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臣女相信你?!鳖櫲缇拎嵵氐目粗?,“臣女相信陛下,這個天下遲早會在您的股掌之間,無人可立你左右,司馬家也好,李家也罷,終究只是你座下卑臣?!闭f完這些話,她放下簾子,遮住了自己狼狽的臉,“陛下請回,臣女告退?!?/br> 晉鞅往旁邊退開一步,揮手示意馬車可以離開,神情怔忪間又帶著些說不出的堅定。 “陛下?!闭驹谒砗蟮暮破斓热艘娝@樣,竟無人敢上前打擾。胡云旗猶豫良久,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請您注意龍體?!?/br> 他剛才跑得最快,所以把陛下與顧二姑娘之間的動作也看得清楚楚,可就是因為他看得清楚,才會覺得心驚。 陛下待顧二姑娘這份心意,絕對不是師兄妹情誼可解的。 既然陛下對顧二姑娘有那等心思,為何還晉她為縣主? “云旗,”晉鞅慢慢喘勻氣,把手背在身后,站直身體看著他,“召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覲見?!?/br> “是?!焙破旃響?。 晉鞅抬頭看了眼有些陰沉的天空,慢慢閉上眼睛,腦子里卻浮現出師妹滿臉淚痕的模樣。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彌漫著滿滿的殺意。 顧如玖下了馬車便匆匆朝靈堂走去,還沒進院門,就聽到了二嫂悲切的哭聲。 于是她踏出的腳微頓,抬頭看向四周,這些地方已經掛上了白幡,慘白的顏色讓人心生涼意。 抬腳踏上石階,顧如玖還是踏進了這扇大門。 堂內停放著一樽黑棺,香燭紙錢的味道盈滿整間屋子,可是此時的她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 “大哥,”顧如玖走到呆立在靈堂前的男人身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讓對方節哀的話。 大哥與大嫂感情深厚,這些年來如膠似漆,恩愛如蜜,若有旁人說大嫂肚子不爭氣,大哥向來比大嫂還要生氣。大嫂有孩子后,大哥也是比誰都高興,可是現在…… “久久回來了?”顧之瑀干涸的雙眼里滿是血絲,看到疼愛的meimei出現,才露出一絲活氣,“你大嫂昨夜還念叨著要給你做個漂亮荷包,日后恐怕……”他紅著眼眶閉上眼,再也說不下去。 顧如玖見他這樣,猛的上前抱住顧之瑀,哇哇大哭起來,仿佛要幫著把顧之瑀那份眼淚也哭出來。 見meimei哭得猶如一個孩子,顧之瑀麻木的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拍了幾下后,終是忍不住跟著痛哭出聲。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哭過,可是這份悲傷太痛苦,痛苦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靈堂外,楊氏紅著眼眶看著自己一對抱頭痛哭的兒女,轉頭對顧長齡道:“司馬家,欺人太甚?!?/br> 顧長齡常年掛在臉上的笑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默良久后開口:“在這京城地界,唯有足夠顯赫尊貴,才能讓人知道敬重?!?/br> 他們顧家從未仗勢欺人,但這并不代表著他們顧家任人可欺。 司馬家三房此刻非常不平靜,大房的人看著蠻不講理的三太太,差點要繃不住好臉。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誰愿意踩這池渾水? “伯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我們三房就這一根獨苗,若是他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們三房日后可怎么辦?”三太太哭得花了妝,亂了發髻,毫無世家太太的莊重與端莊,可是這會兒她也顧不得臉面,只求大房老爺子能看在先輩的份上,救自家孩子一命。 “閉嘴!”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房的人,而是三房老爺子司馬鵬,他伸出手顫抖的指著兒子與兒媳,“若不是你們整日里驕縱孩子,他又怎會犯下如此滔天大錯?” 長輩開口,三太太不敢辯駁,只是站在一邊抹淚。司馬躍見父親氣得厲害,擔心他傷到身體,又擔心被刑部帶走的兒子,開口道,“父親,待此事了,兒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是現在他被刑部的人帶走,也不知道會在牢中受多少罪?!?/br> 司馬鵬又氣又惱,但要他真的不去管孫子,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家鬧出這種事,他面子里子已經丟光,可是為了孫子,這頭不低也要低下去。 “大哥,”司馬鵬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朝一直沒有開口司馬鴻作揖:“請大哥幫一幫我那不成器的孫兒?!?/br> 大房的晚輩忙上前扶起他,卻不敢擅自開口。 司馬鴻面無表情的看著三房眾人,看得三房的人不敢抬頭后,才開口道:“今日的事不是我幫不幫忙的問題,而是顧家愿不愿意松口的問題。你以為顧家人平日里低調行事,便沒有脾氣嗎?” 司馬躍見自己父親被大房伯父說得滿臉通紅,不忍父親為了晚輩受這等難堪,便朝司馬鴻行禮:“伯父,此事乃是侄兒教子無方,求伯父指一條明路?!?/br> “顧家浮浮沉沉幾百年,卻從未真正沒落過,這樣的人家,若是沒有幾分脾氣與能耐,又怎么會榮耀到今日,”司馬鴻嘆息一聲,“我雖為先帝的帝師,可你們要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如今新帝繼位,又對顧長齡信任有加。你們家的司馬冀倒好,竟是害得人家長兒媳一尸兩命,顧家能咽下這口氣,陳家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冀兒并不是誠心的,此事只是意外,他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比犓抉R鴻這話,以為司馬鴻不愿意幫忙,當下便急了,“更何況顧家與陳家與我們家比,算得上什么名門望族……”她的話未說完,轉頭見站在旁邊的公公臉色十分難看,于是底氣也越來越不足起來。 司馬鴻看著自己這個侄兒媳,在心底嘆了口氣,都說娶妻娶賢,三弟的這個兒媳實在是…… 他又看了眼司馬躍,搖了搖頭,自家侄兒這個樣子,也配不上世家里太好的姑娘,不然那是結仇,不是結親。 “你們以為現在的司馬家還一如既往的顯赫?”司馬鴻語重心長道,“你們久不在京城,又在地方上受盡了其他人的尊崇,不知道時局變化也情有可原?!?/br> “伯父此話何解?”司馬躍有些不解,他們這幾年在京城里,仍舊十分受人尊敬,怎么在大伯父口中,似乎并不是如此。 “如今皇室兵權在握,世家手中雖有護衛,可是鐵器之物均要造冊登記,不可有半點違制,”司馬鴻喝了口有些偏涼的茶,“百年前,因為皇室開科舉,廣納天下賢才,導致不斷有新貴崛起,朝中不再是世家獨大。以至于如今不管世家也好,新貴也罷,竟都要看皇室的臉色行事?!?/br> 司馬鵬聞言沉吟道:“百年前朝廷開恩科,難道是為了……” “是與不是,都已經一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提已經無濟于事,”司馬鴻放下茶杯,“這次的事情如果不處理好,不僅是冀兒有性命之憂,就連香丫頭也要開始考慮親事了?!?/br> “您的意思是……”司馬躍呆呆的看著司馬鴻,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室怎么可能立一個兄長有兇案在身的女子為后?”司馬鴻語氣平淡道,“別說是成為皇后,只怕連入宮為妃都不可能?!?/br> “事情怎么就變成這樣呢?”三太太喃喃自語,“顧家的媳婦往哪走不好,偏偏要選那條路,若是……若是……” 房門外,司馬香縮回伸出去準備叩門的手,怔怔看著自己保養得極好的手,沉默的轉過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姑娘,”寶梅擔憂的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司馬香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然后走到窗戶邊坐下,看著窗外的樹木發呆。這幾年來,家中一直教她如何做合格的后妃,現在他們卻說自己可能入不了宮,她茫然之余,竟覺得有些無所是從。 顧家大嫂她曾經見過,是個十分溫婉漂亮讓人有好感的女子,可是現在這個漂亮溫柔的女人因為自家兄長縱馬而一尸兩命,她心中既覺得愧疚,又害怕。 害怕顧家不依不饒,自己的兄長因此被處置。她知道殺人該償命,可害人者是她的哥哥,她做不到公平的去看待問題。 既然世家早已經失去往日的影響力,那么她就更應該成為大豐最尊貴的女人,讓天下無人敢小覷司馬家。 無論如何都要讓顧家不再追究此事,唯有這樣,這件事才能得到完美的解決。 司馬家公子縱馬傷人,害得顧家大少奶奶一尸兩命的事情,在短短兩日內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就連街頭巷尾的老百姓都把此事說得有頭有尾,仿佛每個人都在現場似的。 原本在大家眼中,司馬家教養是無可挑剔的,可是自從出了這件事后,司馬家在百姓眼里就變得有些微妙了,甚至有人在背后嘲笑司馬家是表面光鮮,內里骯臟不堪。 有人嘲笑司馬家,自然就有人同情顧家。有消息靈通的人打聽到顧大少奶奶懷中的胎兒是顧家第一個孫輩后,對顧家的同情達到了新高。 顧大少奶奶嫁到顧家好幾年,好不容易懷上了,結果被紈绔子弟害得一尸兩命,這事找誰說理去? 老百姓都罵司馬家不是東西,可是朝堂上就不像街頭巷尾這般簡單了。與顧家交好的,自然是提議應該把司馬冀斬首示眾。司馬家一派的人肯定不愿意,便扯著年少無知,不是故意純屬意外或者司馬冀乃三房獨子各種理由,認為應該從輕發落。 在這件事上,李家的態度顯得有些微妙,原本大家覺得以司馬家與李家的競爭關系,這次肯定要借機踩司馬家一腳,哪知道李光吉竟出人意料的幫司馬家求情,讓原本有些亂的朝上變得更加混亂。 這些人吵得唾沫橫飛,卻沒有幾個人去觀察御座上皇帝的反應,一個個在朝上爭得面紅耳赤,只差恨不得動起手來。 晉鞅冷眼看著這些大臣的丑態,緩緩的給自己調整一個舒適的坐姿,然后單手托著頭看著眾人,任由他們吵得天昏地暗。 “請陛下為微臣做主,”從上朝開始便一言不發的顧長齡在這個時候上前兩步,對著晉鞅深深一揖,“微臣兒媳枉死,被司馬冀害得一尸兩命,微臣請司馬家還我顧家一個公道?!?/br> “先生請起,朕定會還顧家一個公道?!睍x鞅坐直身體,抬手示意顧長齡起身。 吵得正激烈的兩派人沒有想到顧長齡竟然會省略掐架環節,轉而直接向少年帝王告狀,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于是整個朝堂都安靜下來。 “諸位卿家怎么不繼續討論了?”晉鞅扶著龍椅的扶手,不疾不徐道,“朕還想繼續聽一聽諸位卿家的高見?!?/br> 眾臣齊齊垂首,不敢再言。 “既然諸卿不開口,那么朕就要開始說了,”晉鞅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看著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們,“眾卿皆是朝中重臣,可知禮儀法度四個字?” “臣等有罪!”剛才吵得最厲害的幾個人心頭發虛,齊齊告罪。 “爾等皆是為了cao心國事,何罪之有?”晉鞅輕笑一聲,笑得眾人心頭發虛。 司馬家的官員聞此言在心中暗叫不好,他們剛才爭論的是司馬冀該如何處罰,皇上卻說是國事…… “大豐律歷早已經言明,肆意縱馬傷人者,仗二十,徒五年??v馬害人喪命,情有可原者仗四十,徒二十年,罪無可恕者,當斬?!睍x鞅垂下眼眸,不疾不徐道,“諸卿認為,司馬冀此舉,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肆意縱馬玩樂,哪來的情有可原? 可是司馬家一系的官員不能這么說,甚至還要找盡理由給司馬冀脫罪。 聽著這些官員為司馬冀求情的各種荒誕理由,他聽了半晌,忍無可忍道:“諸君認為男尊女卑,司馬冀不該為陳氏償命,不知諸君令堂可曾知曉爾等心中所想?” 司馬一系的官員面紅耳赤,他們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荒唐,被晉鞅這么一問,竟無人有臉出聲。 “朕以為司馬冀此舉罪無可恕,理由斬首示眾以儆效尤,若有再犯者,司馬冀便是前例?!睍x鞅坐回御座,冷眼看著眾人,“眾卿以為如何?” 一部分官員大呼皇上圣明,還有一部分人站著沒有開口。 “陛下,”司馬鴻出列,朝晉鞅作揖道,“微臣……” “司馬大人不必再言,司馬大人乃是先帝恩師,朕相信大人必是幫理不幫親的君子,”晉鞅打斷司馬鴻的話,“司馬大人不要讓朕失望,亦不要讓天下人失望?!?/br> 世家之人誰敢說自己不是君子? 司馬鴻要說的話被晉鞅全部堵了回去,他心頭發苦,朝晉鞅作揖后,沉默的退了回去。 今日他司馬家親手把刀送到皇家面前,皇室又怎么可能不在他們身上割下一片rou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大大的霸王票支持: ☆、第36章 “陛下,司馬大人、李大人求見?!焙蚊鞴碜哌M書房,見皇上正低頭批閱奏折,不敢再看,把頭低了下去。 “不見?!睍x鞅頭也不抬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司馬冀一案不會再翻案?!?/br> 何明行禮退下,出了紫宸殿大門,朝兩位大人作揖道:“兩位大人,皇上這會兒無暇見二位,大人們請回吧?!?/br> 司馬鴻心頭萬分苦澀,面對以往從來不曾放在眼里的太監,也客氣不少,“老臣有要是稟告,請何公公受累再通傳一次?!?/br> “司馬大人,非小的不愿意通傳,只是皇上這會兒正在處理要務,實在沒有時間接見兩位大人?!焙蚊麟m然剛到皇帝身邊伺候,但是自認為對皇帝的脾性也能看懂一二分,這會兒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見這兩人的。 “既如此,老臣明日再來?!彼抉R鴻朝殿內作揖,轉身緩緩往外走,老態龍鐘的模樣,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何明道了一聲“大人慢走”后,便站在一邊耳觀鼻鼻觀心, 李光吉看了看司馬鴻,又看了看殿門大開的紫宸殿,朝殿內拱了拱手,也轉身離開。 何明拉起眼皮瞅李光吉一眼,隨后便面無表情的低下頭。 紫宸殿內,晉鞅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邊,露出冷笑。司馬鴻站在紫宸殿外自稱“老臣”,這是在以經歷三朝的老臣身份裝可憐,又或者在提醒自己這個少年皇帝他的身份有多顯貴? 若是身份顯貴便能肆意妄為,那么他這個天下之君是不是就可以亂殺亂打,視天下百姓為牲畜? 狠狠喝了一口茶,壓下心底大的怒意,晉鞅在刑部呈上來的公文上,批下一個“可”字。目光在“司馬冀”這個名字上停留片刻,他緩緩合上公文,面色如霜。 現在僅僅是斬首一個縱馬害人性命的司馬冀,他就受到了這么多阻力,不知天下各地還有多少冤屈因為世家利益而未得到昭雪? 不少世家之間同氣連枝,各地名門望族更是猶如土皇帝,凌駕于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