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翠色她們跟著大小姐辦事出力不多,多得些賞也應該的?!敝斞圆灰詾槿?。 她生得圓圓的胖乎乎的臉龐,身體也微發胖,平素有些懶惰,不似莫問好強,很滿足眼下的生活。 “我告訴你,前幾日你陪二小姐去路州時我告假回家了,我家隔壁的采兒當年跟我同時賣身為奴的,在吏部郎中邵大人府中當差,那是五品官呢,過的那是什么日子,就兩套體面衣裳,平時不能穿,來了客人需要出去斟茶倒水時才換上,一年到頭也就一套珠花首飾,赤金首飾連想都別想,一等丫環每月就一兩月銀,年節打賞頂多一吊錢?!?/br> “咱們呢,一年四季各四套衣裳,冬天還增加四件夾襖棉褲,每月二兩銀子月例,年節賞的都是銀錁子,太太慈愛,小姐溫和,從不打罵下人,家里老子娘有個病痛的,一告假馬上準了,小姐還幫襯個一兩二兩銀子的,我哥在外累死累活都沒我的進益呢?!?/br> “采兒的娘這些年見了我就嘮叨個不停,說那時不該嫌云家是商戶人家不上臺面不賣給云府而是把采兒賣進邵府,說她家采兒長得比我標致多了,命卻沒有我好?!?/br> “你呀,跟二小姐一樣,眼皮子淺,凡事都不爭一爭?!蹦獑柡掼F不成鋼,啐了一口,話不投機半句多,不說了,起身往外走,“你好生侍候著小姐,我去瞧瞧,商號里如果有管事來稟報事兒,我給二小姐搶一兩宗來辦?!?/br> “不知足,回頭踢釘板了有你哭的?!敝斞該u頭不已。 莫問爹娘去世了生計無著自賣自身進的云府,進云府后再沒出去過,眼里盯的只是云府的人,又兼生得好,嫵媚的杏核眼,櫻桃小嘴,模樣出挑,心志兒便高了些。 謹言想起采兒,采兒在邵府服侍堂少爺邵長海,身子被邵長海得了去,名份什么的卻沒有,還朝打暮罵,不順心時便拿她出氣,愈發覺得云府的差事好,能長長久久跟在云娉婷身邊做奴才便知足了,其他的她絕不癡心妄想。 軟羅薄羽,富貴溫柔鄉,云娉婷卻如臥芒刺之上。 晚間想著與倪潤之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郁結難解,輾轉反側,至天色微明時才睡了過去,這一覺似睡非睡,迷迷朦朦,醒來時周身骨頭酸疼,精神倦怠。 一家子都緊張著她的身體,未敢露了倦色出來,強打精神起床梳洗。 謹言端銅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小丫環。 “莫問呢?”往常莫問嫌小丫環手腳不伶俐,不讓她們進房的。 “到前廳去了?!敝斞曰氐?,讓兩個小丫環擱下布巾,去灶房傳膳食。 膳食才擺開,莫問興匆匆奔了回來,背后還跟著一個人,卻是路州城里云氏藥行的唐掌柜。 未請示過東家,掌柜的一般不能離開藥行,唐掌柜親自上京,難道……自己的預感作主了,那鄭爽對云氏藥行使了什么后招! 云娉婷心下不沉,不怪莫問攬事了,也不怪她徑自把男人領到自己閨樓里了。 “你們都退下,莫問,守在門外,沒有我傳喚不要進來?!?/br> 二小姐真個玲瓏心肝,唐掌柜暗贊,恭恭敬敬行禮。 “沒有外人,唐掌柜不需虛禮,此來有何事?”云娉婷笑道,指一旁座椅讓唐掌柜坐下。 “二小姐,我怕讓人傳信xiele機密,只好自己親自前來……” 唐掌柜前來有兩件事。 路州知府鄭爽對云氏藥行果然有所圖,云娉婷走后不久,他差師爺來和找唐掌柜磋商,大意是,想在云氏藥行入份子錢,拿花紅。 官商可以勾結,卻只能是送禮,讓官員插手商號事務萬萬不能的,唐掌柜深知不妥,茲事體大,便推托要請示東家,先拖著了。 另一件事和云氏藥行看似沒有直接關系,然而,唐掌柜覺得不可等閑視之。 ——鄭爽和倪夫人有首尾,倪夫人雖不情愿,可兩人有染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你說什么?這種事可不能信口雌黃?!痹奇虫貌蛔兩?,霎地拔高聲音,又猛一下壓低,“可有實證?” “事關重大,我聽說了也是不信,親自蹲守了,親眼所見才敢稟報,二小姐,就你走后這短短幾日,鄭大人趁夜黑翻墻進倪府三次了?!碧普乒駭偸?,有些無奈,“二小姐,倪公子人中龍鳳,他日必能金榜題名,此事,要不咱們就裝作不知道?” 若是不相干的人,自是裝作不知情,可是,那是倪潤之的親娘! 云娉婷萬萬沒想到,自己讓唐掌柜留意鄭爽,留意到的居然是這樣一件事。 本朝民風開放,寡婦鰥夫再娶再嫁大有人在,然鄭爽正室夫人在堂,倪夫人與他有首尾,是為偷情,若被揭開,倪潤之臉面往哪里擱? 他若只是平民百姓便罷了,可不久之后,他將是名動天下的狀元郎,錦繡前程等著他,自然,也有不少紅眼病的人盯著他。 “二小姐!”唐掌柜驚叫。云娉婷回頭,順著唐掌柜的視線低頭一看,地面點點滴滴血跡,自己手里,不知何時將一個白瓷茶杯攥碎了。 滑膩瑩潤的白瓷染了鮮血,艷麗如枝頭怒放梅花,掌心皮rou外翻,隱隱的刺疼,再疼,疼不過心臟的抽搐糾結。 怎么辦? 絕不能任由事態發展下去。 唐掌柜能得知,其他人遲早也會知道,必須在事敗前制止。 云娉婷緊張地思索著,腦子里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二小姐,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碧普乒耦濐濗@驚道,見云娉婷失魂落魄,暗暗后悔,這樣的大事應該直接面稟大小姐的,“我還查到不少鄭爽貪贓冤法的事,物證齊全,苦主深恨鄭爽,隨時可以為我們所用出堂作證,二小姐,要不,我去稟報大小姐?!?/br> 稟報大姐? 不行!不能讓大姐知道倪潤之。 不!由自己去稟報便可,略過倪夫人受辱一事,只提鄭爽想插手云氏,將事態說得更嚴重些,聽聽大姐的意見。 大姐在商場中行走,經驗豐富,要對付的是鄭爽,朝廷五品官,地方一霸,沒有嚴密周全的計劃,打虎不成,后患無窮。 此次行事勢必要動用到商號的人脈,不和云玉昭通氣也不行。 拿定了主意,云娉婷笑道:“我去請示大小姐,藥行中不可一日無掌舵人,唐掌柜,你辛苦些即刻趕回去,這兩件事嚴加保密,怎么處理大小姐或者我隨后親往路州,查到的鄭爽貪贓枉法的那些事兒先壓著,那些苦主找個地方秘密安置起來?!?/br> 把唐掌柜送走,胡亂包扎了一下手,打聽得云玉昭在一醉閣中,云娉婷當即帶了莫問前往。 廣袖把受傷的手罩住,莫問也沒發覺,見云娉婷愿意過問商號里的事,興高采烈,如出籠的小鳥似嘰嘰喳喳。 第14章 風波 一醉閣大堂如颶風過境,桌椅東歪西倒,杯盤碎了一地,湯湯水水流淌,云玉昭坐在柜臺上,雙臂環抱,交叉著腿晃蕩著,碰到柜臺時,斷斷續續啌一聲,她的面前,一醉閣的掌柜和伙計哈著腰站著,在不停地賠禮致歉。 “娉婷,你來啦?!本氉映^一旁站著,看到云娉婷,咧嘴笑著迎了過來。 “你沒受傷吧?”雖然不喜歡他,可他若是陪著她大姐過來受了傷,她也不安寧。 “沒有?!本氉映瑥埍?,轉了一圈給云娉婷檢查,末了,指著酒樓狼籍的大堂,小聲說:“我們沒找到昨日那個伙計,大姐跟掌柜要那伙計的地址名姓,掌柜的推托抵賴,說那個伙計是臨時受聘的,就昨日幫工一天,大姐生氣命我砸的,他們不敢還手?!?/br> 語畢,又補充,“我把吃飯的客人都趕出去了才開始砸,沒傷到人?!?/br> 大姐大姐喊的可真順口,他可比云玉昭還大了一歲! 這傻大個真張狂,簡直是目無王法! 不,張狂的是她大姐。 一醉閣的東家是魏家,財勢比云家更盛,大姐不怕魏家報復嗎? 云娉婷正思索著,門外一輛馬車急匆匆駛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人。 男人個子很高,比魁梧的練子超不遑多讓,臉部輪廓深刻,高鸛突眉,五官像石雕,生得像西域異種人,極不錯,只是,從額頭中間至右眼瞼長長的一道疤痕,猙獰可怖,活生生將很好看的一張臉丑化了。 云娉婷不在商場中走中,認識的人極少,這個人沒碰過面,卻聽說過。 這男人是魏家家主魏通的庶子魏廷宏,據說,其母是西域的舞姬,魏通在西域行走時納了其母,后來,不知其母是死了還是離開魏通了,魏通從西域回京時帶回來襁褓中的魏廷宏,其母沒有同行。 一個庶子,母親又不在,魏廷宏在魏家的生活極不如意,那道疤,是魏通的嫡子魏延平用尖刀硬生生劃出來的,據說,當時是要挖他一個眼珠子的,魏廷宏閃避及時,才保住了眼睛。 一年前,魏延平在青樓與人爭搶花魁娘子失足墜樓死了,魏通只魏延平和魏廷宏兩個兒子,魏延平死了,只能培養魏廷宏。 因先前教養缺失,魏廷宏空有其志沒有其謀,魏家這一年來生意諸多不順。 云玉昭在一醉閣中被下藥,云娉婷曾懷疑魏廷宏是那意圖沾污云玉昭之人,只是包廂前所見男人的背景,只是中等個子,與魏廷宏的身高明顯不符。 “云大小姐,失禮了?!蔽和⒑暝竭^云娉婷,急匆匆進門,踩著一地杯盤碎片,朝云玉昭賠禮。 “你魏家豈止是失禮,連我都敢算計,你當云氏好欺負么?”云玉昭一拳狠砸向后方的酒柜。 地動山搖的震顫,砰砰炸炮似連聲響伴隨而來,厚重的實木酒柜在酒瓶落地后四分五裂,如人被大卸八塊,酒柜上的酒瓶散落一地,酒液流淌,酒香侵漫。 魏廷宏的臉剎那間變成了豬肝似的醬色,氣得話都說不上來。 先前砸便砸了,主子不在,現如今當著他的面砸,渾不把他放在眼里,忒欺人了。 云玉昭一個姑娘家自是無此功力,這么大的震動是練子超在她出拳時緊跟著出拳。 “娉婷,我厲害吧?”練子超憨笑著朝云娉婷望去,無聲地問她,眼睛明亮,滿心期待等著嘉獎。 “不錯!”云娉婷沒出聲,云玉昭開口了,重重地拍練子超肩膀。 魏廷宏掃了練子超一眼,深褐□□眸仁閃了閃,面色微變。 云娉婷發現,他進來時態度雖然謙卑,可骨了里透著張狂,似是有所依仗,剛才更是要發火的神情,這會兒,卻像是遇到棘手的難題,頗感有難。 云娉婷不解,心念一轉,明白過來,不由得苦笑。 魏廷宏認出練子超,顧忌他背后的崔家了。 大姐此次帶著練子超前來,怕也是有意為之,自己疏忽大意沒有阻止,只盼往后不要和練子超牽扯不清。 “魏廷宏,這事怎么了斷,你說個章程?!痹朴裾褏柭暫鹊?。 “請云大小姐開口,魏氏無不遵從?!蔽和⒑陻科鹋阈?。 “行,我也不為難你,也不拉你見官了,就這家酒樓,這家一醉閣賠給我,除掌柜之外,伙計和大廚全給我留下?!痹朴裾汛蟠筮诌值?。 魏家這家一醉閣是三層小樓,氣勢恢宏,因經營許多年了,招牌老口碑好,又在京城最繁華的飲食街,價值少說萬金,云娉婷大吃一驚。 大姐真敢要,這不是獅子大開口,根本是漫天取物。 魏廷宏顯然也沒想到,整個人呆了。 “魏少爺要跟我立約過契還是要見官?”云玉昭閑閑道,指向練子超,“我可是有人證的,你考慮清楚?!?/br> 民不與官斗,練子超這個翰林學士崔伯灝的養子往公堂上一站,魏家官司便露敗象了,何況,此事若傳揚開,顧客心中都會思慮,在一醉閣用膳時竟被下藥,萬不能光臨了,魏氏旗下的一醉閣酒樓別想把生意做下去。 魏廷宏設局前,再料不到會事敗,亦料不到云玉昭竟如此離經叛道,絲毫不將聲名放在心上,差點受辱一事堂而皇之說出來,半點不扭捏害臊,甚至還敢為之對簿公堂。 見官了,意圖污辱云玉昭的人怕是也會被揪出來,于魏家更是雪上加霜,魏廷宏飛快地衡量了一下利益得失,道:“魏家可以將這個酒樓賠給云大小姐,云大小姐也需保證,不將此事說出去,亦不再追究?!?/br> “行?!痹朴裾汛舐暤?,和魏廷宏擊掌,跳下柜臺,雷厲風行,即命外面候著的云澤回云氏喊人來接收一醉閣,并和魏廷宏的人去府衙立契過戶。 不追尋出幕后主使人隱患無窮。 云娉婷極不贊同。 “你懂什么,能讓魏家做走狗的人,背景來頭定不小,再說了,我也沒出什么事,未能將那人治重罪,追究下去有何益處,莫如拿了好處罷手。咱家要辦酒樓,這方面一無所知,把魏氏酒樓的伙計和大廚要了來,又有一醉閣做根基,正好解決了一開始的棘手麻煩?!痹朴裾牙浜?。 原來大姐昨晚聽自己說了中被下藥一事后眼里閃過喜色時便已算計好了,找魏家索賠,索要這一處酒樓。 是不是為商之人,腦子里無時不刻都在算計。 云娉婷頗感沮喪。 出得酒樓,云玉昭眼角都不斜云娉婷,笑咪咪看向練子超,“小子不錯,有膽魄有能耐,是個人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