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他沒想要瞞著她一輩子,只是越久越好。 崔斂視野里一片黑暗,然而眼睛準確地定位在了她的位置,他勾起指尖擦了擦她的眼淚:“你快結婚了?!?/br> 他并不想她內疚,他想著這件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在得知她昏睡后醒來失憶時,他又是擔心又是松了口氣。 兩人糾糾纏纏這么多年,之前的種種由他一個人記得就好。何況兩人之間,并不是一句話可以帶過的,此時她會因為內疚留在這里,恢復記憶后也不會開心。 “回去吧?!?/br> 他害怕自己會貪戀這短暫的溫暖,更害怕黎鑰恢復記憶后,會再次用那種厭惡的眼神看著他。 大哭一場,黎鑰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然而卻被崔斂的這兩句話搞得怒火翻涌,她伸手捧著崔斂的臉,低頭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惡狠狠地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我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不論你怎么說,我也不會離開的!”她頓了頓,明知道崔斂看不見,還是認真地看著崔斂的眼睛:“放心,我并不是因為內疚自責才留在這里。我只是想跟著我的心走,它告訴我,我應該留在這里?!?/br> 何況,崔斂就像是一把鑰匙,她感覺得到,只有跟在他的身邊,她才能開啟那些沉睡的記憶。 崔斂有些沉默:“我眼睛看不見了,腿也斷了。這樣的我就是個……廢人,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待在我身邊?!?/br> 黎鑰沒有回答,反而輕聲問道:“崔斂,你討厭我么?” 討厭?怎么可能,他連喜歡都來不及。 可是這樣的自己,連喜歡的資格也沒有。崔斂緘默不語,只微微搖頭。 黎鑰勾了勾唇,又想哭了。 在崔斂面前,她變得根本不像別人形容中的那個驕縱高傲不落淚的黎鑰,而是能被他輕易感染的,一句話能讓她悲、讓她喜,什么邏輯也不講的笨蛋。 明明是她害得眼前這個人失明、是她害得這個人斷腿,他本來是天之驕子,還不到三十歲。人生剛過了三分之一,卻被她害得瞬間從高位跌落泥潭,這樣的反差,怎么可能有人受得了。 可是崔斂怎么可以這么溫柔,明明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他卻連一句重話都不說,還反過來安慰她,為了不讓她內疚,甚至為她安排了一場戲。 “不討厭我,就不要趕我走?!崩梃€紅著眼睛,輕輕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側臉吻了吻他的腿,眼淚成串落在他的腿上,明明腿部已經沒有感覺了,崔斂還是覺得那一塊像是燃起來了。 “我吻過的,都是我的了?!崩梃€滿臉淚水地笑了:“你知道的,我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改變……包括你?!?/br> 崔斂手指輕顫,妥協般地勾起唇角苦笑,他……無法拒絕她。 就在他的手顫抖地撫上她的臉的時候,黎鑰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了白光一片。有什么東西一股腦涌了出來,疼得她臉色慘白,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鑰鑰?怎么了?” “鑰鑰,說話!” 崔斂聽到不對勁,滿面慌張地伸手摩挲著她的臉,拿臉蹭著她的額頭,著急地問道:“鑰鑰,怎么了?告訴我?!” 他努力睜大眼睛,視野里仍然是漆黑一片,唯余耳際黎鑰痛苦的呻吟斷斷續續傳來。崔斂咬牙,口中滿是鐵銹內,一顆心高高地懸了起來。 先前在他們來之前,避免黎鑰他們起疑,崔斂已經讓醫生護工離開了這里,而luna也已經走了,現在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崔斂此刻無比痛恨自己此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恐慌讓他的唇都在顫抖:“……求你說句話,鑰鑰…求你…” “我沒事?!?/br> 一只略有些冰涼的手摸上了他的臉,黎鑰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惶恐的男人,嘆息道:“我回來了,崔斂?!?/br> …… 溫馨舒適的咖啡廳內,崔司翼伸著兩條大長腿,靠在身后的沙發上,吊兒郎當地打量著黎鑰:“有什么事情直接說就好,為什么還要特意約在這里?” 黎鑰抿了口咖啡,有些微苦,她放下杯子看著崔司翼:“當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崔司翼抖著的腿停了一瞬,問道:“當年的事情?你是說什么事?” “我和崔斂的事情,作為青梅竹馬的你知道多少?” “嗯……”崔司翼摸了摸下巴,漫不經心道:“或多或少知道些,不過不多。也就是你們以前感情很好,但是后來突然就鬧翻了,有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感覺。當然……”崔司翼攤手:“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br> 沉默半晌,黎鑰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聲音里帶著種難辨的意味:“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還是不敢承認?!” 崔司翼俊美的臉有一瞬間的僵硬,面色自如地調笑道:“黎鑰你怎么了?火氣怎么這么大?” 黎鑰深吸了口氣,眼里帶著失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以為,我們三人當中最沉悶的人是崔斂,最驕縱的是我,最……簡單的、能被一眼看透的人是你?!?/br> 她自嘲地笑了起來:“但是沒想到你是心思最深、最能算計的那個!” 崔司翼面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周身氣溫逐降,虛著眸子面無感情地看向黎鑰:“你恢復記憶了?”他聲音愈發低沉:“因為誰?我想想……”他撐著額頭,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片刻后恍然大悟地打了個響指:“崔斂?!?/br> 他蹙起眉看著黎鑰:“崔斂對你的影響就這么大?你忘記了當初他是怎么違背你們的約定的嗎?還是想要把過去一筆揭過?”崔司翼說著就冷笑起來:“那你的心可真夠大的,連崔斂和別人開房你都不介意,那我想想那么叫做luan的金發助理,看起來和崔斂就不是簡單的老板與員工的關系,聽說外國人都特別開放,他們也已經做過了吧。這樣的崔斂,你也能接手?” 黎鑰內心有股將咖啡潑在崔司翼臉上的沖動,她伸手左手摁住了自己右手,看著崔司翼詆毀崔斂,越說越過分,只是冷靜地聽著。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反應,崔司翼頗有些無趣地揮揮手:“你要是愿意你就去吧?!?/br> 他笑得有些惡意:“趁著婚前好好享受,婚后我可不希望聽見哥哥和弟媳之間的什么流言蜚語?!?/br> 黎鑰有些疲憊:“你說完了,聽我說好嗎?” 崔司翼聳聳肩,做了個‘請隨意’的手勢。 “知道我婚前那晚為什么回去酒吧么?原因有兩點,其一,我不是真正的黎家大小姐?!?/br> “……什么?”崔司翼微微坐直了身子。 “很驚訝,對嗎?當初我也覺得荒謬?!?/br> 黎母倒是一直對她很好,但是黎父對她一直淡淡的。她雖然表面不說,但是一直介意著這件事情,而后來黎雪進門,看到黎父對黎雪的態度,她才會覺得不解。都是他的女兒,他對兩人的態度怎么差別這么大? 黎鑰本人心高氣傲,說得難聽一點是目中無人,根本不在乎黎雪在她面前蹦跶,可架不住黎父對黎雪極為疼愛,看不得她受委屈。當然,這委屈自然是來自于他的大女兒。 她去酒吧醉酒那天,正是黎父為了黎雪狠狠責罵她的那一天。也是黎父黎母發生劇烈爭吵的那天,巧合的是,書房里的爭吵被那天突然回家的她聽到了。 黎父那句“替別人養了二十多年的野種”太過惡毒,驚得她弄出了聲響,逃離時被黎母察覺到了。 她心中一片茫然,覺得無處可去,只在街道上四處游蕩,就在渾渾噩噩地在酒吧里買醉時,她遇到了另一個熟人。 說到這里時,黎鑰抬頭看了崔司翼一眼:“你應該知道這個人?!?/br> 黎鑰說出了一個名字:“瞿彩?!?/br> 崔司翼突然屏住了呼吸,微微瞪大了眼睛。 黎鑰若無其事地講述道:“我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我,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她還告訴我了另一件事?!?/br> “她說的事情我想你也知道,畢竟當初是你們聯合起來設了局,讓我和崔斂鬧翻?!?/br> 崔司翼沒有否認,只抬起手遮住了臉,勾起嘴角苦笑道:“你都知道了?!?/br> 其實當初他年紀也不大,因著家世性格,身邊跟了群或真心或假意的狐朋狗友,整日里在校園內招搖過市。本來是肆意揮霍青春的日子,少年哪有什么煩惱? 可是當有人不停地在他耳邊夸著崔斂時,他就有些煩躁了。哪有人喜歡不停地與別人比較,何況自己還是較差的那個? □□是崔司翼看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是個文文靜靜的學霸,整日里穿著白裙抱著書本穿梭于教室圖書館,她走在校園里,在楓樹下低頭撩發的那一幕讓崔司翼怦然心動。 于是他大膽地出手追求她。什么蠢事都做盡了,但是那姑娘就是不為所動。 轉機是在某次周末,崔斂來接黎鑰回家,兩人來找他時,他正和那姑娘說話,當時有些不耐煩,所以就沒注意到那姑娘看著崔斂時眼里的光彩。 等到歸校時那姑娘漸漸和他親近了不少,他暗自高興,誰想姑娘話中都是旁敲側擊問著崔斂的信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意識不到他喜歡的姑娘喜歡上崔斂了。 后來他就沒和這姑娘說過話了。 然而,積攢在心中的些許怨恨卻沒有消失。 說起來三人是青梅竹馬,但是黎鑰與崔斂的感情卻比與他好上很多。他當然看的出來這兩人彼此喜歡,兩人甚至還一起種了一園的薔薇花。 在薔薇盛開的某個晚上,黎鑰的生日到了,他們一群人年輕人聚在一起,為黎鑰慶生。 當時的黎鑰不時偷偷看向崔斂,臉上帶著少許羞澀的紅暈。他只是端起酒杯,冷冷地笑了。 有時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也許做了之后他就后悔了。 后來每每看著黎鑰眼中對于崔斂的厭惡以及崔斂暗藏的痛楚,他既覺得難受、卻又有種詭異的快感。他心里想著,崔斂終于能嘗嘗他的痛苦了。 瞿彩不過是一個仰慕崔斂的女孩子,當初他提出合作的要求時,她并沒有拒絕。 當初的氣氛很活躍,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后來干脆在酒店開了房,一個個睡在了那里。 第二天的場景,對當初的黎鑰來說,也許是個很大的打擊。 敲門之后,從崔斂的房間里出來了一個裹著浴巾臉頰紅紅的女生,而她身后崔斂幾乎赤裸地睡在那里,周遭被子枕頭一片凌亂,床單上還沾有血跡。 當時的黎鑰幾乎整個人都懵了。 所以后來才給了崔斂一巴掌,口不擇言地說出“你真是惡心”“再也不想見到你”這種話,而后揚長而去。 其實當時的疑點挺多的,只是情緒激動的黎鑰根本顧不到那些。 崔斂想要解釋,但是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什么印象都沒有。何況旁邊那個臉紅紅的女孩子哭著不讓他走。出了這種事,身為一個男人,他必須得負責。 就算后來女孩子告訴他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但是也已經晚了。因為那時黎鑰和崔司翼已經訂了婚。 何況崔司翼讓他注意身份,離黎鑰遠點。 其實別人怎么說崔斂根本就是不在意的,但是他根本無法面對黎鑰厭惡的眼神。 在兩人完婚之前,崔斂只想要偷偷回來看黎鑰一眼。沒想到黎鑰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抱著他又哭又鬧,貨車迎面撞來的瞬間,他只覺得可笑,明明再努力一點兒,兩人就可以在一起的。 現今舊事重提,崔司翼并沒有被揭穿的惱羞或其他情緒,有的只是“終于來了”的感慨,他不得不承認,如果黎鑰沒有恢復記憶,自己還是會和她結婚,就這樣過一輩子。他本來就是個小人,別人不說,他也就當當初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這些年他對崔斂的態度愈發不耐煩,也許也有遷怒的成分在吧。他自己不敢承認,卻聲色俱厲地將這份心虛轉移到了崔斂身上。說實話,他自己都覺著自己混蛋。 崔司翼抹了把臉:“我不知道當初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但是可以保證的是崔斂和瞿彩之間清清白白?!?/br> “嗯?!崩梃€輕輕點頭:“我都知道了?!?/br> 瞿彩親口告訴她的,崔斂后來因為瞿彩的要求當了她的男朋友,但是對方和她想象中的完美男友完全不像,空有一個男友的名頭而已。她曾經見過崔斂和黎鑰的相處,崔斂對黎鑰那份溫和與耐心,她無比羨慕。 但是當崔斂真的成為了她的男友之后,她發現自己錯了。崔斂的溫和耐心只是對著黎鑰而已,對著別人,他永遠是疏離冷漠的。兩人交往短短幾周內,不知吵了多少次,或是說永遠都是她單方面在吵而已,崔斂永遠都是沉默的。后來,也是她先提出了分手,并告知了崔斂當初的事情??上А?/br> 只嘆一句陰差陽錯,冥冥之中兩人一直在錯過。 “對不起?!贝匏疽淼穆曇粲行└蓾骸拔視鉀Q我們之間的婚約問題?!?/br> “你該向崔斂親口說一句對不起?!崩梃€站起身來,臨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感謝你?!?/br> …… 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感受著頭頂傾灑而下的陽光,黎鑰有瞬間覺得恍若隔世。 “主人,任務已經完成了,你不離開嗎?” 既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稚嫩聲音在她的腦中響起。 黎鑰攔下一輛車,報了地址后閉上眼睛,在心中回答道:“這是我的世界,真實的黎鑰存在的世界,這里有很多人讓我放不下,再等等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