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談話聲戛然而止,黎父下意識不喜地蹙眉:“換房間?” “是啊,”黎鑰點點頭:“我不是好久沒回家了嗎?剛剛躺在床上時覺得睡不著,我可以換到以前的房間嗎?就是從窗口能看到窗外的樹的那間,說不定就能睡著了?!?/br> “你……” “不行!”黎父還沒說什么呢,黎興承‘霍’地自沙發上站起,瞪視黎鑰:“你是故意找茬吧你!那是我jiejie的房間,憑什么要給你???!” “那好吧,”黎鑰委屈地癟癟嘴,眼里淚汪汪的,低著頭小聲道:“我還是回酒店去住好了?!?/br> 黎父有所圖,怎么會再放黎鑰回酒店,因此他威嚴地瞪視了黎興承一眼,連忙喚住已經轉身的黎鑰,忍住怒氣道:“酒店哪有家里住著舒服,你想換就換,不過今天已經這么晚了,明天再換行不行?” “那也行,”她妥協地點了點頭,黎父胸口的氣還沒消下去,黎鑰下一句話卻直戳他腦仁:“那我先去住酒店,收拾好了我再回來?!?/br> “不準去!”黎父直接吼了出來,待看到黎鑰那張驚怕退縮的臉時只覺得腦門青筋直跳,他深吸一口氣勸解道:“爸不是故意要吼你,鑰鑰。我只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在外,哪里都不安全?!?/br> 黎父嘆了口氣,看向身邊咬著嘴唇的袁紫:“既然你meimei要住你的房間,你就去幫她換過來吧?!?/br> 收到黎父的眼神示意,就算袁紫心里再怎么不情不愿,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 袁紫的房間比黎鑰的房間大上很多,處處裝飾細致精巧,充滿了小女兒的心思卻價值不菲,黎鑰就像鄉下土包子一樣這里摸摸那里瞧瞧,直把袁紫氣得臉都發黑了才停下手笑嘻嘻道:“jiejie的房間真漂亮,不過這些東西搬起來挺麻煩的,”她轉了轉眼珠:“我看不如這樣吧,這些東西就不搬了,我們這樣簡單地換一下……” 在黎鑰說話的同時她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雙手扯住床單兩角,一用力將其扯了起來,朝袁紫丟了過去:“省時省力多方便啊?!?/br> 那床單劈頭蓋臉地撲過來,袁紫還沒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被床單蓋了個滿臉,同時感覺到一股力道在推著自己往外:“jiejie你快走吧,現在我應該能睡著了?!?/br> 然后‘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袁紫跌跌撞撞地倒退著,隨著慣性還往后趔趄了一下,站在門外呆了一呆,而后猛地伸手扯下頭上的床單,眼里透出怨毒之色來,她伸手垂門:“黎鑰!黎鑰!” “你給我出來!” “快開門!” “黎鑰!給我滾出來!” 她叫著叫著,室內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幾乎連地板都跟著震動起來,袁紫叫門的聲音完全掩蔽在音樂聲中,見此袁紫憤憤不甘地伸腳踹了幾腳門,又丟下床單狠狠地踩了兩腳,這才滿身火氣地朝樓下走去。 這種人居然能當上女主!呵,可笑至極??! 就讓她先得意一陣,以后有她好受的! 黎鑰帶著耳塞看向門口的方向,被搶了房子居然這么大火氣呢!可是袁紫難道記不起來了么,這間房子起初明明是屬于小黎鑰的,是袁紫刻意討好的黎父,最后黎父強制性地將黎鑰遷了出去住進曾經的小書房,讓她住了進來。 小小的黎鑰被搶了房子只知道默默地哭,那么袁紫,如今你是什么感受呢? …… 袁紫朝樓下三人走去,黎父剛想說些什么,就見袁紫快步過去抱住了袁芝蘭,委屈地將頭埋在了她的懷里。 她留給黎父一個后腦勺,聲音悶悶地說:“爸你不用跟我說什么,她已經住進去了?!?/br> 黎父聽著樓上不小的動靜,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斂住怒氣,笑臉安慰地摸了摸袁紫的腦袋:“乖女兒別氣了,你就忍個兩天吧,對了,你前兩天不是看上一車嗎?我打個電話讓人給你送來?!?/br> 袁紫沉默了片刻才勉強地‘嗯’了一聲。 黎鑰折騰黎家人的計劃很好,可還沒來得及完全實施就被黎父送了出去,黎鑰默默跟在傭人身后下了樓,客廳里黎父正在跟一個四十來歲、一身正裝帶著眼鏡的中年人說著話,聽見聲音轉過頭來:“這就是我的小女兒鑰鑰了,來鑰鑰,和宋叔叔問聲好?!?/br> 黎父破天荒地拉著黎鑰在她身邊坐下,聲音里不自覺帶著諂媚,黎鑰皺了皺眉,還是乖乖坐下,脆脆地喚了一聲宋叔叔,那面色嚴肅的男人皺眉上下打量了黎鑰一番,見黎鑰神態自若并未躲閃,這才滿意地站起來直接說道:“既然黎小姐下來了,那我們便不多打擾了,老爺子還在家里等著呢?!?/br> “好好好,”黎父拉著黎鑰起身,在她身后輕輕推了把,等那中年人轉身往外走之際,才湊近了黎鑰聲音急促地叮囑:“爸爸知道你暫時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但是相信爸爸是不會害你的,你去了之后千萬要察言觀色,別惹了老爺子厭煩,好好討好郁少爺,這對你只有好處沒壞處。你一定要理解爸爸的用心良苦啊,鑰鑰?!崩韪刚Z氣誠摯,他說完后抹了把臉,幾乎被自己感動了。 黎鑰內心無語,面上猶豫地點點頭,略帶不安地小聲道:“爸,我知道了?!?/br> 她小跑幾步跟上了中年人的步伐,率先進入了車里,隔著車窗耳邊模糊地聽著黎父說著:“代我向全老爺子還有郁少爺問好”“再見”之類。 中年人上車之后也沒搭理黎鑰,自顧自閉目養神,就這樣一路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黎鑰看得出來中年人對她并沒有太過尊敬,她也不以為意,看黎父的樣子是主動巴上人家賣女兒的,人家認為她是個攀附上來的人也不奇怪。 “我先帶你去見老爺子?!毕萝嚭竽欠N年人如此說道。 “好?!崩梃€點點頭自覺跟在他身后。 黎鑰還沒見著傳說中的老爺,卻先見著了迎面而來的攻略目標。 那中年人腳步一頓,沖那年輕男子恭敬問好:“少爺?!?/br> 聽到聲音,本來目不斜視的男子看了過來,那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男人,輪廓深邃,眉眼渾然天成。眸色是稍淡的茶色,他的目光從中年男人身上滑過,看了他身后的黎鑰一眼,眉心微蹙,抿著唇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他的目光帶著冰冰涼的質感,那雙琉璃般的雙眸就像是一面鏡子,能夠倒映出一切,但事實上里面空無一物。 第13章 攻略自閉癥男主【4】 中年男人口中的老爺子并不老,至少他看上去精神矍鑠,雙眼有神。 中年人將黎鑰領進書房之后徑自出去了,老爺子坐在長桌后盯著黎鑰看了半晌,沒有出聲,空氣中充滿了奇怪的張力,黎鑰不自覺挺直了背,不亢不卑地任由老爺子打量。 片刻后老爺子嘆息了一聲,空氣中那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驟然消散,黎鑰剛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便聽老爺子說道:“你就是黎德運那個小女兒?看起來倒是個好姑娘,可惜了……” 黎鑰適時地做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老爺子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拉開了抽屜將一沓資料拋在了桌上:“黎德運肯定沒告訴你為什么要你過來,老頭子實話告訴你,你來這里是給當我孫媳婦兒的?!?/br> 他看著黎鑰面上的震驚之色,悠閑地轉動著手中的玉球,留給黎鑰足夠的反應時間。 黎鑰睫毛顫動著,臉色有些發白,她深吸了口氣,問眼前的老人:“為什么?” “原因都在這里,”老爺子點了點桌上的資料:“你自己看看吧?!?/br> 黎鑰上前拿起文件夾,頓了一下才打開,越往后看越覺得心驚,其實老爺子會給她看什么她也是稍有預料的,上面一份是黎父與權宇集團的合作項目,兩方均以簽字,而下面一份則是……袁紫、黎興承與黎父的親子鑒定。 黎鑰狠狠地攥住文件,指尖發白:“您為什么要幫我?” 老爺子笑了笑,嚴肅的臉看起來溫和了許多:“老頭子只是在幫自己的孫媳婦,不一定是你?!?/br> 全老爺的妻子在他中年時去世,他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兒子又在多年前與兒媳車禍身亡,唯一的孫子自那以后就封閉了內心,與他的交流越來越少,這些年來,他請了很多心理醫生,不過都收效甚微,孫子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意出來。 以前不覺得有什么,他能夠護著孫子,孫子只要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好。 可是最近他卻逐漸開始擔憂起來,身體再好,不服老也不行啊,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年老的癥狀慢慢顯露出來,反應也變得遲鈍,他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漸漸衰弱,此刻他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孫子了,偌大的一個權宇需要一個繼承人,若孫子不能繼承,曾孫也行。 只不過稍稍透露一下意愿,有的是人上趕著送女兒,面前的女孩子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他最終為孫子選擇的人也不一定是她。但是她的身份卻極為合適,母親去世,與父親關系降入冰點,沒有什么太值得牽掛的人,那么倘若成為了他的孫媳婦后,她便能夠全心全意地照顧孫子,不為外物所擾。 只幫自己的孫媳婦么? 黎鑰笑了笑,朝面前的老人鞠了一躬,溫順地叫道:“爺爺?!?/br> 老爺子也爽朗地笑開了:“好!好!你去找老宋了解一下情況,最近就住在爺爺這里吧?!?/br> …… 郁亦白推開畫室的門時呆了一呆,轉身就準備往外走,不過腳尖剛挪動了一下,他看著窗邊的身影,人又折轉了回來,那人靜靜地坐在飄窗上看書,聽到開門聲也沒有看過來,像是沉浸在了書中,陽光從她身后射了進來,給她包裹周身上了蜜糖般的金色,細小的塵埃漂浮在光線中,少女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歐洲中世紀的油畫,靜謐而美好。 這個突然闖入的人并沒有要打擾他的樣子。 郁亦白走到房間角落里,離她最遠的畫架前盤膝坐下,撐著下巴,眼睛只盯著眼前的畫架,看起來像是在發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等黎鑰將一本書看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這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站起來,悄聲離開了畫室。 郁亦白看起來像是一直在發呆,黎鑰離開時視線也沒往她這里看過。 既然和老爺子達成了協議,黎鑰自然要盡心盡力,何況她本身還有攻略的任務,她從宋叔那里拿到了郁亦白的日程表,郁亦白一天的活動非常規律甚至是刻板,他每天會在相應的時間點去畫室、書房、花圃、琴房等,或者發呆,或者做其他的事情。 對于黎鑰來說,非常幸運的一點是不止她以前接觸過心理學,原主大學時期也對心理學很感興趣,經常旁聽心理系的課程,雖然這些并沒有什么用,但聊勝于無。 郁亦白如今就像是將自己關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他能感覺到周圍人,卻拒絕交流,也拒絕周圍人的靠近,黎鑰要做的,就是如無處不在的空氣一般,慢慢滲進這個罩子里,讓郁亦白習慣她,不再排斥她。 她嘆了口氣,朝書房走去。 她的行動已向老爺子報備過,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老爺子都能由著她來,畢竟老爺子想抱曾孫,自然是孫子和孫媳婦越親近越好。 十五分鐘后,郁亦白準時地達到了書房,擰開門他就皺了皺眉,但是衡量了一下少女與他往常所坐位置的距離,糾結一下還是進了房間,開始拼起拼圖來。 房間里安靜異常,翻書的聲音幾近于無,兩人各做各的事情,一時之間只讓人覺得歲月靜好。 …… 不得不說,黎鑰‘溫水煮青蛙’的策略還是十分有成效的,郁亦白從一開始的別扭不舒服到現在已經習慣了每次和這個女孩子靜靜相處,或者是說他已經學會了無視黎鑰。 黎鑰也從一開始的視線不離書到偶爾的朝郁亦白那邊看一看,看著郁亦白警戒地僵硬著脊背,等她視線離開時他才放松下來,這一切不過用了十來天而已。 于是在某一天郁少爺推開門看到里面的情形之后,未直接進門而是焦躁地在門口來回踱步,眉頭狠狠地糾結在一起,在門口徘徊良久,內心天人交戰,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以往的飄窗前并沒有那人的身影。 郁少爺克制著想要砸掉眼前畫架的沖動,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那人站在離自己不遠的畫架前,拿著調色盤和畫筆,技巧嫻熟地在畫布上涂抹著,遠遠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淺淺的平靜的藍色。 畫架前的女孩子漂亮的眉眼低垂,她看起來寧靜、溫和、呼吸清淺、沒有絲毫侵略感,似乎與周身的空氣融為了一體,郁亦白就像是受到了感染,心里的焦躁漸漸被抹平,拿起畫筆層層渲染起來。 他的筆觸看起來豪放大方,處處大片大片的鋪蓋,然而細節之處卻又明徹入微,白色的畫布上被他賦予了濃烈的生命力,他太過認真,以至于沒有發現另一道目光已經注視他很久了。 由于常年待在宅子里,郁亦白的肌膚看起來有幾分蒼白,在光線下有種晶瑩的質感,他的袖子挽起了一截,幾乎可以看到腕間薄薄的肌膚下青色的血管,他微抿著唇,看著畫布的眼神無比專注,神情認真而嚴肅。 黎鑰有向宋管家了解過情況,郁亦白的母親是有名的藝術家,嫁給郁亦白的父親之后也沒有阻斷她那顆追求藝術的心,幸好他丈夫無論是在情感上還是在物質上都盡量滿足她,由著她去。這種情況在她生了郁亦白之后稍有改變,郁母將追求藝術的熱情轉投了幾分到自己兒子身上,她希望兒子和她一樣投身藝術的殿堂,所以郁亦白自小就跟著母親一起學畫。 在那次車禍中,郁亦白也在那輛車上,由于父母護著的原因,他只受了輕傷,但是看到父母在自己面前死去,九歲的郁亦白將一切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要不是他突然肚子痛,父親也不會在趕往醫院的途中闖了紅燈,更不會和左側駛來的貨車相撞。 自此以后郁亦白雖然也常常來畫室,但是并不是經常動筆,偶爾動筆畫完一幅畫,他也會十分暴躁地撕掉,情緒焦慮而不安。 黎鑰收回了視線,看向眼前的畫布,天海交接的一片藍色,風平浪靜,大海的顏色是淺淺的一眼到底,和天同色的藍,飄蕩的白云,悠閑的海風,看起來寧靜溫和。 ——一如她此時的心境。 倒是不知道郁亦白的畫是怎樣的了。 不過她很快就有機會看到了,因為不知為何郁亦白突然發狂了般一把扯掉了畫布,團成一團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腳踢倒畫架,怒氣沖沖地狠踩了幾腳后摔門離去。 等他的腳步聲走遠了,黎鑰才走到一片狼藉的畫架前,彎腰拾起那團慘遭摧殘的畫,只是展開之后黎鑰怔楞了片刻。 不同于黎鑰畫布上一看就讓人心情愉悅的藍,郁亦白的畫上是大片大片濃稠的黑,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海,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海中心顛簸的小船上,漁夫被閃電映的蒼白的手在空中無力掙扎著,漸漸沉入黑色的大海,那雙扭曲變形的手幾乎透過畫紙,深深扼住看畫人的咽喉,那濃烈的絕望讓人心驚膽戰,幾欲窒息。 沉思片刻后,黎鑰將畫布重新固定在畫板上,調好顏料,就著那幅畫描繪起來。 暖色調在冰冷的黑色上徐徐展開,層層的鋪墊使它并不顯得突兀,這邊大雨傾盆,那邊卻有橘色的光線緩緩投射過來,天空海面隱隱沾染上點點金芒,角落里,紅日自東方滾滾而起。 一束光線自天際垂入漁夫的雙手中,如同一根來自天空的救贖,被漁夫緊緊抓牢在了手心。 黎鑰退后兩步,正滿意地打量著眼前的畫時,一道冷冰冰的含著怒氣的嗓音自她身后響起。 “誰準你碰我的畫了?!” 聲音低沉,因經常不開口的緣故帶上了點點嘶啞,就像是有人拿小貓的爪子在你心口輕輕地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