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第二十一章 衛清衡輕咳了一聲,“婚宴上大哥哥?他是何許人?” “……我也不知?!蔽遗貞?,“就是一道影子……” “公主可還記得你的大哥哥生得是何模樣?” 我搖了搖頭。 “公主從何得知那道影子正是他呢?” 我指了指久久難以平靜的心口,“那種心怦怦地跳的感覺……” 衛清衡無奈的看著我,道:“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我還有課得上,不若你這般清閑?!?/br> “……” 衛清衡回頭果真回房瞇眼去了,此刻天蒙蒙亮,陸陵君屋里那伙子李大杜二蘇三什么的還橫七豎八的躺著呼呼大睡,他們這種豬一般的日子何其幸運,可惜我做不成真正的白玉京。嘆了嘆,我揣著諭令回到公主府去了。 回府后我藏好諭令也不捱著倒頭就睡,一躺昏昏沉沉的睡個大飽,醒來后竟見日頭下沉,這才感到腹中空空,交代下人做好晚膳多加些葷,索性一次三餐合著吃到撐,柳伯遠遠看著直搖頭,身為管家沒能妥善安排好公主的作息,他除了唏噓嘆息別無他法了。 吃飽喝足后我想起了一件事,今日太子大抵會借著早朝正式授予韓斐為江浙監察使一職,雖說有我的印璽加之他開的金口這事算是塵埃落定,只不過此前韓斐經歷了那么多風風雨雨,此后又一直以公主面首的名義晾了好一段日子,不曉得會否遇到什么阻礙? 我在思考這事的時候府里的侍女匆匆忙忙說有人求見,一問之下是韓府的家丁,再問之下才知出了大事,那家丁哆哆嗦嗦地道:“韓公子遇刺,此刻生死未卜?!?/br> 我頭皮一個炸開顫聲確認了一次,等趕到韓府但見府邸上下籠罩著一股哀怨的氣氛,我心中打鼓,不了個是吧,不能吧,不至于我剛放生就往死地里游吧。所以當震驚快要嗆酸的鼻子的時候,門簾后突然竄出某人時,我頓時有種頭暈目眩之感。 韓斐氣定神閑叩上茶蓋,奇道:“公主何以神色慌張,發生何事了?” 我瞪著眼睛道:“你的家丁上門找我說你遇刺,生死未卜?!?/br> 韓斐訝異地眨了眨眼:“大抵是他口齒不清了,那刺客中了我一劍,性命堪憂啊?!?/br> 所以,那家丁想表達的“此刻”其實是“刺客”的意思么? 我揉了揉發麻的槽牙,灌進下人放下的一口茶,道:“到底怎么回事?哪里來的刺客?” 韓斐勾起嘴角道:“應當便是內閣的那些人,不是趙首輔就是李次輔,不過既然敢接手這趟差事,也俱是預料到了?!?/br> 我看向他:“我們這是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了?” 韓斐怔了怔,旋即笑道:“這做官有貪污受賄的有明哲保身的,我若是那貪生之輩也不至落到如今這般境地,此些種種,公主兀需多慮。今日請公主來,是為兩件事?!彼麖男淇谔统鲆槐舅{封皮冊子遞給我,“這些是我在公主府里記錄的一些事務,府內哪些人有可疑,哪些人需得提防,朝黨哪些派系的蛛絲馬跡,諸人諸事的推測和我個人的一些見解,未必對公主有大用途,備著防人倒無不可?!?/br> 我翻了翻,不知這些密密麻麻的字是用他多少日夜換來,心中一酸:“多謝?!?/br> 韓斐呵呵兩聲,斟酌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事……也并非什么大事,我這一走兇吉難卜,盼公主能顧著昔日一些情面,保住方雅臣,他……畢竟是方家最后一點血脈了?!?/br> 我頗為惆悵的看著他,十分想問他一個問題:你曉得方雅臣是女子么?話自然沒有說出口,我一面了解他要如何運糧,一面思索著有什么法子能夠讓他與方雅臣和好,待到他說要走水路時我眼睛亮了一亮,“此次運糧走的是漕運?” 韓斐點頭道:“從京杭運河起,順流轉漕南下,至杭州后再走陸路,能夠在最快時間內把糧食送至受災處,行事上也穩妥許多?!?/br> 我托著腮喃喃念:“如此……總得讓你們見上一面才好……” 韓斐疑道:“什么?” 我笑道:“本宮是在琢磨著明日要否給你踐個行?” 韓斐搖頭淺笑,笑聲透著無奈:“這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么?” 從韓府出來后,天色蒙蒙,一日即逝。 我回府搗騰了一陣又換回一身儒衫往國子監,這回也不再打馬虎眼,直奔敬一亭祭酒廂房,關上門對著正在閱卷的衛清衡道:“師父,今夜天清氣朗,明日應風和日麗,有否興趣游河?” 衛清衡道:“???” “就是坐著畫舫從清河北隅游至城西毗港,中途在那附近的茶肆歇坐歇坐,最后繞回來,此乃近日京內達官客商最喜歡的路線,據聞景致宜人,別有洞天?!?/br> 衛清衡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想了想,還是:“???” “聽聞廣文館的監生此次月試再拔頭籌,不如讓諸位監生同博士游湖賞景,以示嘉獎?” 衛清衡釋卷,盯住我片刻,道:“公主希望方雅臣隨行?故意以此為由得以見韓大人一面?” 我道:“師父不愧為師父,一點就破,你道如何?” 衛清衡點點頭:“包下畫舫的銀兩公主付么?” 我:“……” 衛清衡道:“我是清官?!?/br> 我:“……我付?!?/br> 衛清衡又道:“可惜我明日還有課,不能陪同,不能安心?!?/br> 我:“……”那還問什么銀兩…… 衛清衡似笑非笑:“不過,聶司業得閑,可讓他陪同隨行,就看公主愿不愿意了?!?/br> 他分明是有意考驗我來著,我顯然在自搬石頭自砸自虐。 我咽了咽口水,“他看到我,一定會問的?!?/br> “這可由我來辦,就說公主……是衢州白巡撫白大人的千金,來國子監玩幾天,已知會過我了,想來聶司業權也懶得去查證?!?/br> 我糾結了半柱香,拍桌道:“就這么說定了?!?/br> 這個史無前例的消息很快走漏了風聲,等我緩步踱到寢間前,但見整片樓層的廣文館監生歡呼雀躍,陸陵君遙遙看到我,快步躍上前來,道:“白賢弟,你今天一天又去哪了?喔,對了,你知不知道,上頭說因為月試,明日我們廣文館的監生可以去……” “游河嘛……”我接口道,“我知道了?!?/br> 陸陵君歪頭看我:“你怎么這副神情?你不愿去?” “沒……”主要怕和某人見了面會尷尬,尤其是獨處什么的,我訕笑道:“其實我挺開心的……尤其能和陸大哥一起,必然途中活躍得趣……” 陸陵君激動拍著我的肩,“果真?我一想到能和白賢弟一起,不知怎么也興奮地緊!” 我緩緩斜眼,瞅著陸陵君,忽然想起一個故事,隨即嘆了嘆,繞過他,搖頭入屋。 …… 不論如何,清河總歸是一處好景,一方好水,尤其襯著這晴空萬里,更是相得益彰。 廣文館的監生不算多,加之幾位教習的博士統共也就那么五十余人,滿打滿算包了三船大畫舫。天子門生自不能失禮于人,畫舫上原些個鶯鶯燕燕容不得,船夫小廝和幾個丫鬟留著,擺上些精致的糕點果盤,揚帆駛開來,確是一番灑脫。 只可惜……我委實不知是否巧合,聶然與我同乘一艘船。好在大多時間他都呆在舫內,或攜卷靜覽,或聽諸生侃侃而論,我與陸陵君李杜蘇他們靠在甲板外頭,幾乎沒說什么話,碰頭時他也頂多朝我點點頭便即掠身而過,狀若生人。 其實我和他也與生人沒差了。 我撐著甲板扶欄迎風而立,李大端著酒杯湊過來,笑道:“白五,你這架勢有點悲天憫人,不會是在觸景生情吧?” 我望著一灣碧水,嘆道:“可不是,我惦記我老家的媳婦了?!?/br> 不過是信口胡謅,李大一個踉蹌,杜二蘇三也探過腦袋:“什么!你有媳婦了?” 我繼續睜眼說瞎話:“唉,那是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出門前就把婚事給辦了,如今就等著高中狀元回去風風光光的接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年不見如隔三生……” 陸陵君端著果盤悠悠晃來,見我們三兩成群,笑問:“你們在聊什么?” 李大瞪著眼道:“白五說他有媳婦了!” 杜二蘇三異口同聲地道:“對啊對??!” 陸陵君哐當一聲把果盤摔下,瞪著眼沖上前來,我正欲大笑他們上當,陸陵君急得瞎吼:“怎么可能?你不是公主的……” 我忙墊腳掩住他的嘴,陸陵君索性把我拉到一邊,語重聲輕地道:“你不是公主的面首么?怎么會有媳婦的?” 我瞥了他一眼,“所以開玩笑而已啊?!?/br> 陸陵君呆住,“玩笑?” 我道:“說笑罷了,再大聲些讓他們全部起疑就穿幫了。再者,我就算現在沒有媳婦,將來總是有的,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陸陵君哼了一聲,“你這么弱不禁風的模樣,誰會嫁給你?” 我抖一抖臉皮,“行行行,我弱不禁風注定孤家寡人你滿意了吧?” 陸陵君再哼哼,我斜瞥他,逗道:“我說你這樣,該不會喜歡我吧?我可事先聲明,我不是斷袖,你不能有非分之想喔?!?/br> 陸陵君瞬間漲紅著臉,氣道:“你胡說八道!” 我齜牙一笑,“當然,如果真的不小心斷袖,我也不會……”我抬了抬手,“屈居人下的,必要做上面那個?!?/br> “你你你……”陸陵君整張臉已如柿子,你了好半天說不上下半句,于是一個甩袖轉身拋回畫舫。 李杜蘇三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我:“你和他說了什么?” 我唉聲嘆氣道:“他是羨慕嫉妒恨我有媳婦了唄,你們還不去安慰他?” 李杜蘇三人聞言哈哈大笑,邊笑邊跟上陸陵君,我彎著腰笑了一陣,恰余光瞥見一人,卻是方雅臣靜立木欄邊前遠眺,遺世而獨立。 其實離近了細瞧,方雅臣容貌氣度處處雅致,干凈而淡雅,毫無小女兒矯揉造作之態,無怪無人洞悉她的真身,無怪韓斐對她動心。 我再次長嘆感慨,這原本是多么有趣傳奇的一對梁祝,究竟因何造成今時今日這種田地? “你為何嘆息?” 身旁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我渾身不自然的僵了僵,緩緩躬身笑道:“聶司業?!?/br> 聶然隨手挽袖把手肘往扶欄一搭,淡然笑道:“祭酒大人都同我說了,你也不必做這些虛禮。方才見你大笑之后又幾番唉聲嘆氣,不知是為何事?” 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無非是和他們說了些玩笑話,又不住惋惜自己并非真正的監生,時日到了還是要回到原點,不免有些黯然罷了?!?/br> 聶然脫口笑了笑:“年紀輕輕就如此這般,日后還了得?!?/br> 我聽見這句話,頓時覺得天地一片發虛。 在陳家村的時候,在我沉悶的看著天空無聊抱怨人生時,煦方會點著我的鼻頭笑道:“你如此年輕就這般多愁善感,日后啊還了得?” 聶然見我呆呆望著他,奇道:“怎么了?” 我勉強笑了笑,眨掉眼霧,“沒什么,只是覺得這話有些耳熟?!?/br> 聶然稍稍一怔,似乎聽懂了,亦轉頭遙望江河,過了半晌,畫舫遇浪晃了晃,聶然見我有些站立不穩,笑道:“你該不會暈船吧?” 我“啊”了一聲,“怎么可能?暈船哪有我這般氣定神閑的。你是沒見過暈船的人,連路都走不直,蹲著一個勁狂吐不止,那才厲害呢?!?/br> “喔?你見過?” 我道:“我就認識一個人,特別怕坐船,一踏上畫舫就渾身不自在……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坐船的時候,嚇得緊緊扶著這欄桿站的筆直筆直的,可有趣了……”話至于此,我戛然而止,腦中懵懵懂懂,我、我這是在說誰呢? 腦中浮現出一個場景,場景中朦朦朧朧,不知何時何地。 隱約是在落日黃昏下,我看著那人緊張的站在甲板上,一手悄然握住扶欄,轉過頭來,卻是宋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