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太子湊近細瞧,“像是……事后補上去的?!?/br> 我篤定道:“換而言之,這個端王是后來才死的??闪⒊瘉?,你有聽父皇提過前朝端王之事么?” “大隱隱于市……“太子摸了摸下巴,“若這端王是秦松他們謀逆案中死去的話,那么當年那些人中究竟哪個才是……”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太子乍然抬頭,與我詫然相視,異口同聲道:“君錦之!” 我被這種可能性激的后脊一涼——駙馬是前朝皇室? 太子的臉白了白,旋即又反應過來:“不可能,若當真如此,父皇早八百年前就會把宋郎生斬草除根了,又豈容許他當你的駙馬?” 說來也是。 君錦之倘若真是端王,父皇就是動用神武大炮將他轟成灰都不足為奇,豈會由他連夜逃走呢? 太子見我一驚一乍,安慰道:“那君錦之八成只是不小心牽涉其中的小人物,我想你是多慮了?;式?,你和駙馬自大婚以來就沒消停過,你可知你失蹤那會兒他是快患上相思病了,每夜離開大理寺就會走上幾條街數燈籠。我于心不忍,便想找人拆了,誰知他氣紅了臉要來找我理論。哎,姐,他那樣的人都能為了破燈籠發脾氣,可想而知對你用情有多深?!?/br> 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事,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我問說:“你可否知曉我當年掛那么多燈籠是何用意?” 太子連連搖頭,“沒準是當時你與駙馬吵的太兇,你想哄他開心就……” 話未說完,我一抬手,“打??!何謂我與駙馬吵的太兇?我們吵架了?” 太子歪著頭瞧我,“你們幾時不吵架了?” “不是,你會否弄錯了……”我道:“雖然我們起初相處是不大融洽,但后來,就是你找了顆忘魂散威脅宋郎生讓他給我服下,這事你可還記得……” 太子點頭。 “后來發現了,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太子再點。 “我漂泊了一段時間遇到了天災傷了腿又遭人迫害被困陳家村還差點被燒死了你記不記得……” 太子擺出很認真在聽我說話的神情,“所以呢?” 我拍案道:“所以我們怎么會吵架?!” 太子茫然呆滯的瞅著我,攤手道:“恕小弟愚鈍,我似乎不是很明白這二者的因果關系……” 我登時翻了個白眼:“此前不和是因我不了解他對我的心意、他也不承認對我的情意,但那次他冒死救我后我們已經互訴衷腸了……歷經磨難九死一生的相聚難道不是應該恩愛甜蜜難舍難分……” 太子睨了我一眼,“……性格不合?” 我:“……” “其實,你們剛回來的時候的確柔情蜜意的,連上個早朝都會眉來眼去……”太子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雙手放在暖手爐上摩挲,“可后來不知怎地,駙馬恢復了對你愛理不理的樣子,你也不似從前那樣會百般討好他……” “為何?” “我哪知道?”太子想了想,復又嘆了嘆,“我還記得皇姐你失蹤的前幾日,父皇獨自召見駙馬入寢宮,不知他說了些什么沖撞了父皇,隱約是想讓駙馬做什么,駙馬抵死不從,彼時天降大雨,父皇一怒之下就命他跪在寢宮外跪到答應為止,于是駙馬就撩起袍子二話不說的跪著,足足從未時跪到了申時,直到皇姐你趕進宮,同父皇求情?!?/br> “然后呢?” “父皇難得不領你的請,你也執拗,轉頭就陪著駙馬一起跪,一起淋雨?!?/br> 我被自己的情深意重打動了。 故而我們是因此冰釋的么? “跟著呢?” “跟著你們又從申時跪到了酉時,酉時跪到戌時,這期間雨居然一直沒?!?/br> “……這期間,請問你在做什么?” 太子理所當然道:“替你們算時辰,還有觀察天氣?!?/br> “……”果然是我太過位高權重了么。 太子往爐里夾了炭火,“最后父皇到底還是心軟,松了口讓你們滾回府閉門思過……你喜出望外的扶他,他卻甩開你走了,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 我怔住了。 宋郎生他……拋下了陪伴他淋雨的我,獨自離去? 聽著太子云淡風輕的敘述,即使我什么也想不起來了,那滋味,也委實難受。 只是何以宋郎生從未提過呢? 再后來太子再說什么朝中政務,我都聽不入耳了。 一直到我坐在回府的轎中,耳邊還反反復復響著太子的那句“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越想越覺得心中似乎空缺了一塊,不知該如何補全。 “轟隆隆”的雷鳴,轉瞬大雨傾注而下,轎夫問我是否還要繼續前行,我撩開轎簾見雨勢兇猛,恰好旁邊有個小亭,就撐著傘先在亭中避過這一陣雨。 亭中無人,我靠坐在長椅上,木訥看這雨幕,仿佛把我帶回到另一個雨夜中。 那夜的雨比此刻還大,我緊緊拉著他,“我不知你為何要如此,更不明白我們之間為何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既然說過生死與共……” 卻聽到他在掙開我的手時說的話—— “那些話,從來都是公主說的,我沒有?!?/br> 只有這段破碎的記憶,再多的,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來了。 可記不得宋郎生這話的前因后果,卻記起聽到這句話時候的泉涌悲傷,我閉上眼仰起頭,任憑斜雨濺在臉上,滑入衣間。 不知多久,臉上感受不到冰涼,睜開眼發現一只衣袖擋在眼前,替我遮住了襲來的雨點。 清風牽著廣袖飄逸,我扭頭去看衣袖的主人。 夜色下,那雙深沉的眸中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 “聶然,你怎么會在這?” 他靜靜的看著我,開口道:“避雨?!?/br> 我這才發現他手中無傘,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卻不見得狼狽。相反我腫著的眼睛應當很煞風景,我避開他的目光,“這種雨應該很快就能停了?!?/br> 話音落后,陷入長久的無聲之中。 就在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呆坐到雨停時,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抱歉?!?/br> 我不明就里,“抱歉什么?” “不知你是真正的襄儀公主?!?/br> “哦?!蔽疑焓肿層甑卧谡浦朽枥锱纠驳膲嬄?,“我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br> “為何你從不解釋?” 我道:“解釋不解釋有什么分別?” 聶然緩緩道:“你若是假公主,那么駙馬或許只是cao縱你的人,可若是真的,那么他便是你的夫婿……” 我莫名其妙,“那與聶大人有什么關系?” 聶然垂眸道:“既然公主已有了心上人,當初又何苦……” “我當時不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么?”我有些不耐,轉頭看他,“聶司業都把整個村的人都請入京了,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情?” 他終于變了臉色,“公主的意思,如果恢復了記憶,那么即使是在陳家村時,你也會離開?” 我的心有些飄忽。 這個如果,衛清衡問過我,宋郎生問過我,如今連聶然也問。 那時候的和風究竟是喜歡煦方多一些還是宋郎生多一些…… “這種問題,與聶司業又有何干系?”我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這個世上最該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是煦方,可他已經不在了。他若還在,根本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令我兩難,哪怕我想離開,他也會……” 他會放手,只要我好。 那個時候的煦方,是這樣回答我的。 沒有自信沒有安全感的和風,總是喜歡問許許多多假設性的問題刁難煦方。 假若你是江湖魔頭,假若你是武林盟主,假若你有喜歡的人,假若你兒孫滿堂。 后來有一天,他們兩個躺在小山坡上看日落,和風忽然問煦方:“如果有一天,我的記憶恢復,想起了有一個非常相愛的人在等我回去,你會如何?” 煦方難得沒有如往常一般奚落她,他默了很久才輕輕的說:“我會放手,只要你好?!?/br> 可惜那時的和風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相反以為他并不在乎她,她氣的一哼,起身就跑,剛跑出幾步就聽到頂上的云層隆隆滾動的悶雷聲,她素來怕閃電,又想起自己站在村落的最高處,忙捂住雙耳,一時竟怕的有些不知所措。 閃電劃破天空之際,有人用掌心蓋住了她的眼睛,拉著她轉身入懷。 我不知自己為何會忽然想起這一幕過去。 是因為宋郎生令我亂了心,還是聶然令我動了氣。 聶然見我說話說一半,問:“他會如何?” 我沒有回答他,眼見天收了雨意,我彈了彈衣袖上的雨水,“我該走了,聶大人也早些回去歇息吧?!?/br> 說完正欲踏出小亭,耀眼的藍光急驟馳過,閃電像利劍般直插而下,巨雷轟然而響! 不待我做出反應,便感到雙眼被溫熱的手心覆上,臂上一緊的力量將我輕輕帶入一個懷抱中。 咫尺而立,與遙若天涯的曾經重疊在一起。 四周一時安寂,連大雨滂沱落地的聲響也聽不清了。 眼睛上的觸感如此熟悉,熟悉到讓我幾乎忘記呼吸。 我愣愣的站著,明知這種想法太過荒唐。 “你……是誰?” 我推開他的手,抬首望他。 “你究竟是誰?” 他的面上依舊風云清淺,眼中卻是靜水深流,正要張口,身后冰冷冷的響起一個聲音:“放開她!” 我回身,望向前方寂冷的長街,那一抹緋紅官袍如此耀眼,令人無法逼視。 宋郎生明明撐著傘,渾身卻浸了個半透,就這樣陰沉沉的站在漫天細雨中,一字一句重復道:“放開她!” ————————————第二更?。。。?!———————————— 此刻宋郎生抿著唇,昏暗的天光下,那一動不動的姿態頗有些瘆人。 我急著想要掙開聶然,可他非但不放,握在我臂上的手更緊了緊。我詫異抬頭,但見聶然的眼里似乎掠過一絲猶豫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