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聽罷前因后果,沈嶠沉默片刻:“郁藹身為掌教,武功也是不凡,又在玄都山上,緣何會在一夜之間失蹤,你們可曾聽見過什么風聲?” 二人俱是搖頭:“師父有令,我們年紀還小,門派里的事務一律不準參與,不過就在郁師叔失蹤的前幾日,突厥來使上山,據說是要讓我們做什么事,卻被郁師叔拒絕了,雙方不歡而散,所以許多人都說郁師叔的失蹤與突厥人有關呢!” 這倒與之前袁瑛說的對上大半了。 沈嶠又問:“那天的突厥來使是誰,你們可認得?” 樂安云暢都說不認識。 話已至此,兩個年輕弟子知道得不多,已經無甚可問了,沈嶠道:“我欲上山一趟,你們是隨我一起,還是先留在山下?” 兩人面面相覷,云暢道:“沈師叔,我們與您一同上山罷,免得您吃虧!” 樂安來不及捂住云暢的嘴,只好不吭聲,算是默認師弟的話。 沈嶠笑了笑,云暢雖然口快些,卻勝在心性爽直,樂安略略怕事,但也不壞,否則應該出聲拒絕了。 “算了,你們好不容易逮著空閑下山來玩,還是留在山下好好玩罷,過兩日再回去也不遲?!?/br> 樂安看出沈嶠此次上山必然不能善了,說不定是要重奪掌教之位,這就勢必需要長老們的支持,原以為沈嶠定要拉他們上山,借此讓師父站隊,誰知沈嶠提也未提,完全是他們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如今掌教之位沒有定下來,玄都山就一日不能得到安寧,沈師叔,只有您才是祁真人親自指定的掌教?!鄙驆@樣爽快,樂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些話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言下之意,他們雖然不會摻和,但如果一定要支持一位的話,肯定會選擇沈嶠。 他這點心眼在沈嶠面前實在有些不夠看,不過跟一個少年人斤斤計較顯然不是沈嶠的作風。 “多謝?!彼呐臉钒驳募绨?,“在山下別頑皮闖禍,早些回去?!?/br> 語氣尋常,仿佛平日叮囑一般,不知道的還當沈嶠只是上山去踏青。 兩個少年道人看著沈嶠邊沿梅遠去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呆,云暢忽然道:“師兄,我們方才本該與沈師叔一道上山才是的!上回師尊話里話外,都對當日沒有挺身而出為沈師叔說話而自責,他老人家若看見我們推諉畏縮不前,恐怕不會高興?!?/br> 樂安:“荀長老現在那么想當掌教,只怕不會輕易讓位給沈師叔,你焉知沈師叔這次上山,最后結局如何,萬一我們跟上去,被人誤會我們與沈師叔一派,豈非連累了師父?” 云暢垂頭喪氣:“哎,我總覺得我們有些不厚道了?!?/br> 樂安終究不忍見師弟失望:“要不我們偷偷跟在后面?” 云暢:“也好??!” 卻說那頭沈嶠與邊沿梅一路上山,值守弟子看見他,無不露出樂安云暢一般無二的反應——仿佛光天化日之下見了鬼,先是張口結舌,面色驚恐,大部分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嶠二人上山,不敢上前攔阻,但依舊有小部分人擋住沈嶠去路,還很不客氣道:“玄都山棄徒,焉敢貿然闖山!” 沈嶠認得他,此人仿佛是長老荀藉的記名弟子:“婁量,怎么幾年過去,你還在這里守山?” 這句話說得甚是溫和,如平常問候,卻一語戳中對方軟肋,婁量立時臉色漲紅,也不知是羞是惱:“你,你……沈嶠你這個無禮狂徒,今日玄都山,哪里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沈嶠微微一笑:“你說得不錯,我這樣貿然上山,是顯得唐突了些,怎么也得有個引路人才行,我看你就挺合適的?!?/br> 說罷,他伸手搭上婁量的肩膀。 婁量明明看著對方速度不快,也無甚花樣招式可言,自己卻來不及反應,就被控制住,而且感覺從肩膀處傳來一陣劇痛,竟半分也掙脫不開,一時悚然變色。 自打玄都山重開山門之后,消息已經不如以往那般閉塞滯后,沈嶠在外頭的行事也時不時傳入眾弟子耳中,可畢竟聞名不如見面,他們就算聽說了一百次沈嶠如何厲害的傳言,也不如自己親眼瞧見。 婁量也不是傻子,馬上明白自己這是送上門作筏子了,趕緊服了軟:“沈師叔饒命,弟子也是奉命在此值守,不許任何人上山,絕非對師叔不敬!” 沈嶠眉梢一動:“不許任何人上山?可是山上有什么事發生?” 婁量自是知無不言,不敢有半點隱瞞:“是,眾長老正在山上開會商討接任掌教人選?!?/br> 沈嶠:“長老們都來齊了?” 婁量:“只有劉長老在閉關,所以缺席了?!?/br> 他口中的劉長老,正是樂安云暢的師父。 有這么一個怕事的師父,也難怪徒弟也如此。邊沿梅雖冷眼旁觀不發一言,心中卻不屑道。 沈嶠想的則是:玄都山幾代以來封閉山門的惡果終于一一浮出水面,長久的封閉使得人心也跟著封閉,有郁藹這樣野心勃勃的,自然也有劉長老這樣被封閉養小了膽子,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的。 “那正好,我也該上去聽聽?!?/br> 婁量忙道:“我給師叔帶路!” 實際上就算他不想帶也不行,明明那樣雪白修長的一只手,卻像鐵鉗一樣牢牢握住他的肩膀,婁量吃痛不已,卻不敢表露分毫,腳下加快了步伐,一面還很識趣地向沈嶠介紹起山上情況。 旁人看見婁量吃癟,哪里還敢上前硬攔,紛紛讓路兩側,由得沈嶠三人上去。 這倒也不全是為沈嶠的武功所震懾,之前沈嶠還是掌教的時候,對眾弟子便極好,對公賞罰分明,私底下也不擺架子,許多弟子都很崇拜敬重他,直到半步峰一戰之后,郁藹聯合派中長老強力上位,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之余,許多弟子雖然不敢以下犯上,但心里難免會有自己的想法,現在看見沈嶠重新回來,不少人眼里甚至露出歡欣之色。 婁量將這些目光收入眼底,心下有了計量,對沈嶠低聲道:“沈師叔,弟子知道您此番回來,必是要討個公道,我師父其實向來對玄都山忠心耿耿,只因不滿譚長老能力平平還要代掌教之位,方才會極力反對,弟子斗膽,想請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不要與他計較,行么?” 此人雖然莽撞冒失,倒還有一點良心。沈嶠微微一笑:“我若非要計較呢?” 婁量語塞,他混了這么多年還是記名弟子,究其原因除了資質一般以外,還因為他師父荀藉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對長相不好的人一律拒之門外,婁量生得一般,自然也就少了份運道,可因為他已經是荀藉的記名弟子,又不能拜入其他長老門下,婁量因此別提多郁悶了,他心想自己反正說了這么一句,也算仁至義盡了,沈師叔想要如何,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有婁量帶路,沈邊二人一路再無阻礙,有些是在半步峰一戰之后才收進來的弟子,并不認得沈嶠,見到婁量還打招呼:“婁師兄,上頭不是有命令,說不準閑雜人等上山嗎?” 婁量面色肅然:“誰說這是閑雜人等,這是我派沈師叔,特地趕回來與會的!” 別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沒怎么問就放行了,也省得沈嶠再動手。 這么一看,婁量還是挺有用處。 看著婁量他們離去,方才攔路的弟子一臉迷茫問同伴:“咱們門派里好像沒有一位姓沈的師叔???” 同伴絞盡腦汁,靈光一閃:“姓沈……會不會是那位,沈嶠?!” 兩人恍然大悟,繼而相顧變色,但這會兒工夫,對方早就走遠了,哪里還來得及攔住。 沈嶠與婁量一路來到三清殿門口不遠,正好聽見里頭傳來一聲斷喝:“譚元春!先前你暫代掌教,是因為郁掌教失蹤之后,門派俗務得有個人打理,我們方才沒有異議,可代掌教與掌教畢竟不同,論武功,你非玄都山第一,在江湖更排不上什么名號,憑什么這個掌教之位要由你來坐!” 婁量面露尷尬,只因這聲音正是他師父劉閱的。 因今日商議內容十分重要,且在座諸位都是玄都山長老,自覺武功尚可,所以并未讓弟子在門外看守,是以沈嶠三人走得近些,一時也還無人發覺。 相較之下,回答他的人,語調卻要平和多了,且不慍不火,似乎并不因此生氣:“劉長老,有話好好說,大家這不是正在商議嗎?我雖不才,在各位長老中,資歷也最淺,但我明白,大家之所以推舉我,非因我武功最高,而是因為我常年打理庶務,比較熟悉,說到底,這誰當掌教,并不打緊,重要的是,能夠為玄都紫府做些事,你說對不對?” 劉閱冷笑:“照你這樣說,掌教武功高不高,其實不打緊了,只要熟悉庶務便可?我座下記名弟子婁量,日日與俗務打交道,豈非更加合適?” 他這樣一說,非但婁量在外頭無地自容,連門外的譚元春也微露不悅。 劉閱:“譚師弟,做人還是要有些自知之明才好,祁真人當年為何舍你這個名正言順的大弟子,而對沈掌教青眼有加,難道不正是因為你資質平庸嗎?若非要選你,那我寧可去請沈師弟回來,聽說沈師弟武功精進,早已今非昔比,他又曾當過掌教,怎么說也比你來得合適罷?” 聽到這里,沈嶠不再沉默,舉步走了進去:“多謝劉長老抬愛?!?/br> 眾人誰也沒料到沈嶠竟然無聲無息出現在外頭,又無聲無息走了進來,大殿之內竟出現詭異的靜謐。 片刻之后,譚元春起身迎過來,臉上帶著驚喜之色:“二師弟,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沈嶠:“剛剛上山,聽說各位在商議掌教一事,便過來了,沒有打擾諸位罷?” 眾人或多或少,都露出尷尬的神情。 沈嶠落崖之后,郁藹竊取掌教之位,細論起來是名不正言不順,但當時他聯合長老,強勢上位,誰也說不出個不字,當然,那時候各人心里肯定也有各自的心思,但實際上沈嶠依舊還是玄都紫府的人,郁藹現在失蹤,沈嶠回來,掌教之位,也沒人能與他搶。 別的不說,祁鳳閣的山河同悲劍還在人家背上背著呢! 劉閱最先反應過來,搶在別人面前道:“沈師弟既然回來就好了,如今郁藹失蹤,玄都山群龍無首,正盼著有個人能作主,你一回來,我們就都有主心骨了!” 譚元春也笑道:“是啊,阿嶠,你回來就好,可要先歇一歇再說話?” 對上他關切的眼神,沈嶠婉拒:“多謝大師兄,我們已在山下歇過,我聽說郁藹出事了?” 譚元春:“是,郁師弟前些日子忽然失蹤,原本前一夜還好好的,隔日起來忽然就不見了蹤影,我們找遍了玄都山都不見他?!?/br> 他的話停住,視線移向沈嶠身后的邊沿梅,疑惑道:“這位是?” 沈嶠并沒有隱瞞的意圖:“這位是浣月宗晏宗主弟子,邊沿梅邊道友?!?/br>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俱都看向邊沿梅,后者也沒有露出絲毫窘迫局促,反是大大方方任由別人打量。 譚元春先是訝然,而后沉痛:“那日在山上,你被晏宗主帶走,我來不及攔阻,是師兄無用,沒想到你竟還與魔門中人廝混在一起!” 沈嶠面不改色:“師兄言重了,廝混二字,沈嶠擔當不起,師兄當日親眼所見,我差點被郁藹所擒,幸得晏宗主所救,事后你卻沒有去尋我么?” 譚元春微微一嘆:“阿嶠,你別生大師兄的氣,那時候玄都山為郁藹所把持,我哪里有能耐發動弟子去尋你?” 沈嶠淡淡道:“連袁瑛與橫波都能舍棄一切下山來尋我,倒是我高看大師兄了?!?/br> 譚元春:“阿嶠,我知道你心里有氣……” “大師兄,”沈嶠截斷他的話:“在大家心里,你素來是老好人,對誰都好,所以我們師兄弟幾個,個個都很愛戴你,可好人不等于沒有原則底線,你被郁藹蒙蔽,迫于無奈,這我不怪你,可那一日,我明明當著你的面,將郁藹下毒害我一事告知,你哪怕不相信,事后也總該調查一下罷?可是,連袁瑛和橫波他們當日沒有親耳聽見這件事的人,都肯相信我,你我久別重逢,你非但不詢問此事,反倒又以浣月宗來質疑我的品行,實在令我心寒!” 譚元春終于變色:“你這是何意?” 就在這個時候,值守弟子慌慌張張闖了進來,身上猶沾血跡:“不好了,各位長老,合歡宗的人闖上山了,還有,還有突厥人!” 第119章 眾人聞之變色,長老連善道:“前陣子突厥人就曾上山來,說希望玄都山與突厥結為盟友,被郁掌……”他順嘴想說掌教二字,看了沈嶠一眼,又改口道:“被郁師弟一口回絕,想來他們并不甘心,此番又聯合合歡宗的人,想趁著我們掌教人選未定,上山來找麻煩了!” 沈嶠道:“突厥沒能入主中原,他們與玄都山之間還隔了個周朝,想要直接控制玄都山是不成了,恐怕也只有與合歡宗合作了?!?/br> 劉閱沒等譚元春說話,趁機道:“那依沈師弟所言,我們該如何應對?” 沈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br> 他說得輕描淡寫,旁人卻沒法像他這樣云淡風輕。 譚元春:“他們已經殺上山來,擺明來者不善,我們若龜縮于此,反倒令外面弟子遭殃,此時自當拿出擔當,出面迎敵才是?!?/br> 他這一說,眾人自然沒有意見,方才如何爭執,那畢竟是玄都山內部事務,此時既然有外敵侵犯,那自然應該一致對外。 沈嶠也無意在這種細節上一較長短,便跟在其他人后面走了出去。 這時對方一行人浩浩蕩蕩,也正好上得山來,與迎出三清殿外的譚元春等人打了個照面。 打頭的蕭瑟朗聲笑道:“何勞玄都山諸位長老相迎,實在太客氣了!” 劉閱冷笑:“你們打傷本門弟子,闖上山來,還敢大言不慚!” 他性烈如火,當即便抽劍出鞘,意欲上前與人大打一場。 蕭瑟卻后退半步,將扇子往前一擋:“你武功平平,非我師尊對手,何必急著上前自取其辱?聽說玄都山郁掌教因故失蹤,貴派群龍無首,如今看來卻是真的了,否則如何會這般亂糟糟?” 譚元春皺眉道:“我派內務,不勞煩各位插手,今日玄都山也謝絕訪客,諸位不請自來,忒沒教養了!” 蕭瑟笑吟吟道:“閣下看著眼生,不是又是哪位長老?” 譚元春:“譚元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