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反正院外的雞被養得那么肥,不殺也是浪費,我索性費了番功夫做了這雞湯面。 如果宋郎生在,他一定會說,不過就是吃碗長壽面,隨便丟兩塊豆腐青菜便好了,好好的一只雞拿去烤一烤或做成叫花雞更香一點。這時候我多抵會說,誰讓我是有孕之身,得多吃點蒸煮的才利于胎兒啊。 想象著他乍聽消息驚詫與喜不自勝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抬起頭來,飯桌的對面卻是空空如也,我才想起此時此刻,他多半還在宮中受百官與使臣的覲見。 一桌一人兩碗面,眼眶微熱,我低下頭慢慢的吃了起來。 我總算沒有食言,替他做了一碗長壽面,我到底還是食言,沒能等他回來一起過生辰。 臨走前,我想過給他寫一封信,只是提筆久久未落,千言萬語終凝成一張字條擺在面旁。 對不起。 推開大門的時候,眼前一片白光,我下意識伸手去遮,遮不住這一片驕陽如火。 山林秋楓瑰艷,風掠湖波層層,我牽著馬兒一路往前,在不遠的岸邊看見了一個老翁,在這個村鎮住的這幾日里,時常能在此見他垂釣,有時還能坐上整整小半日。 他聽到馬蹄踢踏聲,回頭瞧來,見我馬背上系著一摞包袱,問道:“姑娘是要去往何處?” 我想了想道:“遠行?!?/br> 人人皆有難言之隱,他也不再多問,只道:“姑娘家一個人上路,當處處留心才是?!?/br> 我微微一笑道:“多謝老人家了?!?/br> 這條香徑兩側已被重重疊疊的楓樹所籠罩,風吹得樹丫嘩嘩作響,片片紅葉飄零落。 十三歲的那一年,我困在山洞之下,他縱身一躍帶著翩翩火楓落下,從此落在了我的心上。 后來,我們相約在初見的楓樹之下,直到日落西山,都等不到他的蹤影。 只是記憶里的那日也是一個艷陽天,山林間清新的草木味道令人心曠神愉,我們曾說好要一齊重回故地再賞楓林,而那蕭蕭紅葉,與眼前此景驟然重疊,卻是徒增了一分孤影形單,寂寂思念。 此刻,我也解釋不清這是何樣的一種矛盾情緒。 明明下此決斷的是我,明明堅定此去無回,可當走到了路的盡頭,我還是停下了繼續向前的步履。 昨夜,他緊緊相擁的溫度,還有他說的那句“我的心愿,是和你在一起,我會歡喜,只有和你在一起”整日縈繞在心頭根本就揮之不散。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提醒我。 身畔楓葉匆匆,我仰著頭,莫名感到深深的恐懼與迷茫。 只是那樣的一瞬,我便上了馬,調轉過頭往回趕去。 我甚至不確定待見了他之后我還能說些什么,唯一能想到的,是還想再見他一面。 回到竹舍之時,老翁仍在釣魚,他看我去而復返,稍稍訝異道:“姑娘怎地又回來了?” “有些東西忘了拿?!蔽逸p輕躍下了馬背,發覺到農舍的門竟被打開,趕忙推門入屋,屋中卻是空無一人,而桌上原本另外一碗盛滿的長壽面,竟也變成了一只空碗。 心底猛地一驚,我沖出屋外,問那老翁:“老人家,你可有見什么人進過我家里?” 老翁放下魚竿,搖頭嘆道:“方才確有一男子火急火燎的趕來這兒,噢,正是你剛走之后,他還來問我你在何處,我指著你方向說你牽著馬沒走多遠,還瞧得見影呢……說來老頭子也是不懂了,他本是發了瘋般往前追,可追到半路又停了下來,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瞅著你到沒了蹤影……” 我怔怔地道:“你,你是說……他,沒有追上來?” “可不?他就那么傻站著,后來,又到了你屋中留了好一會兒才走的……”老翁重新掛好了魚餌,將魚鉤拋入湖中,“唉,要是你們小兩口鬧了別扭,還是早些把話說清了好,老頭子看著也是難受吶……” 一陣風吹來,感到臉上冰涼,才驚覺滑滿了淚,而我渾然未知。 原來,當我痛下決心之時,他也做出了他的抉擇。 我微微抬頭看著長空,天色已暮,漫天皆是霜色流丹。 少年時,天意令我們不得已錯過,而今,卻因天意選擇了錯過。 如此也好。既是望不到盼頭的幸福,何苦掙扎不放。 人生還長得很,何不留下美好的回憶,永不言別。 我抬起袖子抹干眼淚,重新翻身上了馬,回頭再望一眼京城,遠處巍然而立的城在秋陽的映照下泛著金光,那是我從小到大住的地方。 只是,親人朋友皆已不在,唯有一個世間最令我牽腸掛肚之人。 我輕輕策起馬兒,這段路太遠,難免令人回想起那悠遠的時光,還有那些回不去的美好年華。 前方殘陽如血,清風拂葉,滿目西山夕照明。 此一去,終難見。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為止,這個故事結束了。 在腦海里過了千遍萬遍的結局,寫出來的那一刻還是讓我有點想哭,甚至恨上宋郎生,讓阿棠那么那么的難過的離開。 所以我在這之后還寫了一個番外,是從宋郎生的角度述說的,這一兩天會貼完,謝謝大家看到現在。 這個故事也即將變為影視劇呈現給大家,制作團隊目前在我看來還是靠譜的,不管怎樣我會爭取親自編改,以及爭取主角的顏值。噢,如果我沒爭取到,那我們就一起閉上眼睛什么當做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就好了(什么鬼?。?/br> 至于新文(喂の應該沒人想追我的文了吧?。?,我已經存了五萬字了……我會在無限的存稿中度過直到覺得肯定不會坑了再發出來,希望到那時你們還記得我~/(ㄒoㄒ)/~~拜別大家! 第六十八章 終外:曾見樹下楓成雨 頭頂上的蒼穹泛著灰藍,海平線一望無際,浪輕輕拍著船舷,船身微側,留下一條閃白的水帶,泛動波光萬千。 這艘龍葉船繡闥雕甍,別具一格,許因如此,才會讓海賊盯梢上意欲劫之。 他只不過是在泛舟出海時偶然遇到,順道出手相助,如此,船只的主人感激涕零,定要留他在船上盛情款待方表答謝之意。 浪濤滾滾,帶著船身此起彼伏,他依著欄桿,望著湛藍色的海面,想到自己曾經極為怕水,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肯坐船,還是當年被她哄騙讓了船,嚇得他驚惶未定之際,為他放了世上最美的煙火。 他驚覺已有八年未能見到她了。 他從未想過當一個君王,那身世之謎與千鈞之重的囑托,他始終小心翼翼的藏起來,只愿她能無憂無慮相伴左右,只是到底還是隱瞞不了她。 八年前她離開后,從此,他的臉上便失了笑容。 那本是他生平所下的最痛悔莫及的決定。 那些支開暗衛的小把戲,還有她極力隱藏的難過,他又豈會沒能瞧出端倪。 他太過了解她的固執與任性,為了留住她,他甚至想過命人禁錮住她。 可她卻說,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為了陪在他身邊委曲求全,過著偷偷摸摸暗無天日的日子。 他在登基之后快馬加鞭趕到城外,在看到她的背影時,多么想要上前相擁,同她并肩而去。 他瘋了一般追上前去,卻看到她微微抬頭看著天空的楓,慢慢閉上了眼。 宮中仍有無數勾心斗角等著他,他委實不忍再一次拉她卷入那些她最厭倦的風波中。 剎那間,他想,也許放手,讓她自由自在的翱翔,才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哪怕從此他一生孤寂,成為史上最孤寂的帝王。 他沒有立后立妃,這其中艱辛旁人莫能知曉。他立先皇之子蕭奕煊為太子,彼時時局動蕩不堪,太子年幼,為其穩固,他致力整頓吏治,將朝野頹靡之風整頓一新,而后撫治四海,終得民心,當滿朝文武皆忠心臣服于他時,再也未有人敢提半句立后一事。 那時距她離去已過了五年。 這之間,他派人尋了她很多次,始終杳無音訊。明鑒司主事陶淵說,她沒有動用任何明鑒司的勢力,天大地大,根本尋不到她的蹤跡。 他始終記得她說過,待他朝大權在握,四海升平時她會回來。 他常常會回到他們的公主府,獨自躺在那片賞星的草坪上;他也會在她喜愛的酒樓茶居徘徊,無數次看到與她背影相似的女子,卻在她們回頭時一次次嘗盡失落。 直待那一夜,在與大梁一役的慶功宴后,他邀大將軍陸陵君信步閑走。陸陵君告訴他,說看到了她。 他一時竟語無倫次,直問是在何處所見,何不將她帶回來。 陸陵君沉默許久,說道:“臣是在遼北的草原傷見到她的,她……還是那么有本事,帶著整整一大隊商團去賣絲綢買馬匹?!鳖D了頓,“只是,她已有了夫婿和孩子,他們……看上去很好,臣……便也不敢攪擾她?!?/br> 見眼中的亮光湮滅了,見他不愿相信,陸陵君說:“當年臣甚至埋怨怪過皇上放她離走,時至今日,臣只盼皇上能夠放下執念,莫要陷得更再深了?!?/br> 那夜是他登基以來頭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寢宮空曠冰冷,月寒沁入心脾。 他搖搖晃晃的到了宮墻的最高處,京城的繁華璀璨近收眼底,除了自己的衣裳獵獵作響,其他的喧鬧聲都離他太遠太遠了。 他下意識回過頭去,身后是皚皚白雪,廣闊無垠,空無一人。 那一刻,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希冀她能幸福,唯恐她會孤獨,何以此刻,他卻心如刀割,甚至升起一股憤怒之意揮之不去。 自那起,他再也未有派人去尋過她。 他也想過嘗試以情忘情,然而,饒是那些朝臣進獻的美人多么傾國傾城,在他看來都不及她萬一。閉上眼,唯能記起他對她的那句承諾:此生只有她一個妻子。 他終究是忘不了她的。 海浪輕拍,濕漉漉的風拂在臉上,將他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實。 一道曙光點亮了東方的瑰色,再往前,就是淮水以南的都江鎮了。 船的主人董荀已年逾半百,見他獨自望海,邀他入艙飲茶閑聊。見他抬袖時手腕有道長長的傷疤,董荀說:“此傷,似乎是長槍所傷?!?/br> 他道:“這是三年前與大梁一戰中所受的傷?!?/br> 董荀訝異:“不想兄臺竟是從軍之人?!?/br> 他淡淡一笑。 三年來,他御駕親征過兩次。雖遭到了滿朝文武的極力反對。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此舉是為了徹底驅逐外敵,還是為了讓自己置身于戰場,拋卻一切無妄相思。 兩戰皆是大獲全勝,大慶軍師不僅將梁國徹底驅逐邊境,更開拓了全新的版圖。 只是第二次他受了太重的傷,敵軍在劍上淬了毒,幾欲要被奪取性命。 他也不知自己昏厥了有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發覺他已身處寢宮之中,臥榻邊上年輕的太子握著他的手睡著了。太子見他睜開來欣喜若狂,告訴他他已昏迷了近兩個月多,太醫們說若他熬不過今夜只怕便再也醒不來了。他正要張口說話,太子又道:“您不在的期間,朝中一切妥善安穩,煊兒沒有令皇伯父失望,好容易熬過此劫,您莫要再勞壞了身子?!?/br> 太子的眼底閃著與年齡并不相符的成熟與從容,他靜靜看著太子,見太子欲要傳召太醫進來,他拉住了太子,輕聲道:“不,告訴太醫,朕沒能熬過?!?/br> 太子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他虛弱一笑:“煊兒能做的很好,本當多陪陪你的,只是皇伯父……是真的累了?!?/br> 他的葬禮甚是浩大隆重。他自己自然未能親眼所見。選擇死遁離開,是他此生最放縱自己的一次決定,放縱過后,他甚至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漫無目的一路南下,有意到了他曾經住過的廣陵小鎮,只是物是人非,桃花依舊。 直到漂泊至此,這茫茫大海,時光漫漫,仿佛凡塵俗物也隨之曠遠。 “宋公子?”聽到董荀輕聲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回過神來。宋郎生,已有八年未用過這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