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可,可若要不驚動神機營,我們上哪兒弄來火藥……” “太子怎么就忘了,前朝君錦之的密道中,就有火藥?!?/br> 太子恍然,復又蹙起眉峰,“彼時萬翼極有可能推脫火藥來自民間……” “依大慶律,坊間不得私運私藏硫黃、硝石等火藥兵炮,若查明火藥非出自神機營,那么,京禁衛守城門軍與漕運免不了干系了,不是么?” “皇姐的意思是趁此機會將神機營與漕運換上我們的人?” “你說呢?” 太子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么,一箭雙雕的意思是……” “能夠在公主府布下火藥、又恰恰在事發前了無蹤影的最大嫌疑人,你說,還能有誰?” 窗外的風揚起紅白花瓣,飄蕩在空中打著旋兒。 此刻府邸的侍衛井然有序的緩步巡視,侍女們亦在忙碌中來來往往,成公公出聲提醒我:“再遲只怕會被人察覺?!?/br> 我闔上雙眼,背過身去。 成公公安上窗,伸手入懷掏出竹哨,輕聲吹出鳥鳴聲。 直待“轟——”的一聲—— 伴隨著一股炙熱的氣浪透過襲入樓內,成公公飛快扶著我退出幾步,觀景閣的窗門被碎木石屑濺出噼噼啪啪的沖撞聲,巨響震得人耳根嗡嗡長鳴,幾乎睜不開眼。 不知靜了多久,一個侍女的尖叫聲打破了死寂,繼而整個府邸都陷入了倉皇的驚恐之中。 我這才回過神來,迫不及待的開啟窗縫,滾滾濃煙騰空而起,視線被煙火阻隔,空氣中夾雜著硝石的味道。 混亂中四面八方的傳來凄厲的慘叫聲,那聲囂場面只聽得我心底冰涼,手一抖,差些就要將整扇窗戶推開看個究竟,成公公忙制止住我的動作,壓著嗓音道:“現下府中的侍衛必打起十二分戒備嚴密盤查,若是露出馬腳讓人發覺公主在此,可就功虧一簣?!?/br> 哀嚎與呻吟聲此起彼伏,透過窗縫一眼便望見有侍女倒地不起,手臂與腿間鮮血泊泊而出。我冷汗涔涔,盡管方才下令點火之際已瞧準府內諸人俱在安全方位之內,但點燃火藥又豈會料不到此時傷及無辜的局面? 追根究底,是唯恐事先遣散眾人會遭人懷疑,唯有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為大局有所犧牲在所難免。 重重的痛意涌上心頭,我揪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努力讓自己平息下來。 誠然這些年在朝中翻云覆雨,未必雙手滴血不沾,只是親眼所見終究是愧疚難當,恨不得自己即刻毒發身亡才好。 成公公移至另一扇窗前往外望了一會兒,凝神道:“有幾人受傷,看去應無性命之虞,公主切莫憂心?!?/br> 劇烈的sao亂不絕于耳,忽有侍女尖聲哭叫:“公、公主在里面!公主在里面!” 我一下便聽出了是夢蝶的聲音,旋即,便聞柳伯驚慌失措地道:“你、你說什么……” 夢蝶顯然已經嚇傻了,哭的上接不接下氣,“公主說,要,要洗花瓣澡,她讓奴婢去采花,然后……” “是啊是啊,柳管家,方才我和小翠路過還聽到公主在撫琴,怎么,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柳管家怎么辦,公主會不會已經……” 這些侍女們的哭腔中氣十足,應當沒有傷及什么五臟六腑。 我稍稍舒了一口氣,這一舒,竟是有些站立不穩,雙手直撐著窗臺。 塌陷的寢宮燃起火光,驚的數人面無血色,一時間全府上下失去主心骨,不知該如何是好。柳伯在戰栗中命所有人去盛水救人,眾人慌慌張張,那架勢與其說是拼了命卯足了勁,不如說是已然絕然灰心。 畢竟,這炸藥威力迅猛,連遠遠廊道上的幾個侍女都受了傷,遑論是身在屋中的“我”。 誰也不敢想象,襄儀公主死在自己府邸之中,將要掀起一場何樣的波瀾。 我暗嘆一聲,望向天空,只覺得烏云壓頂,山雨欲來。 成公公提醒道:“公主,該是時候撤離此處。 我自然明白耽擱不得,方一轉頭,忽聽得遠處傳來馬蹄聲近到府前,繼而一聲悲嘶長鳴,顯然是策馬之人猛力勒緊韁繩所致。 來者何人? 我忍不住側頭想要看個究竟,奈何觀景窗的角度所限,只聽得腳步聲不見其人,卻見府中諸人皆屏息斂氣,齊齊望著大門口方向,尤是柳伯面上神情數變,我心下一沉,頓時有種預感,卻又難以置信,下一瞬,一個熟悉的聲音鉆入耳中:“府中……發生何事了?” 第四十四章 這聲音猶自噩夢般而來,我的心似被什么狠狠揪住,幾乎虛脫踉蹌,身旁的成公公眼疾手快扶住我,總算沒有發出動靜,我卻聽到自己狂烈的心跳。 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因余煙未散還是淚霧涌出,直待一身藍影風塵仆仆步入園中,一切再度變得清晰起來,那人面容俊秀至極,鬢若刀裁,饒是此等時刻,顧盼間依舊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停至柳伯跟前,只聽柳伯哆嗦的撲通跪下,面色蒼白道:“駙馬爺!寢宮不知何故忽然間被炸毀,公、公主……” “公主如何?” “公、公主、主在屋中撫琴靜養……事發突然,她她,”柳伯抖的幾乎連話也說不完整,伏地痛哭道:“未能逃脫,仍、仍困其中,沒有出來……” 宋郎生原本正望著東面濃煙的方向,聽到柳伯這樣說,仰頭的動作凝滯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他的身形徒然沖至搖搖欲墜的廢樓前,柳伯猛然明白過來,大喝一聲道:“駙馬爺不可——” 原本正潑水救火的侍衛們領悟過來,都趕忙上前拽住宋郎生,“駙馬爺不可,樓要塌了……” “滾!”宋郎生反手一掌推開幾大侍衛,其力道之大勢如破竹,一時令人阻攔不及,眼看著便要沖入其中,這時有人忽然高聲道:“是公主!是公主!” 我心頭一咯噔,本還當是有人察覺到我們,再循聲望去,卻見夢蝶伸手指著書房方向,那烈焰煙霧之中依稀有一道青影,定睛一瞧,確見一個身著翠衫的女子氣若游絲的探出手來,后半身被梁柱所壓,但聽夢蝶哭叫道:“是公主!公主她還活著!” 我與成公公面面相覷,這府邸都炸成這副模樣了,那“替身”又豈還有活命的道理?再往深處想,多半是那姑娘死到臨頭忽然又怕了起來想要逃走,不料遲了一步,雖未被火藥炸個粉身碎一骨,卻被瓦磚梁柱砸個正著。 翻卷的火焰阻斷了去路,試圖潑水救火的人才一靠近就被火舌逼的連連倒退,叫煙熏的連眼睛也睜不開。 我麻木的看著這一切,腦海中回響著聶然的話:“那就是……等公主薨?!?/br> 宋郎生,一直在等待一個契機能夠冠冕堂皇的回京攪亂朝局。 是不是此時,偽裝成在奮力救出公主的他,心中正當竊喜,終于等到這一刻了? 是不是等到“公主”身亡,他就會與所有人一齊哀聲痛哭,裝成是悲痛萬分的樣子,心中盤算著下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策? 我的心不斷下沉,僅僅一瞬的出神之際,那道藍色的身影已然飄出我的視線范圍之外,不等我回過神來,只見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駙馬——” 我大驚之下再顧不得其他,窗門推開時竟望見了宋郎生徑直沖入火圈的背影,如同一道閃電,任憑熊熊烈火燃上了他的身! 我的心仿佛在那一刻倏然停止了跳躍—— 我望見了他握住“襄儀公主”的手,“阿棠,不要怕——” 那一聲叫喚似一刃鋒利的劍,直直刺入我的心頭。 火云倏地卷起來,但聽“咔嚓”一聲響,梁柱紛紛斷裂開來,砸落在地濺出更多的火團,周圍的人不得不散開,那最后一根支撐的木椽從高處墜向“襄儀公主”時,我看到宋郎生往前一撲,“咔”聲輕響,堪堪擋受了那重重的一擊—— 宋郎生噴出一口鮮血,卻仍未松開她的手,他努力挪動壓在她身上的巨石,想要把她救出來。 他會死的。 他就要死了! 我腦中一片混亂,分不清孰真孰假,是痛是怒,只覺得眼前一時是慘淡的紅,一時迷茫的白—— “轟!” 地面,莫名的顫了一顫。 隨著這一聲巨大的聲響,所有的所有轟然塌陷,連烈火都為之一黯。 “轟隆隆——” 這時,天空的霹靂像是聽懂了土地的嘶吼,烏云密布,一剎那雨點連成了線,嘩的一聲,雨就像塌了天鋪天蓋地傾瀉下來。 暴雨似流水般滾滾而來,熄滅了大火,不停的澆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方才地動塌陷,不知是因火藥觸引,還是遭遇地震,幸好只是那么一晃,大多數人安然無恙,可那個“襄儀公主”,卻徹徹底底的陷入地底之中,再也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了。 宋郎生屈膝跪坐在廢墟之上,半個人都陷在泥沙之中。 風雨吹人睜不開眼,而他卻呆呆的低頭看著,仿若“襄儀公主”還在他的跟前一般的看著。 我從未見宋郎生有過這樣茫然的神情。 周圍的人都在哭,為“我”而哭,有人痛哭失聲,有人喃喃不絕,只有他巋然不動。 他身上被燒傷的傷口不斷涌出鮮血,而他渾然未覺,像是不曾經歷過灼骨之痛,身軀連晃都沒有晃過。 他極慢極慢的抬起頭,看著天,眼中盡是空洞無物。 就在所有人以為駙馬爺會因為痛失公主而仰天哭哮時,他忽然俯下身,開始用手挖起瓦礫沙土來。 一時間,眾人都被駙馬的舉措所震驚,柳伯一路摸爬滾上前去,拽住宋郎生的衣裳哭道:“駙馬爺,公主、公主殿下已經去了……” 宋郎生卻反手狠狠推開他,眼中漸起怒意,“公主還活著!公主還在等我們救她!” “駙馬……” “夠了!”宋郎生叱道:“哪怕……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救出襄儀!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過來一齊把這石頭搬開!” 侍衛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哪怕知道“公主”絕無生還的希望,仍不得不冒著大雨,在焦黑的灰燼中刨開石土。 風卷雨,雨裹人,我怔怔的看著他,這一刻,像是失去了一切思考和行動的能力,只能呆呆的看著他。 “阿棠?!?/br> 我聽他啞聲喚道。 “阿棠?!?/br> 他的雙手被割破,染滿了鮮血,仍未停下動作。 他垂著睫,眼底的情緒都被這傾盆大雨所覆蓋,那張秀雅無雙的臉上沾滿沙土泥水,什么神情都看不出來。 但為何我卻感覺到,他在哭。 “阿棠!” 前一刻剛挪開的泥石,下一刻又被雨水沖了回去。 “阿棠……蕭其棠!”他的聲音多了許多驚懼,每喊一遍我的名字,渾身顫抖的更加厲害,“阿棠!” 一陣涼風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也早已被雨水打濕,麻木的心臟越揪越緊,疼到無可發泄的地步,心中便只剩一個念想—— 宋郎生,就算這只是一場戲,我也不許你再這樣下去了—— 我轉過身想要沖出閣樓,成公公卻伸手攔住了我,“公主三思……”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方才若不是天降大雨,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