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終于車子停了下來,溫揚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出去。 我坐在車里,閉眼深吸了兩口氣,睜眼打開車門跟了出去。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個荒坡的腳下,上面高低錯落的長滿了野草,偶爾幾朵野花點最其中,夕陽下,夏風一吹,滿目的溫麗清爽。 溫揚正順著荒坡往上走,我頓了一下,跟了上去,荒坡不高,沒有多久我就到了頂。 溫揚修長的身軀靠坐在一棵樹下,手搭在一條支起的腿上,目光向遠處凝望,夕陽的余暉籠罩在他身上,地上拉起長而濃重的影子。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看著天邊被夕陽染紅的霜霞,像大朵大朵盛開的紅花,美麗絢爛。 我曾經幻想著有這么一天可以和溫揚這樣一起看夕陽,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帶著滿心的不安和惶恐。 “我家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溫揚平靜的聲音在冷凝的空氣中響起。 我怔忡了片刻,慢慢地低下頭:“我聽磊哥提過一些——” 溫揚看向我,緩緩的開口:“我母親是在和父親結婚的第四年有的我,但溫赫卻只小我半歲,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們說大人們的事兒,孩子是無辜的,讓我善待溫赫,這話我當時也覺得沒錯,雖然我并沒有比溫赫大多少。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計較,對方就會做出讓步,溫赫搶走了我的父親,他的母親逼死了我的母親,他們母子聯合起來想方設法的把我趕出溫家,理所當然的去搶奪我的一切,是不是在你心里也認為他還是沒有錯,他只是拿回他應得的一切,應該去動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弊詈笠痪錅負P的尾音加重,語調冷得滲人。 我難受的要命,拼命的朝著溫揚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么去搶秦遠的東西?” 我瞬間白了臉,有些激動的道:“我沒有!我沒搶他的東西?!?/br> 溫揚目光冰冷的看著我:“你和秦家是什么關系?” “我……”我渾身僵直的看著溫揚,那冰寒的目光,與上一世的溫揚重合在一起,我彷佛掉入了一個冰窟,大腦一片空白。 “你是秦甫的私生子!” 我咬緊唇,否認道:“我不是!” 溫揚的眼神越加的冰冷,言辭嚴厲至極,他咄咄問道:“那你告訴我,剛才你是和誰在一起?你們在做什么?你不是說你和秦家沒關系嗎?” 我整個人愣怔在那里,我內心慌恐到了極點,我下意識的想去抓住溫揚解釋,結果仍是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溫揚站起身,低頭冷冷的看著我,一瞬間我感覺冰冷氣息爬上頭頂。 溫揚緩緩的道:“如果你心里沒鬼,為何總編些謊話來騙我?我可以感覺到,除了這些事兒,你還有很多事情在瞞著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在謀劃著什么?” 我艱難的呼吸著,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原本巧言善辯,反應靈敏的我,瞬間亂了方寸,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掉下來,我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 “你開始說你和秦奚不熟,我原以為是你不想和秦家有什么關系,事實卻是我太小看你了,連秦奚的女友馮曉曼和你都有往來,最近秦奚針對秦甫父子的動作和你有沒有關系?” 我慌亂的解釋道:“我……只是害怕他對我和我身邊的人不利,他們一直威脅我?!?/br> 他彎下身,一瞬不瞬地盯著我,說:“你這謊話你自己信嗎?他們為什么要威脅你,秦甫能威脅你什么,威脅你回秦家繼承遺產?秦遠能威脅你什么,你不回去就是幫了他,秦遠怎么會傻到主動來招惹你?” 我感覺自己已經被溫揚逼到了絕境,看著他迫近的身體,聽著他咄咄的逼問,整個人像被冰山凍住一般,無法動彈。 溫揚扣住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秦遠斷了一條腿,人生悲慘如此,這樣的人,能如何對你不利,你竟然還想著落井下石?” 我捏成拳的手在微微顫抖,顫聲反駁道:“我沒有,秦遠他沒有那么無辜,他腿斷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br> 溫揚一臉失望的看著我:“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他是不是好人和你有關系?他害過你嗎?還是搶走過原本屬于你的東西?到現在你還想騙我!” 我張了張嘴,無言以對,秦遠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上輩子的事情,這輩子除了一些難聽的話,他確實沒做過什么。 但我問心無愧,即使不提我上一世被他們坑害到何種地步,這一世我本想對他們做點什么,最后也是放棄了,兩世相加我都沒有真正對他們做過什么,更沒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可這些又如何能對溫揚說? 溫揚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背對著我,夕陽的余暉打在他身上,周身像是被一種失望的空氣所籠罩,過了一會兒,溫揚幽幽的聲音傳來。 “虧我還以為你有什么苦衷——” “我竟然能把你這樣的人當成朋友?!?/br> 溫揚的聲音如寒冬的冷霜沁入人心,冰意徹骨,一瞬間我被恐懼和失落席卷全身,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話,即使重活一世,我還是不能改變什么嗎? 我一直小心翼翼,謹小慎微,以為自己瞞的很好,卻沒料到溫揚早就知道了我和秦家的淵源,而我卻在這樣的情況下騙他,是不是我現在說什么他都不會相信? 為何這一世我仍舊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我看著溫揚不發一言的一個人離開,我以為重活一世會有些什么不同的。 可我打心底里不甘心,經歷了這些,努力了這么久,難道最后仍舊和溫揚形同路人。 我看著溫揚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酸澀不已,深深地呼了口氣,然后大聲的朝他喊道:“我不是秦甫的私生子,我和秦家沒有任何關系,我姓石,叫石杉?!?/br> 我看著他停駐的背影,喉嚨有些酸澀:“這是我母親給我取的名字,她告訴我,我的父親是個騙子,一輩子都不準我去認他,不然她死都不會原諒我,所以——”我停下來,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我對著天空眨了眨眼,快速逼回眼中想要涌出的熱流,“所以,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和秦甫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會繼承他一分錢,不會拿秦家的任何東西,如果我拿了,哪怕是一針一線,那就是承認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那樣不止別人看不起我,更會讓我母親受辱,讓她死了都不得安息?!?/br> “我不會主動去傷害任何人,但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我的朋友,尤其是傷害到你!” “溫揚你信我!” “你信我好不好……” 我干澀地,有些艱難地朝他喊,喊得嘶聲力竭,喊得喉嚨酸熱難忍。 天邊晚霞燒得正艷,我看著溫揚啟動了車子,慢慢的隨著天邊的彩云消失在視線中,有那么一瞬間,我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荒坡,看著滿目的落霞,只覺眼睛熱辣辣刺得生疼。 我坐在路邊發呆,荒坡下原本溫揚停車的地方已不見蹤跡,極目遠眺,四周蒼茫的一片,近處的荒野,遠處的農田,絲毫不見人煙。 第34章 委屈 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按來時的路程算,這里已經離市區很遠了,許久都不見一輛車路過,手機早已經沒電,我望著長無邊際的公路,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冷的讓人心慌。 日頭落山了,長長的斜陽下,我看見有人趕著牛群走在回家的路上,驀然想起曾經的年少時光,外婆似乎總會在這個時候喊我回家吃飯,我會帶著自己唯一玩伴阿黃在黃昏的淺金色天空下,走向回家的路。 我眼睛沒有焦點地看了一會兒夕陽,慢慢的站起身,調了調氣息,拎著外套順著公路往回走,馬路上拉起朔長的身影,郊外的景致分外的寧靜柔和,那是一種很沉靜的美。 我只身上路,漫漫的長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偶有車輛在身側疾馳而過,也無心為趕路的人兒駐足,天邊的那一絲斜陽,逐漸淹沒在徹底的黑暗里,我步履不停,拽著搭在肩上的外套繼續前行。 突然,迎面開來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我近前停了下來,司機從車內伸出頭:“哥們,打車嗎?” 我看著面前熱情的司機先生,隨即輕輕的舒了口氣,想笑卻沒能成功,只覺身體瞬間疲累不已,我動了動,朝著車子走了過去。 正當我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剎車聲響起,另一輛汽車也停在了附近,我抬頭看過去,心中突然一跳,是記憶中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車。 接著前車門被打開,溫揚依舊穿著原來的那身黑色西裝走下車,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說:“上車!”還是那種淡然的語氣,但似乎多了些什么情緒在里面。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心中涌動,整個人愣怔的看著溫揚。 出租師傅似乎很生氣:“怎么回事兒,有人接還折騰我,我可是跑了20多公里,這不是耍人嗎?” 然后我看見溫揚淡然出塵的臉上浮現一絲惱怒的情緒:“錢照價付你,人不用接了?!?/br> ……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坐在副駕駛,溫揚就一語不發的看著前方開車,不看我,也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不安到了極點,如今我反倒平靜了不少。 我想再壞還能壞到哪里? “你有什么要說的?” “???”對于突然開口的溫揚,我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溫揚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側了側頭:“你可以解釋!”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看著又淡漠如初的溫揚,我轉過頭輕輕的吐了口氣。 我稍微整理下思路,然后緩緩的道:“我的母親是我們縣城中學的音樂老師,她長得很漂亮,除了音樂還喜歡畫畫,用現在的說法,應該就是文藝女青年了,我外公也是老師,外婆在郵局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境,當時外婆生母親的時候,傷了身體,所以他們就我母親一個女兒,平時也是嬌慣的很,她漂亮自我,心高氣傲,并不喜歡身邊圍繞的那些追求者?!?/br> 那時候秦甫代表榮宇去我們那里的學校捐助,兩人就這么認識了。 秦甫長得一表人才,又從大城市來的,對女人一向很有手段,常常往返兩地來看母親,沒過多久母親就淪陷在秦甫的柔情攻勢之下,不過那時候風氣還很保守,即使母親平時舉止出格一些,也要經過家里同意才能交往。 我外公自是不同意,他是個很睿智的人,覺得秦甫這個人不安分,不是女兒可以托付的良人,但終究拗不過母親的喜歡,只能退步說要雙方的父母見一面,定了婚期,才同意他們在一起,也是想讓秦甫能夠知難而退。 但誰也沒想到秦甫竟然能找人來假扮自己的父母,我外公再有遠見,卻也沒料到秦甫無恥到這種地步,兩人定了婚期,還擺了幾桌酒席請了親戚,進行了婚前宴請。 兩人柔情蜜意了一陣兒,但婚期將近的時候,秦甫就消失不見了,怎么都找不到人,那些親戚也聯系不上,我母親慌了,外公去問校里領導,那領導也只是知道這人榮宇派來的對接人,其余一無所知。 母親害怕秦甫是出了什么事兒,要上市里去找秦甫,她一個女孩,外公當然放心不下,硬把她攔住了,外公一個人去了x市,這一去就是兩個月,外婆說外公回來的時候狼狽的狠,人也差點破了相,但回來后得知女兒懷孕的消息,整個人都蒙了。 外公讓母親把孩子打掉,遭到了母親的拼死反抗,外公告訴她秦甫在市里有老婆孩子,可母親不信,他覺得外公就是不喜歡秦甫,到現在還想拆散他們,非要自己去找秦甫,外公外婆自是攔著不讓,外婆班也不上了,在家看著她,外公也因為消失的兩個月受了處分! 但這樣還是沒能看住人,母親去了x市,但沒幾天她就一臉失魂落魄的回來了,雖然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外公知道這是死心了,但那時候我已經是快五個月了,外婆害怕母親像她一樣,再也生不了孩子——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了。 不提縣城傳統的保守風氣,我們一家要承受怎樣的風言風語,母親生下我之后,一直郁郁寡歡,也沒再回學校去上課,整天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也不太管我,只有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拿起畫筆,家里的人也沒再提過秦甫這個人。 記憶中我問過她為什么我沒有父親,結果遭來她的暴打,逼我發誓永遠不能去認父親,她視秦甫為自己的恥辱,或許也包括我。那時候她幾近發瘋,外公外婆從外面回來,嚇壞了,把我送進了醫院。 母親死的時候,我八歲,那是一個家庭的災難,外公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當時所受的打擊,遠遠超過了還不太懂事兒的我,現在想想,她長期抑郁,郁結于心,如果不能自己走出來,早晚都是這個結果。 如果秦甫不來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的事兒,我都是從外婆那里知道,她對秦甫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 二十多年他從來沒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但他的出現帶給我的并不是什么好事兒。 秦氏的關系很亂,簡單的說,秦甫可以繼承秦氏5%的股權,但因為早年做的一些事情惹怒了老爺子,失去了繼承權,不過可以轉承給他的兒女。本來這個人是秦遠,但秦遠也因為觸怒榮宇現在的掌權人秦暮,不僅被打斷了腿,也失去了繼承資格,那么就只剩下秦甫的女兒秦茹了。 只可惜秦茹和秦甫的關系一向不親近,秦甫父子還一度抱走秦茹的女兒進行要挾,他們的關系也降到冰點,秦甫不知道怎么發現還有我這么一個兒子,所以找到我,想認回我去和他的女兒去爭這5%的秦氏股權。 我沒有答應,期間他們找過我很多次,都被我拒絕了,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我深知自己答應以后的結果,但他們言語中卻是處處威脅。 我借著工作之便去找了秦奚,希望得到他的幫助,結果被拒,后來又機緣巧合的遇見了馮曉曼,這對父子才算消停下來。 我吐了口氣,最后說道:“今天我見秦甫是因為他說他那里有我母親的遺物,我知道我不應該騙你,但我從沒想過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我的家人都已不在,這不是什么輕松的話題,我怕不小心牽動自己的仇恨,走入死胡同,但我沒想過去搶秦遠的東西,也不會去報復他們,因為我知道無論有沒有我,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他們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br> 我閉上眼,緩緩地說道:“而我卻要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繼續走下去?!?/br> 一直到我說完,溫揚始終不發一語,車已經開進了小區,我低頭,心口像被什么哽住了般,他還是不信我。 等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我不敢再看溫揚,解開安全帶先行下車。 夏風迎面吹來,樹枝輕輕搖動,清幽的月光傾灑而出,我仰頭看了看天空,調整了一下呼吸,抬步準備上樓。 可能是因為之前走的太久,雙腳發麻,在過小區的路燈的臺階上,我感覺腳下一軟,直接跪倒在臺階上。 “石杉——” 我聽見身后溫揚快步趕來的聲音,我忙站起身,隨即就被溫揚大力的扣住肩膀,整個人轉向他。 “有沒有摔到?” 對上溫揚溫柔中帶著慌亂的眼神,我有一瞬間的怔然,隨即慢慢的微笑開:“沒事兒,溫揚,我沒事兒?!?/br> 下一秒,我被他一把攬在懷里,頭頂傳來溫揚略微低啞的聲音:“對不起,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那里,讓你一個人走了那么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