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她表示那三十八影衛已然整裝待發,其中有十人提前勘察地形,加上她和阿左,至少有三十人將會藏在不同方位處保護我,不管發生什么突發狀況都以保護我為己任。 她一說完阿左就從窗口跳了進來,道:“屬下已聽從公主的吩咐把那采蜜五花大綁關于府中的地牢之中了?!?/br> 我瞥了他一眼,深沉道:“那就好。今夜有整個明鑒司的影衛都來保護我,你們也莫要過于緊張了?!?/br> 我背對著他們,推開這府邸樓閣的木窗。 入夜時分的京城逐漸褪去燈火,隔著沉沉夜色看不盡浮沉。 難得是夜空晴朗,星光灑落在青石長路上,平添了幾分靜雅。 然放前望去,長長一排通明的燈籠懸于半空,那些燈籠,那些宋郎生說過在我失蹤時他遙望的燈籠,此時此刻映的我心口莫名一窒。 回眸時彤彤紅光落入眼中,閃現出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兩年前的那個清晨,我早早醒來,興師動眾的監督禮部將千盞燈籠掛在京城指定的各大街小巷。 那天,是宋郎生的壽辰。 我為他畫了畫,為他在玉龍山莊搭了壯觀的戲臺,為他裝點了整個京都。 可我尚且記得那時我的心情并不雀躍。 不日前,他似父皇鬧了什么矛盾,忽地對我疏遠了起來,甚至搬離公主府住在大理寺中半月不回。任憑我如何傷情傷心,他都巋然不動的視我如浮云,其冷漠比初初成親時尤甚。 我想不透他冷落我的理由。 自陳家村火場逃生之日起,我倆心結已解,恨不能時刻相守,那段日子的濃情蜜意豈會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只可惜當時我一門心思均在調查夏陽侯及青姑諸人之上,待回過神察覺不妥時,已無從得知問題根源出在何處。 我徹夜難眠,卻彷徨不知何解。 直到翻開棠心簿,看到那片巴掌大的紙楓,才突回憶起十三歲那年在靈山之上,我眼望楓紅逐漸枯黃,一時傷感脫口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br> 難得當時伴我在身邊的大哥哥沒有毒舌的反駁我楓屬葉不屬花。 只是在回宮前,他拉住我,攤開我的掌心,將一片繪的栩栩如生的紙楓放上。 他說:“總有百轉千回不退之心,花如是,人亦如是?!?/br> 這樣的情話令人難以招架,我久久無法抑制心中的動容,最后才道:“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br> 他嗯了一聲,“就當是聘禮吧?!?/br> 我詫異的抬起頭,他若無其事的轉過身,耳根卻是通紅。 夕陽拉長了他的背影,我凝視許久,輕輕的說:“總有一天,我會回你一片全京城最大最閃的紅楓?!?/br> 那是年少時的許諾,楓還是那片楓,人還是那個人,可百轉千回之后情已回不去最初的純粹了。 我決心把那份遲了許多年的禮送給他,作為他的生辰禮物。 那日,我托他大理寺的同僚將邀他之信交予他。 我想在當初相遇的地方,讓他看世間最美的楓,訴說我藏在心中多年的情。 我在靈山上等了又等,等到日落西山,終于在不遠處彎彎繞繞的山道上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紅影。 他連官袍都未來得及褪下,就趕來這兒應約了,足見他心底始終還是有我的。 我燃起了手中的煙火,當彩焰在夜空中綻開時,山下京中的燈籠一時點亮。 火紅的籠光星星點點蜿蜒為線,像瀑布流水般傾瀉開來,從這處望去,恰恰繪成一片巨大的楓,剎時,天地一片緋紅。 那一刻,我不知怎地,像是一剎那回到了年少時,撫著砰然的心,不知所措的回過身,背對著他。 直待腳步聲臨近,停在咫尺的地方。 我遠眺望夜幕下的燈籠光華,“我知道你會來?!?/br> 他沒有說話,我想他或許在惱我莫名其妙把他約來此處,遂說道:“今日是駙馬壽誕,想來此刻大家都在山下莊內等著賀壽,有些話在那么多人面前我沒法說,所以才……”我頓了頓,仰起頭,“才想在這兒單獨和你待一會兒?!?/br> 他依舊沒有說什么,我輕輕道:“好些日子未見,我好像連話都不知該怎么同你說了,今后……你我就會生疏的如同陌生人么?……真不甘心啊,我喜歡了你那么久,比你想象的還要久?!?/br> “你可知,你我最初相遇的地方是在哪兒么?”我仰頭,“正是此處……” 身后的人微微一動,我拽著衣角,一鼓作氣道:“……這些過往,我本不會提及。雖然我偶爾會盼你想起我,但畢竟時隔經年,我害怕即便你聽了,也未必愿意為我停留,我害怕你根本從未在意過,那么那段最令我珍視的過往也就化為一場空了……” “原本……你我分別后,我遇到了另一個人,險些就要動搖了……” “但當你我在陳家村重逢時,你冒生命之險救了我,你甚至不記得我是當年那個女孩,卻還能同我說出那番話……”我用指尖拂去了淚,“那一刻,我真的想過,只要能活下來,即便父皇反對,即使遭全天下人非議,即使要我拋棄這公主身份,我也在所不惜……” 我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曾說過,有朝一日,會回你一片全京城最大最閃的紅楓……” “難道此時此刻看著此景,你還想不起我是誰嗎?” 那一句擲地有聲的質問,任他再是遲鈍也不難猜出我是小meimei吧? 如果當時,在我身后聽到這句話的人,當真是宋郎生就好了。 只不過,當我轉過身,卻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煦方。 正是那個還沒能記起自己是夏陽侯世子的煦方。 我瞠目結舌的張開口:“你是煦、煦方?怎、怎么會是你?” 他一身紫袍素雅,早已不是陳家村時的那番模樣。此時怔怔的看著我,卻不應我,我不明就里,方才明明瞧見了身著官袍的宋郎生,怎地一個轉頭就換了一個人呢? 我心急如焚,正打算繞過他去尋人,卻聽到煦方淡淡道:“他走了?!?/br> 我止下步伐。 煦方緩緩轉眸,“你說話之際,他就在我們身后的樹旁聽著,只不過,聽到一半就離去了?!?/br>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煦方。 倘若果宋郎生當真未聽完就離去,那只能說明,他以為我的話,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 我顫著聲問:“你明知我不是在和你說話,為何不聲不響不打斷我?” 熠熠月光下,煦方清雋的面龐冰涼。 這個人,還是那個在陳家村救過我的煦方么? 我恍惚了一瞬,“你為何會來京城,為何會在此處……你是,你是故意讓駙馬誤解的?” 他還是沒有回答我,我心中雖有疑慮,一想到宋郎生極有可能誤解了我負氣離去,便顧不上多問,只管徑直而去,欲要追上駙馬。 可煦方卻一把將我握住,我想我大抵是知道他這樣做的理由,心下一軟,“煦方,我以為,你會支持我去追求我想要的?!?/br> 他漆黑的眼珠波光流轉,“是你說的,對一個人好,不是任由她的心意縱容她的想法?!?/br> 我愕然道:“所以讓原本相愛的人因誤會而分開,就是你對人好的方式么?” “可是他、他對你并非出自真心!” 我惱道:“你不過是一個記憶全無的外人,憑什么這樣說?” “他其實——”煦方欲言又止,“總之,他不行,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現在,現在也必須呆在我身邊,不能去追他,否則,否則……” 我看他前言不搭后語思緒甚亂,“我雖不知你是何居心,可你畢竟救過我,我不怪你,我們……就此別過罷?!?/br> “方才!”煦方抬高了他的聲音,“你說你遇到了一個險些另你動搖的人,是……我么?” 我心頭霎了一霎,直直看著他。 說這番話,本意只是想讓駙馬心生醋意,未料竟讓煦方聽了去。 這下我卻不知當從何說起。 漆黑的天幕孤月皎皎,他垂下眼,問:“那日,如果我早他一步救下你,那么你,是不是就會為我動搖了?” 不知為何,他這樣的神色落在眼里,便如吞了金般心中沉甸甸的。 誠然類似的問題,他在村里時似乎就不止問過我一次。 只可惜,答案,從未變過。 “這是最后一次回答?!蔽矣脛艗觊_煦方的手:“這個世上,沒有如果?!?/br> 煦方的聲音空蕩蕩的回響在呼嘯的夜風之中,“是么?” 記憶再度模糊起來,但凡多想一點,頭疼欲裂便加重一分,我雙手扶著窗柩,閉著眼試圖多抓住一幕幕之后發生的碎片—— 晦暗的光線里……我仿佛曾被囚禁在一間昏暗的屋中,雙手被縛,有人步步逼近,捏起我的下巴將一顆藥丸喂入口中……可那人是誰?為何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人的樣貌? 再之后呢?獨自……在山道里逃命般的奔跑,一群蒙面殺手窮追不舍,將我逼入斷崖絕處,我步步倒退,縱身一躍—— 高空失重的墜感是最后的記憶。 再來就是鋪天蓋地的灰暗,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更多了。 心臟的鈍痛傳遍四肢,我足下一軟,一時癱坐在地,如墜深淵。 阿左眼明手快將我扶起:“殿下可是有哪兒不適?屬下即刻傳周太醫前來……” 我抬手制止,“不必了……” “殿下!”阿右顯然是著急了,“今夜之行不如就此取消……” 我心中悲戚,卻是一笑,“他們苦心孤詣,下了這么一盤好棋,本宮又豈能不奉陪到底?!?/br> 阿右不明所以,“他……們?” 有件事我一直覺得不對勁,卻始終想不起是哪兒不對。 我是在兩年前駙馬壽誕那日失的蹤,駙馬壽誕正值一月臘梅之季,當時有人親眼所見我自靈山之上墜崖,可崖下的尸體卻不是我。 而后我因身中忘魂散,每日重復失憶一次,最初的印象便是作為和風在陳家村被煦方撿到。 那是三月桃花旺季,整好兩個月。 陳家村距京城的路途,若是快馬加鞭超最近的水路,恰恰也是兩個月。 但若是按照之前的預想,我失去記憶后流浪至陳家村,所花費的時日一定遠遠多于兩個月。 那么,僅剩下最后一種可能。 有人在我失憶后,日夜兼程把我帶離了京城,并在陳家村隱姓埋名。 而這個人,只有他。 那夜貿然出現在靈山之上的,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