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第二天一早起來,安馨在鎮上買了水果、牛奶和一些零食,計算著人數,買了整整六大箱。村里不通水泥路,山路狹窄曲折,小面包車都進不去,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摩托車。 潘文恒又叫了村里幾個壯年騎摩托車到鎮上接應,幾人剛到就沖著潘文恒起哄,“大學生,你哪里帶來這么漂亮的姑娘?是你媳婦?” 安馨有些囧,潘文恒拍拍她,“別介意,”沖著幾個人就是一掌,“說什么呢,是給我們小學捐了教學樓的恩人!” 幾人看安馨的眼神都突然變得敬畏起來。 苗寨風光很好,即使一路崎嶇,安馨在后座看著風景還是忍不住雀躍,山路一路沿著河流,水尤清洌,順著山勢,時而湍急時而平靜。北回歸線穿過的地界,物種富饒,植被繁茂,空氣里都是草木的味道,沁人心脾。 風景雖好,代價也大,偏僻得難以想象,幾乎快被世界遺忘。 到村小學門口的時候,安馨的手腳都已經有些凍僵,但是一群小孩沖過來抱著她不放的時候,她還是抬起僵硬的手回抱他們。 “安老師我們都好想你啊?!?/br> “安老師你終于來看我們了?!?/br>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著,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那眼睛里綻放的光彩,亮地驚人。 第21章 食野之蘋 整個下午安馨都在孩子堆里,陪他們玩游戲。安馨扮演著母雞,身后跟著一群小雞,潘文恒自然充當了那只老鷹。教學樓前的空地,還沒有鋪上水泥,跑起來塵土飛揚。但是一群人的笑聲,還是在苗寨的每一個角落都清晰可聞。 山環抱著村莊,似乎還能聽到回聲,安馨沉浸在這樣的氛圍里,絲毫不覺得疲倦。 晚上她就住在潘文恒隔壁的宿舍,還未入睡,她到他房里去和他聊天。房間簡陋得讓她有些吃驚,昏黃的土墻一碰就會撲哧撲哧的掉灰,整個宿舍又是書房又是臥室。那張瞧不出顏色的桌子上放著書和練習冊;臺燈黯淡的燈光毫不留情的加劇了四壁的殘破和簡陋,至于床都已經沒入了角落里,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處。 “沒什么可以招待的?!迸宋暮憬o她倒了杯熱水,笑得有些歉疚。 安馨捧著水杯,笑笑,“跟你比起來,我真是愧疚。似乎除了物質上的給予......”說到這似乎想到什么,有些頓住。 “你說我啊,跟羅校長比起來,我這算什么?你知道他在這呆了多久么?從他高中畢業到現在,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幾乎一個人扛起了這個學校,支教的學生來了又走,他一直在這。起初這所小學,還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教室墻上到處都是洞,夏天漏雨冬。他只有用泥巴把墻縫、屋頂抹上才能上課。這么些年,他從來沒有抱怨過?!?/br> 潘文恒說到最后,已經有些哽咽。 “安馨,你都不知道,你給的這個教學樓,圓了他多少年的夢?!?/br> 她卻忽然嘆氣,問他,“你大概會呆多久?” 潘文恒卻沉默了,拿起水杯靜靜地吹著,喝了一口,“我不知道。我早就想要來這里,但能來的真正原因,是我記掛的人已經不需要我記掛了?!?/br> 說著他看向她,目光灼灼,“安馨,你真的想好了么?” 她還沒回答,手機卻難得的響起來,她眼疾手快立刻接起,似乎怕晚一秒又要沒有信號。 那邊是顧司炎焦急而慍怒的聲音:“安馨!你在哪里!告訴我,你在哪里!?!?/br>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就斷了,安馨看看通話結束的界面,有些無奈,潘文恒遞給她他的手機,“用我的打吧,這里沒有4g網絡,你的卡到這里信號會很不穩定?!?/br> 她看看她,還是拿起來,撥了回去。顧司炎幾乎是立刻接起,此時他似乎已經平復了情緒,聲音顯得有些無力,“安馨?” 他知道是她。 “嗯,我在一個山村里,我沒事,我很安全,這里只是信號不是很好?!?/br> “去做什么?” “嗯......見一個朋友?!?/br> 那邊久久沒有回答,久到安馨以為信號又斷了的時候,他有些萎靡的聲音傳來,“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br> 掛電話之前顧司炎還要求她把具體的地址發到他手機上,她依言照做。把手機還給潘文恒的時候,他沖她笑笑,“安馨,恐怕你已經有了記掛?!?/br> “不,只是一個朋友?!彼鬼?,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夜里安馨覺得異常寒冷,南方冬日里沒有暖氣,偏僻的山村更談不上,她卷縮在被子里,四角都掖著,還是感覺冷風颼颼的鉆進來。 第二天醒來,發現整個世界都是晶瑩的,不是雪白,是晶瑩。潘文恒跑過來告訴她,遇上了冰凍,路面無法行車,大雪已經封山。 安馨問村民有沒有辦法出得去,村民告訴她往年也有這樣的情況,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至于等幾日,還得看老天的意思。 她這才有些著急起來,如果收假前回不到學校,也就意味著5號的商法專題的考試她將要缺考。 等到下午的時候,安馨擔心的已經不再是自己的考試,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要嚴重太多。 居然遇上了南方百年一遇的強降雪和冰凍災害,已經有死傷的消息通過新聞傳來。他們所在的西南部就是重災區。村上茅草和木頭搭建的房屋居多,房頂有些承受不住冰雪的重量,一些房屋開始滲雪,屋內屋外幾乎一個溫度。已經有體弱的老人因為扛不住酷寒凍傷。 房屋多是沒有鋪地面,地板就是土,溫度太低結起了細細碎碎的冰,生火都成了困難。冰雪還導致電路受損,村里開始停電,電訊塔遭致損壞,通訊似乎也開始不暢。整個村子像是與世隔絕一般。 “吃點吧,這是我能買到的唯一一包泡面了?!迸宋暮隳弥粋€鐵碗走進來,把煮好的面放在安馨面前。 這時候她怎么好意思吃,“你吃吧,我不餓,包里還有些零食?!?/br> 潘文恒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畢竟就算是他自己,也從未遇到如此嚴重的冰凍災害。 按期回校顯然已經不太可能,偏偏此時手機電量用盡,安馨想要打個電話給老師請假都是奢望。晚上睡覺前,安馨只盼著第二天就是晴天。 可是并沒有那么幸運,第二天情況似乎比第一天更糟糕,但是聽說已經有部隊過來開路,電力很快就能恢復。 安馨此時也只能等。下午的時候,羅校長帶著他妻子過來打油茶,說是給安馨解悶。安馨看著這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熟練的用干柴生著火,難以想象他也曾是在城市里長大的人。 他在這里,付出了整個青春,以致在這安家落戶。 油茶是苗族人最喜歡的日常茶飲,說是茶,卻不是用喝的,是用吃的。羅校長在地上生火就花了近半小時,他取了帶梗的老茶葉,用開水浸泡,說是要除掉茶葉上熏過的煙火味,再加上蔥姜煸炒茶葉,加水熬制。 他的妻子在一旁,煸炒著晾曬過的陰米,炒的蓬松酥脆,才盛出來,茶水往上一澆,香氣四溢。 安馨看著覺得新鮮,手里捧著熱騰騰的油茶,愛不釋手。 羅校長站在背光的地方,招呼她,“安馨,趕緊趁熱吃?!?/br> “羅校長怎么不吃?!彼娝嶂筒杷统疵拙鸵庾?。 他回頭沖安馨笑笑,“我上村上去瞅瞅,油茶熱乎,驅寒?!闭f著就出去了。 這是挨家挨戶的去分油茶去了。油茶明明不熗,安馨卻突然眼睛有些紅。 她突然聽到喧鬧聲,有人在外邊議論著什么,但是說的都是方言,她聽不懂,但聽語氣似乎是情緒激動。想到早上聽說的有部隊進來開路,她連忙跑出門去。 村口集中著許多村民,安馨找了懂普通話的人問,那人告訴她確實是部隊開路開上來了,還帶了食物和被褥。 難怪村民如此高興。 安馨想上前去,問問他們回程可不可以帶上她。剛撥開人群,就愣住了。 挺拔修長的身影,從軍用卡車上下來,環視了一圈,朝這邊走過來。他穿著軍綠色的迷彩服,高筒的軍靴,氣宇軒昂。整座山似乎是一大片白色的布景,他好似走在畫里。 軍靴踩在雪地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安馨一下一下的數著,他到她面前,花了五十八步。 身邊的村民似乎也看出這個人氣度非比尋常,紛紛注目,他就在一群人的目光里,伸手擁住了她。 顧司炎的雙手抱著她,越來越緊,似要溶進骨髓里。安馨有些吃痛,低呼了一聲,他才微微松開她,但是整個頭還埋在她的頸間,良久,他在耳邊,沉沉的開口,“別怕,我來了?!?/br> 世界顛倒也不過如此,安馨感覺整個人都僵住了,內心卻是烈焰繁花。 第22章 但為君故 安馨還是帶著顧司炎在小學里轉了一圈,顧司炎站在教學樓前的一塊石板前看了良久,轉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安馨,“我的安馨,可是做了大事的?!?/br> “哪有,我就是有錢沒地方花?!彼那楹芎玫慕邮芩恼{侃,倒是沒有注意到他的稱呼。 顧司炎則非常滿意,權當她是認可了,對于她的回答,他微微湊近,“噢?有多有錢?” 她沒想到他會真的往下接話,一時愣住,他勾起嘴角,突然起了壞心,“那包.養我如何?” 安馨聞言就是一記拳頭錘在他小腹,扭頭就走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兩人終于離開小山村,羅校長帶著學生們把他們送到村口,潘文恒上前擁抱安馨,在她耳邊說:“如果你決定不來了,請告訴我?!比缓蠓砰_她,獨自往回走了。 安馨一步三回頭,直到那個校舍和身影統統消失在白雪之中。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一輩子都在山村中度過;總有一些人,一生都在與孩子打交道。山高水遠,外面的世界多么繁華與他們毫無干系,對他們來說,那些都是浮華。 安馨回頭看到顧司炎微微皺著眉,一臉不悅的樣子,她此刻心情沉重,也懶得理他。 直到車子晃晃悠悠快要抵達縣城,顧司炎才率先打破沉默,“還有多少這樣的小學?” 安馨知道他想要說什么,于是堅定的開口,“我知道很多,只是,能幫一個是一個?!?/br> “你說的話,似乎總是很有道理?” 安馨滿意的斜他一眼便不再說話。 安馨最終還是趕上了考試。其實期末考試對于安馨來說,確實如史建東所言,只是形式。 對于安馨的研究范疇來說,期末考試著實比較淺顯,她提前交了卷,走出考場的時候,有一種,我干嘛要這么認真復習的悔悟。 回到寢室卻意外的看見了多日不見的舒淇。她坐在書桌前垂首看著書。 “誒?毛毛你回來啦?!?/br> “嗯?!蔽寺曃藲獾?,也沒回頭。 她的語調過于明顯,安馨拍拍她的肩,“怎么了?” 沒有回應,舒淇突然抱住安馨的腰,逐漸明顯的抽泣聲在寢室里尤為清晰。 安馨拍著她的背,讓她先暢快的哭完。 “安馨,林子聰他不要我了?!?/br> 林子聰喜歡上了同校的一個女生,已經大半年,但是沒有向舒淇開口,舒淇家境好,林子聰家里同她門當戶對,家里也很看好,平平順順的談了兩年多。大家都覺得他們會結婚。 林子聰在分手的時候告訴舒淇,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真的愛她。 舒淇相信。 但是也阻止不了他的移情別戀。青春正盛的年紀,分隔兩校,身邊那么多誘惑,他又是優秀的男生。她竟然已經試著給林子聰找借口。 “安馨,你說,男人是不是都這樣,他可以給你寵愛,給你依靠,甚至也能給你真心,但是這些,都有期限?” 安馨不知道,她又何嘗不疑惑。她一直在等,不肯將就,就是想要用最干凈、最徹底的真心去愛一個能給自己無期限真心的人。 她想起那日顧司炎的表白。 他把她與他的全世界作比,如此沉重,她不是沒有動容,可是男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何地,何德何能讓他如此青睞。 他是在商場叱咤多年閱人無數的老掌故。而她還只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