯不錯盯著莊家手中的瓷盅。 待瓷盅揭起,結果出來,所有人的表情頓時為之一變,先時的緊繃分化,一者歡天喜地,一者頹喪懊惱。 但沈嶠不能理解他們的激動,他是游離于這里的人物,冷眼旁觀,無法感同身受。 晏無師將兌換來的木籌放在他手里,這里頭代表的是十兩,放在尋常人家已足夠吃用大半年,在這里也屬于比較大的賭注了,但浣月宗財大氣粗,他自然眼也不眨:“你也試試?!?/br>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瓷盅搖了一陣,倒扣在桌案上,莊家喊道。 沈嶠猶豫了一下,手指輕輕一彈,木籌無聲無息落在寫著“小”的那一塊區域。 這一手漂亮之極,莊家百忙之中抬頭一看,見是個好看的年輕道人,身后還背著劍,心說不會是來砸場子的罷。 瓷盅開出,是小。 這桌是一賠一,沈嶠多贏回一塊木籌,意味著他現在身上有二十兩。 第二輪,接著押,這回他押了大。 結果揭曉,果然是大。 接連幾回,都被他押對了,連旁邊的賭客都注意上他,心想怎么這年頭連道士都喜歡賭博了,卻沒妨礙他們紛紛跟著沈嶠下注。 莊家有些坐不住了,暗中稟報了東家,東家帶著人出來,一見對方是江湖人士,看著不是很好惹的樣子,趕緊奉上一大份厚禮,恭恭敬敬將他們請了出去,末了還告訴他們,縣城里還有一間叫四方賭坊的,規模也很大。 晏無師打從出門就開始笑,笑到扶著沈嶠的肩膀彎下腰。 沈嶠:“……別笑了?!?/br> 晏無師都快笑出眼淚了:“我這是頭一回被人趕出賭坊,皆因拜你所賜,你是不是運上內力去聽人家骰子了?” 沈嶠:“……我又不知道在賭坊里不能用這一招?!?/br> 還帶了點不自覺的委屈。 晏無師點點他:“這是規矩,哪怕祁鳳閣來了都不能用內力,否則天底下再不會有一間賭坊讓他進去?!?/br> 沈嶠倒是很快釋然,還笑道:“反正若不是你拉著我,我方才也不會進去?!?/br> 他看了晏無師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好奇道:“你贏了不少?沒用內力?” 晏無師笑道:“這間賭坊口碑不錯,莊家不出千,大家就各自憑運氣,也算是多一點樂子,你不覺得用內力去聽骰子,事先知道了結果,反而很無趣嗎?” 沈嶠雖然不喜歡玩,但也能理解他的話,聞言點頭道:“凡事留點未知懸念,也算是多了樂趣?!?/br> 晏無師將錢袋拋上拋下把玩,轉眼丟到路邊乞丐的破碗里,準確無誤,乞丐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天降橫財,直接都驚呆了。 反觀扔錢的人,卻連看都未看他一眼,仿佛自己扔掉的,僅僅是一塊石頭。 “不錯,人生處處皆是賭,投胎是賭,有些人生到好人家,衣食無憂,有些人生作乞丐子,天生貧困;娶妻嫁人也是賭,夫妻和順有之,家宅不寧有之。平庸市井之家也好,鐘鳴鼎食之家也罷,乃至天家帝王,哪里不是一場博弈?” 沈嶠想起自己,他若沒有被祁鳳閣收為徒弟,哪怕天分再好,只怕亂世之中,現在早就成為孤魂野鬼了。 對方用賭博下注來比喻,倒也有異曲同工之處,不能說不對。 沈嶠搖搖頭:“晏無師,你骨子里就是個賭徒?!?/br> 為求痛快,連性命都可以押上,只怕天下間也沒有比他更瘋狂的賭徒了。 晏無師笑道:“知我者阿嶠也,若是與狐鹿估一戰十拿九穩,我還去作甚,只因勝負未定,所以才有趣,少了這些懸念,人生豈不乏味得很!” 沈嶠嘴角也不由泛起一抹笑意:“世間如你一般肆意之人,怕也少見?!?/br> 晏無師:“來,贏了錢,我請你吃飯?!?/br> 沈嶠提醒他:“……你贏來的賭金剛剛給乞丐了?!?/br> 晏無師:“贏錢是為痛快,痛快就要請飯,與賭金有何干系?” 簡而言之,我高興。 沈嶠無語地被他拉走了。 第127章 “你說,我師尊會帶著人去哪里?”玉生煙問道,百無聊賴地倚在廊柱下,正拿著一根茅草逗鹿玩,心里還有些奇怪,師尊可不是什么愛護幼小的人物,怎么會忽然弄了一頭鹿在這里養著。 管家笑道:“您若是好奇,跟上去瞧瞧便知道了?!?/br> 玉生煙趕忙搖頭:“我可不想做這找死的事情,只是后日就要決戰了,我瞧著師尊好似一點也不擔心,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從我未入師門就已經跟在師尊身邊了,對師尊的心思想必比我更了解才是?” 管家欠身道:“不敢當二郎君夸獎,主人心思深似海,豈是小人能夠揣測的,不過主人做事,向來走一步看三步,這次與狐鹿估約戰,想必也是如此,主人洪福齊天,定能平安無事?!?/br> 玉生煙不由笑了,這管家對師尊推崇備至,從這些話便能看出來,在對方眼里,師尊全身上下簡直沒有一處不好。 “你老實與我說,縣上的盤口,你有沒有去押注?” 管家先是睜大了眼,而后輕咳一聲,掩口含糊道:“下了一點點?!?/br> 玉生煙追問:“一點點是多少?” 老管家無奈:“約莫二十來兩罷?!?/br> 玉生煙:“那么少?你方才還說師尊一定會贏呢!” 管家也笑了:“本來就是小賭怡情,難不成還要押上整副身家?您若是無聊,不妨也去縣城走走,如今那里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正好切磋切磋?!?/br> 玉生煙:“大戰在即,我就不去招惹是非了?!?/br> 他其實是很想跟在晏無師沈嶠他們后面去瞧瞧熱鬧的,不過之前沒眼力得罪了師尊,如今只好老老實實龜縮在別莊,跟老管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管家看他沒精打采的模樣,便主動接上方才的話題:“那依您看,主人與沈道長會去何處,不如來賭一賭?” 玉生煙:“賭什么?” 管家笑道:“小人上回收的那一套漢代的玉壺玉杯,二郎君不是相中很久了,就以那個為彩頭如何?” 玉生煙來精神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那我就用師兄送的一套琉璃棋子來作彩頭。等他們回來,我是不敢上前去問的,如何能知道結果?” 管家:“這個好辦,沈道長好說話,回來一問沈道長便知曉了?!?/br> 玉生煙:“出去必然是要吃飯的,這個不能算在內,師尊特地帶沈道長出去,總不會是專門為了吃一頓飯?!?/br> 管家點頭:“那小人猜,他們興許是去訪友了,如今撫寧縣高人云集,連汝鄢宮主都來了,說不定主人與沈道長是想去會會故人?!?/br> 玉生煙哈哈一笑:“張叔,你的心頭好恐怕是要輸給我了!” 管家含笑:“二郎君還未猜呢,怎么就知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