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少女失去貞潔,痛不欲生,再無顏面對少年。她本欲尋死,卻在她發現自己懷了瑞王的骨rou后,決定誕下嬰孩。 少年知道了一切,沒不愿自己心愛的女人生下別人的孩子,他悄悄在她飯菜里下了墮胎的藥散,沒料想,那藥不僅令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大夫說,她這一生也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了。 那份屬于他們的愛,也因,走到了盡頭。 后來,少年被征兵入伍,離開了蔡縣,時隔多年再回故里,聽人說,當年就在他離開后不久,瑞王再度歸來,帶她離開了蔡縣。 那之后時過境遷,他打下了這片江山,登基為帝,都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少女。 唯有每每午夜夢回,心痛難忍,將思念寄情于畫中。 直到有一日他微服私訪,在京城中一個小小的茶館,與她重逢。 他喜不自禁,欲訴多年相思之情,卻發現她與她的夫君舉案齊眉,甚至有了一個兒子。 如前朝瑞王那般風流人物,愿為了那個少女拋卻所有,而今改朝換代,她依舊守護在他身邊,那情義早已非外人所能動搖。 他回宮后派出人手調查他們,不僅查出君錦之的身份,更得知那男孩并非他們親生,只是多年前某個雪夜里撿來的病弱棄嬰。 那被當作親生骨rou一般撫養長大的棄嬰,正是宋郎生。 宋郎生聽完父皇的回憶,靜坐再畫像旁,久久無言。 父皇長嘆一聲,道:“這也是當年你們一家逃離京城時,朕未派人趕盡殺絕的理由。朕……畢竟虧欠你娘太多?!?/br> 宋郎生合上畫卷,問:“當年,確非皇上派人追殺我爹娘?” 父皇道:“朕要殺便殺了,何必縱虎歸山再派人暗殺?” 宋郎生心中寂冷,他苦心謀到這個位置,本是為父親沉冤昭雪,如今不僅得知父親前朝皇嗣的身份,更發覺自己并非親生,許久以來堅持的信念轟然崩塌, “皇上既一早得知我的身世,為何還招我入朝為官,將公主許配于我?” 父皇沒有回答。他定定看著宋郎生一會兒,只道:“你處事磊落,為官數年,為朝廷為百姓所為,朕皆看在眼里?!?/br> 這自然不會是真正的理由。 父皇又道:“襄儀她為了護你,寧可瞞住朕,冒著欺君之罪也要嫁你。天底下,豈有拗得過子女的父母?!?/br> 即便是寵愛公主,身為帝王又豈會輕易把女兒嫁給與前朝有所糾葛之人。 更何況,這公主還身兼重任,手掌監國大權。 宋郎生見父皇這般說法,顯然是不愿深談,“既然皇上并不愿追究臣之身世,今日召臣入宮,是為何故?” 父皇微微一怔。 宋郎生徒然得知身世,不僅未有如想象一般或恨或憤,反倒一片清明坦然,在接受完事實后平靜的詢問父皇的真正用意,這胸中丘壑,是非常人所能及。 父皇慢慢的站起身,越過宋郎生,負手道:“朕原本是真心想讓你與襄儀長相廝守,若非已到了油盡燈枯的之境,實不愿見襄儀傷心難過?!?/br> “如今,朝中佞臣當道,軍中忠jian莫辨,外有夏陽侯野心勃勃,前朝余黨更是虎視眈眈,連朕的幾個兄弟都等著朕倒,再伺機而動?!备富蕠@了嘆,“太子年資尚淺,不足以對付這亂局?!?/br> 父皇慢慢回過頭,暮光映上他蒼蒼白發,“朕……需要你的力量?!?/br> 宋郎生沉靜道:“臣只不過是區區大理寺卿,恐怕并不能替皇上分憂?!?/br> “或許其他人不行,你可以?!备富实溃骸澳闶乔俺帱h眼中唯一的皇嗣,只要你找到瑞王為你留下的密地之所,必能一呼百應,將最大的隱患一網打盡?!?/br> 宋郎生心頭一凜,父皇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若成了叛軍頭領,自能得知潛伏在朝中的叛黨究竟有誰,從而引蛇出洞,險中求勝。 宋郎生毫不猶豫道:“即便臣非親生,多年來父親待我如親子,養育之恩尚不能報,遑論加之利用,陷父親的舊屬于不義之地。臣……恕難從命?!?/br> 父皇怫然道:“難道你就能眼睜睜看著jian臣賊子掀起血雨腥風,讓安逸度日的百姓陷入戰火,讓襄儀為了守護朕的江山陷入險境?” 宋郎生道:“倘若真有這么一日,臣所能做的,只有帶公主遠走高飛,至于其他,臣一介平庸之輩,無力回天?!?/br> “好一個無力回天,你可知你——”父皇的聲音一頓,卻是氣的連站也站不直,宋郎生趕忙起身扶住了他,喚人去召太醫,這時父皇喘了喘道:“本以為你心系蒼生,斷不會因私廢公,因小節而舍大義,如今看來,是朕……錯了?!?/br> 父皇的一席話,不僅令當時的宋郎生陷入某種震撼中,更讓此刻聽完真相的我久久無法言語。 我從不知父皇的思想覺悟如此之高,更不知他對宋郎生的期許如此之大。 我說:“父皇絕不會就此作罷,若不能為他所用,依他的手腕,多半就不能留你了……是以,這便是你之后冷落我的原因么?” 宋郎生目光略略閃動,道:“若你知悉一切,必會奮力救我,我實不愿再累及你?!?/br> 我想起了那個寒冷的雨夜,父皇不知何故罰他跪在御前,我想要陪他,他卻冷漠疏離的說:“那些話,從來都是公主說的,我沒有?!?/br> 那個時候,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拒絕我的情義呢? 念及于此,我忍不住摟緊宋郎生,他見我這般黏糊,反倒微微一笑,“都過去了,現在我不是好端端的在這兒么?” “嗯……”我低聲道:“只是后來,你又為何會……” “后來,聶光不知從何得知我是君錦之之子,并找到我,同我說了一番慷慨豪言,呵……或許皇上說的不錯,所謂前朝復國,本就是聶光為成就自己的野心所編織的謊言,”宋郎生緩緩道:“可不論孰真孰假,我已是沒有退路了?!?/br> 沒有退路。 即使他堅持到最后,父皇也必會殺了他,并昭告天下前朝皇嗣血脈已斷,絕了聶光的這條匡復舊主之名。 若當朝駙馬以此名義處斬,連我也會牽連失勢,甚至不能保全性命。 宋郎生道:“這一場陰謀若不能消止,天下何曾方能太平?!?/br> 我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兩年前在靈山之上,你假意下藥,是為了取信于聶光的投名狀么?” “嗯?!?/br> 我心中隱隱不安,“可如今你卻為了救我性命去索解藥,聶光知你仍在乎我的生死,又豈會再信你?若是事敗……” 若是事敗,便只能當成亂臣賊子一并剿滅了。 宋郎生笑了笑,“又不信我了?這兩年的精心部屬正是為此一戰,我,自有必勝的把握?!?/br> 我定定的望著他,他的笑容依舊,眼眸沉靜柔和,仿佛當真胸有成竹。 我閉上眼,“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何父皇不將這全盤計劃告之太子而讓你孤軍奮戰……” “他自然有他的考量?!?/br> 我惶惶然,“可,可他一直昏迷不醒,如果太子一直誤解下去,如果……” 一個輕盈的吻,將我的話堵在了唇邊。 我緩緩睜眼,近在咫尺的眼瞳中萬般柔情帶著絲絲倦意化開,他淺笑道:“即便真有如果,有你在我身邊,我又有何懼?” 對我而言,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個對我溫言細語我就狠不下心腸,一個對我展顏而笑我就移不開眼的人。 剎那間我心頭萬緒化為心安,胸口有什么滋味溢出,有他在,有何所懼? 我搖了搖捏在指尖的藥丸,“你就是不想與我多說,非要我服下解藥才安心?!?/br> 宋郎生扶額連連搖頭道:“你服下解藥之后仍會忘盡我方才所說,我不還得重說一遍?當真是麻煩至極?!?/br> 我嗔怪的斜了他一眼,心口卻是歡喜與憂愁如千絲萬縷般糾纏,“你當真會原原本本和我說一遍這兩年所發生的所有事?” 宋郎生無可奈何嘆了嘆,儼然覺得單憑他一張嘴說盡兩年是是非非是一件暗無天日之事,“我盡量?!鳖D了頓,“哦,不過,關于煦方之事,我是不會說的?!?/br> 我心頭一驚,“為何?” 宋郎生露出一絲笑容,帶著一點狡黠,“我本還頗為介懷你曾心儀于我以外的人,此般正好,你將他忘個干凈,從此以往不論過去還是今后,眼里心中都只能有我一人?!?/br> 我不滿道:“喂你怎么可以這樣……” 宋郎生緩緩一笑,“因為,我也是?!?/br> 我怔怔看著他。 “當年,我曾答應過那個小丫頭要把她明媒正娶娶過門來當我的小媳婦,奈何沒能實現諾言。后來,我喜歡上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襄儀公主,不僅因自己移情,更因不能全心待她而自愧不已?!?/br> 心頭像是有什么滿滿的漲出來了,我定定看著他眼中的溫柔的光澤,聽到他說:“阿棠,你是那個小丫頭,真好?!?/br> “小丫頭。你是公主殿下,真好?!?/br> 我仰頭輕輕吻上他的眉梢,“我也是。大哥哥。還有,駙馬?!?/br> 能攜手至今,不負承諾。 真好。 我釋然的服下了解藥,見宋郎生總算舒了一口氣,我忍不住問:“這解藥服下得多久后,我才會失去記憶?” 宋郎生斂眸說道:“一個時辰之內你便會產生倦意,睡過之后,夢醒了,一切都恢復如初了?!?/br> 我笑了一笑,“那我醒來之后豈非一夜回到十八年華了?” 宋郎生哦了一聲,“心智上是,身體不是?!?/br> 我敲了他腦袋一下,“不行,若我忘個精光,指不定你會如何糊弄我呢,到時候我被你耍的團團轉,吃了虧該如何是好?” 他朗聲一笑,“那你要如何?” 說罷我爬起身來,四處張望,最終不顧他的反抗硬生生將他的外裳脫下,用炭枝在衣布上寫道:駙馬是全天下最最最喜歡公主之人。 宋郎生把頭湊過來瞄了一眼,“寫反了?!?/br> 我不理他,繼續涂鴉:從今往后,本公主再也不會不信任駙馬,此情矢志不渝。 寫完之后,我畫了一個特別的小花,那是我自創的畫法,是獨屬于我的棠花。 我笑嘻嘻的為他穿上衣裳,道:“有了這個,你就不用擔心萬一我醒來還誤會你的情況發生啦?!?/br> 宋郎生的笑容依舊,揉了揉我的頭發,“好,都依你?!?/br> 那是我多年來,最為幸福的一個夜晚。 洞外天外飛雪,洞內火光盛盛。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直到倦意重重襲來,閉上雙眼,我仍能感覺到他在我的身畔,輕柔的撫著我的背。 我忽然覺得好舍不得,直想多把他的笑他的眼望在心中,或許那樣,就能記住這情深不悔。 所以,即使腦海已逐漸沉入漩渦,懷著這樣的心,我竟能再一次帶著意識睜開雙眼。 然后,我看到了離我幾步之遙的他,慢慢的脫下那件寫滿字跡的外裳,拋入火堆之中。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片哀涼絕決之色。 他轉過頭時,恰恰對上了我的眼神,卻是渾身一震,“阿,阿棠……”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霎時間心仿若被許多細細的刀子切割著,“為什么……” 宋郎生飛快的近到我的身旁,像是用盡渾身的氣力顫身摟住我,“阿棠……對不起……”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