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管臉上濕潤的觸感，蘇葉仔細看著已經安靜下來的小孩。

    這小孩為什么比剛剛還害怕呢？瞪大的雙眼緊緊盯著自己的左臉……等等，左臉……蘇葉眼神暗了暗，大概這小孩也無意中傷害過其他人，只不過依著這小孩的反應，恐怕后果很嚴重，不然剛剛反應激烈的小孩不可能這么快安靜下來，還是以這么個姿態。

    蘇葉揉了揉小孩的頭發，才發現手里的觸覺很奇怪，湊近一點準備借著路燈看清楚，隨著他的動作，小孩徹底僵住，閉上眼睛微微顫抖著。

    他！媽！的！

    人生中的第一次粗口，成功貢獻給了一個素未蒙面的人。

    開始他還單純地以為小孩頭上只是因為頭發長再加上太久沒洗頭產生的污垢，可是，這連著頭皮纏著頭發的竟然是許多血塊和痂殼。

    這是犯法！這是虐待！慘無人道?。?！

    蘇葉覺得自己要氣炸了，當初被冤枉被毒打都沒有今天來得憤怒，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眸讓小孩又是一陣掙扎，也讓蘇葉從憤怒中走出來。

    知道嚇到他了，蘇葉有些歉意，輕輕拍打孩子的后背，孩子也慢慢安靜下來，孩子對自己懷著惡意的人總是能敏銳地發現，倒是這個孩子可能受到的傷害很大，對身邊所有的人都懷著戒備，這會兒也明白蘇葉似乎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還給自己衣服穿，不過他還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備，因為人類總是裝出一副偽善的模樣，然后在你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像你伸出魔爪。

    “汪汪……”“這邊！”嘈雜地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懷里的小孩聽到動靜又開始斗瑟不停，難道是來找這小孩的？看了一眼懷里的小孩，也是這一眼，讓蘇葉抱定決心已定要護住他。

    那是怎樣的眼神，仿若經歷了一場惡戰，生命垂危，眼看著敵人向自己舉起了屠刀，可是事情突然有了轉機，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出現了，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這人是敵是友，但為了這唯一的機會，他還是選擇相信。不是選擇相信眼前的人，而是相信自己。

    蘇葉急忙掩住小孩，轉身向旁邊的小巷子跑去，小村里的巷弄十分多，拐起來十分方便，不一會兒蘇葉便聽不到那些嘈雜的聲音了。

    停下來弓著腰喘著粗氣，小孩雖然不重，但現在他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屁孩，這么跑下來還是有些吃不消，期間小孩一直都安安靜靜地縮在他的懷里，就算顛得難受了也不吭聲。平復好呼吸，蘇葉偷偷摸摸地鉆進張家的院子里，他還沒傻到直接回家。

    “葉子，怎么這么晚回來？回過家了嗎？”張嬸原本出來倒洗腳水，剛走到院子里就看見鬼鬼祟祟的蘇葉。

    蘇葉一只手安撫被陌生嗓音嚇壞的小孩，一邊對著張嬸說道：“還沒呢，嬸今晚能在你這睡嗎？”

    “行，早就應該過來了，看蘇家給你睡的什么……對了，你手里抱著啥呢，你外套都沒穿呢！快進來快進來！”這傻孩子大冷天的就這么傻呆呆地站在風里吹。

    蘇葉大步跨進門內，一進屋果然暖和多了，“張嬸我想跟您說件事?！闭f著就把懷里的衣服掀開一點，露出里面的小孩。

    “??！”被突然出現的小孩嚇了一跳，張嬸一直以為蘇葉手里抱著的只是東西，沒想到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不健康的小孩，這……

    “這不是李拐子家的孩子嗎？怎么給你抱過來了？他爸呢？”后一句話是指著小孩說的，怪不得這么眼熟，她見過幾回這小孩，沒回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她還以為這孩子是生病了呢。

    “是有人家的啊……”而且還是同村的人，李拐子的名字有些熟悉啊，眼下蘇葉也管不了那么多，這家人的行為已經超出了他的底線，既然被他碰到了他就不會袖手旁觀，讓小孩再次陷入地獄。

    聽到了‘李拐子’的名字，小孩開始嘶吼和掙扎，就像剛見到蘇葉那般，這十幾分鐘相處的點點信任也隨著煙消云散。他們要送他走！他們和他一樣！都一樣！掙扎期間蘇葉也抱不住他，張嬸見狀趕緊搭把手，混亂中包裹著小孩的外套掉在地上。

    “我的天啊……”身上的傷痕一覽無余地出現在兩人面前，張嬸被嚇得不清，這孩子……

    “別怕別怕……我們不送走你……不送?！碧K葉蹲下來細聲安慰把自己縮在角落里的小孩，心頭滿是酸澀。和他相比，自己果然是幸運的，碰見不疼自己的爸媽怎么了，他有張叔張嬸啊，死過一次又怎么樣，上天又給了自己一次機會?？墒切『⒛?，這么小就遭受了這么多，太想起來了，李拐子不就是當年帶著孩子回來的人嘛？

    “張嬸，這孩子幾歲了？”重新裹好懷中的人，這會兒小孩的力氣也沒了，懨懨地半躺在蘇葉懷里。

    “有……有八歲了吧，李拐子帶回來就有四歲了，當時就有這么高了，他……身上的傷……不會是……”怎么還有比蘇家夫婦更狠的人，這孩子才多大呀！這……這不是造孽嘛！唉！

    “葉子……你想留下他？”張嬸試探地問道，他了解這孩子，一般不上心的事情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相反要是想做什么絕對會達到目的?！翱墒沁@孩子是有家的啊，而且你也太小，還要讀書……”唉，她也說不下去，于情于理她應該勸勸葉子的，可是看著這小孩一身傷和驚嚇過度的樣子，有實在不忍心，這人心都是rou長的……

    蘇葉的沉默回應了一切，他已經決定了，不管代價多大他都要救這個孩子。

    “算了算了……”張嬸揮揮手，“等你叔回來再說吧，你先去你家說一聲，不然明天又該鬧騰了?！?/br>
    “謝謝嬸！”知道張嬸松口了，蘇葉咧開嘴笑了，一直盯著他看的小孩被他這一笑弄得一愣一愣地。

    “你先在這里等著，我等一會兒就來，不要怕好不好，壞人不會再來的?！奔毬暟参苛艘魂囆『?，估計也是困了，小孩也怎么反抗，只是呆呆地站著看著蘇葉離去，然后任張嬸怎么勸說也不動半步。

    蘇葉很快就回來了，也沒說家里的情況，一進門就直接把孩子抱起來摟進懷里。

    小孩也輕輕靠在他的肩上，發現這一動作的蘇葉驚喜地睜大雙眼，然后露齒一笑，看來還是有成效的。

    張嬸早就準備了溫水和食物放在桌上，只是小孩也不聽她的，于是只能讓蘇葉把孩子抱過來吃點東西。

    蘇葉左手圈著小孩，右手拿起水杯，先是讓小孩抿了些水，之后才拿過一些充饑的食物。

    小孩很餓，有幾次差點咬住蘇葉的手指，直到感覺差不多了才停止喂食，不過看小孩不時瞟向食物的雙眼，蘇葉知道他沒有吃飽，但餓久了實在不宜吃這么多，不然等會兒就會難過了。

    “嬸，有熱水嗎？我想給他擦擦身子換身衣服，對了，還有剪刀，他頭上全是血塊，頭發長了不好洗?！辈畈欢嘞沉?，蘇葉打算給孩子擦擦干凈，然后在擦些藥。

    “有有有，在那壺里，我去給你找剪刀?！闭f著去了自己房里，她一定是看糊涂了，不然怎么覺得葉子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唉，還不知道這事兒怎么解決呢，自己也是犯糊，怎么就答應了呢。說來那小孩也太可憐了，這李拐子原來是這樣的人，怪不得很少帶孩子出來……

    14.孩子

    小孩很拒絕脫衣服，特別是褲子，死死揪住褲頭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對著蘇葉齜牙，像剛長乳牙的小老虎，只不過在蘇葉看來也忒可愛了些，最后實在沒轍，蘇葉暫時放棄了一口氣脫光他的舉動，行，咱慢慢來。

    沾著熱水的毛巾擦過結痂的皮膚，癢癢的。孩子抬頭看了一眼低著頭垂著眼替自己擦拭的男孩，滿眼都是疑惑，這個人……不一樣。和他在一起，不會疼，身上也暖暖的……

    感覺到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蘇葉抬起頭便看到這樣一幅場景，以為弄疼小孩了，于是輕聲說道：“會有點疼，你忍著點?！焙⒆由砩虾芘K，合著凍瘡輕輕擦不干凈，還好那張臉沒有凍傷，只是有點紅，倒顯得有了些人氣。

    擦好上身便用毛毯裹住，搬來小凳子讓小孩坐好，但一坐下小孩便如坐針氈一刻也停不下來，最后只好讓他站著，這頭發該剪剪了。

    小心翻動著頭發避免上到頭皮和傷口，張嬸原本提議自己來的，可剪刀一換到她手里小孩就一個勁往蘇葉身后躲，分明是把她當成豺狼猛獸了，所以只好妥協，哎，這兩個都是祖宗。

    把差不多能剪的都剪了，剩下的結成塊的只能用水洗了，蘇葉把小孩的頭發剪得很短，露出了頭皮。于是可以看見依附在頭皮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腦袋，讓人不禁發麻，恐怕蘇葉永遠都不會理解，用這種惡意對待一個孩子的人究竟有著怎樣扭曲的心理?；蛟S時間再前進個十幾年，他就可以用小孩身上的證據將那個人送入道德的轟炸口，但是這是法律還沒有如此完善的時代，他沒有任何保障，所以他的打算是‘逃’。

    他倆的身世倒是有些相似，都是被家人逼迫不得不逃出生天，不同的是自己是一個十足十的成年人，能有很多種方法規避傷害，而這個沒有生存能力的孩子，則比他要痛苦得多。自己是幸運的……

    蘇葉沒有和張嬸說自己的想法是因為怕張嬸擔心，而且張嬸很有可能會阻止自己。再過不久張家就會搬走，搬進日后發展迅速的a市，蘇葉的目的地也在那?，F在他要先想好退路，他一個未成年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很難在a市安家落戶，也就只能求張叔了，只希望他能幫幫他，和這個孩子。

    “你去給孩子洗頭吧，我掃掃這里?！币煌砩蠌垕鹪挾加行┥?，畢竟在她的認知里，把一個有家的孩子抱回家總歸是不對的，可是這孩子的遭遇又讓她不忍心，這一糾結整個人都靜了下來，這時候她十分想念張瑾，要是他在肯定能給個主意，葉子一半大的孩子懂什么啊。唉，這最近怎么事這么多。張瑾因為要升遷，故近些日都有些忙，每日都要忙到晚上七八點。

    “張嬸！”房間傳來蘇葉的聲音，張嬸一聽聲音不對勁，難道小孩出問題了？

    趕緊放下手里的掃帚往蘇葉平常睡的房間跑去，這時候還沒有單獨用來洗澡的房間，地上刷了水泥，一般冬天都是把一個大盆搬進房間洗澡，之后再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