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是?!?/br> “掙得怎么樣?” “……還行?!?/br> “以后什么打算?一直跑船嗎?” 李政朝周焱看了眼,說:“不一定?!?/br> 周焱專心拔頭發,手上已經攥了十來根,她怕會將母親頭發拔光了,可是又不想停。 她記得幾年前來這里,住的也是這個房間,一家三口省錢就開一間,她睡靠窗的床?,F在外面大雨傾盆,潮濘濕熱,屋子里卻干燥涼爽,一問一答,寧靜安好。 周母問她:“拔了多少了?” 周焱說:“十幾根?!?/br> “你說你找的那個工作,是做什么的?” “服裝廠,計件的?!?/br> 周母指揮李政:“哎小李,幫我擰個毛巾過來?!?/br> “誒好?!?/br> 周母說:“你第一份工作,要好好做,別怕吃苦,工廠里做事也別覺得丟臉?!?/br> “……我沒?!?/br> “這兩年你算是聽話,也有長進?!敝苣附舆^李政遞來的毛巾,拿起周焱的書包,替她擦了起來,邊擦邊說,“有空也洗洗書包,看看這臟的……你既然自己掙錢了,想讀書就去讀,用自己掙的錢讀,別去弄什么助學金?!?/br> “……好?!?/br> “別停啊,接著拔,拔了幾根了?” “……二十幾?!?/br> 周母擦著書包的邊角,問她:“能堅強嗎?” 周焱又拔下一根白頭發,沒有說話。 周母說:“要堅強,要學會獨立?!?/br> 李政緊緊地盯著周焱。 周母又說:“吃得開一點,內向的人出了社會吃虧。白頭發拔光了?” “……還沒?!?/br> 周母拉開書包拉鏈,看見里面的糖果,說:“糖啊,我吃一顆?” 包裝還沒拆,她撕開來,拿了一顆黃色的糖。 甜滋滋的菠蘿味,甜香充斥著房間。 周母說:“拔得差不多了,我看看?!?/br> 她走進洗手間照了照鏡子,周焱跟著她。 “行了,今天在這里睡一晚?!?/br> 周焱拉住她的衣服,搖著頭。 周母看向李政:“你陪她吧,好好休息,明天再走?!?/br> 她用力抽開周焱的手,周焱卻緊抓著不放。 黑夜里,警笛聲突兀地夾雜進雨聲中,從最初的模糊不清,越來越近,到現在的尖銳刺耳。 周焱眼淚簌簌往下落,叫:“媽,你剛才怎么答應我的……” “這么多年書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周母扇了周焱一下,終于將自己的衣服抽出,說,“別跟出來,別看,今晚好好睡一覺,記得去上學?!?/br> 頓了下,又說:“李政?!?/br> 李政看向周母。 周母只叫了聲他的名字,看著他,一個字都沒多說,轉身走了。 剛才上廁所報警到現在,才短短幾十分鐘,似乎才說了沒幾句話。 周母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想著這漫長的兩年時光。 她不是沒有恨過,想死也很簡單,但爛攤子不能留下,賣了房子,外出謀生,清還那不清不楚的“債務”。 她倒希望周焱能恨她這個當媽的,將來她活得能輕松點。 兩年,最后到底熬了下來,用自己的方法,孤注一擲了一回。 警燈在夜色下格外刺眼,她坐進了警車。 王麟生等人進去,把后座門關上,望向前方的農家樂。珍珍農家樂,名字簡單樸素到毫無特色。 同行的人叫了聲:“小王,還不上車?” “來了!” ** 門關上,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周焱手抓著門把,想著“別跟出來,別看,今晚好好睡一覺,記得去上學”,眼淚始終止不住。 她沒跟出來,沒看,心擰得麻了,額頭往門板上砸,砸第二下的時候額頭一軟。 李政紅了眼,手心擋在門板上,周焱抓著他的衣服,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警笛聲愈行愈遠,到最后,再也聽不見半分。 ** 許久,黑夜重新歸于寧靜。 周焱在房中枯坐,面色蒼白,雙眼紅腫,神情呆滯。 過了會兒,問李政:“幾點了?” 李政說:“兩點?!?/br> “車子到了哪里?” “……還不到三分之一路程?!?/br> 周焱揪著書包帶子,過了會兒又問:“幾點了?” “剛過了十分鐘?!崩钫f,“睡一會兒?!?/br> 周焱躺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 燈罩上有幾只小飛蟲在爬來爬去,燈罩里面許多黑點,都是小蟲子的尸體,不知道已經死去多久。 周焱說:“還在下雨?!?/br> 李政索性撩開她的被子,躺了下去,把她往懷里一摟。 他問:“睡不著?” “嗯?!?/br> “那隨便說說話?!?/br> “說什么?” “你想說什么?” 周焱想了想,說:“我媽讓我開學去讀書?!?/br> “我知道?!?/br> “她給我留下了八千塊錢?!?/br> “挺多的?!?/br> “她之前還不讓我讀書,我跟她說我要回學校,她還把趕走了?!?/br> “就是你上我船的那回?” “嗯,就是那回?!?/br> 李政說:“你媽心腸挺硬?!?/br> “她就是這樣的人?!敝莒驼f,“她狠得下心?!?/br> “她對你狠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