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等到切希爾收拾好了儀容,又回到了驛站,在黑暗中與半龍人相對無言,這才發現——天色已暗,驛站里卻沒有亮起燈火。 在龍耳這短暫的幾十年人生中,他接觸的女性,幾乎都被嚴密的保護在部族深處,供奉著華服美食,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看不見的囚籠里。等他跟魔法師謹慎的踏入了驛站,卻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魔王姑且不論,他是男子,奧萊的男性不過是可消耗資源,但蘇酥呢? 那柔軟的、可愛的、奇妙萬分的人呢?她又去了哪里? 半龍人驚駭萬分,幾乎要不顧一切,召喚部族軍團,將這暴風城掘地三尺。 “抱歉,沒有告知你?!?/br> 細小的聲音響起,這聲音微弱得要隨風散去,聽在半龍人的耳中,卻清晰無比。他愣愣的應了一聲:“不,是……小人,太過急躁?!?/br> 竟然再一次忘記,這并非他可以觸及的存在。 她怎么可能會丟失呢?即便她真的失陷在這暴風之城……不,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龍耳掐斷了心中那點無法言說的情緒,躬身退開,他努力平復著心情,將聲音放得輕之又輕,生怕驚擾了那端坐在魔王衣兜之中的人:“大人,是否需要向導?” 魔王沒有理會他,他低下頭,小不點·蘇酥身邊的毛團子便連聲問道:“還要接著逛街嗎,蘇酥?” “要?!?/br> 于是魔王便抬起手,輕松的擊碎了龍耳設下的魔紋陣法。 集市的喧鬧聲重新涌來,蘇酥醉眼朦朧,舒適的靠在毛團子的身上,瞇眼看著暈黃燈光下長龍一般的街道。 這里是暴風城的東面,商賈匯集之地,蘇酥看到不少傭兵也擠在人群里,或者在路邊鋪一張布,售賣些物品。 魔王一言不發,只把半龍人當成空氣,又重新邁開腳步,慢慢的行走在人群之中,充當代步工具,攜著口袋里的蘇酥漫步于各色的鋪子之中。 他剛一動,龍耳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他呆呆的跟著走了一會,目光才移動到掛在魔王胸口那小小的人影上。 直到此刻,沒了那焦慮的心情,龍耳才逐漸醒悟過來一個事實:蘇酥——變小了。 她只有巴掌大,坐在魔王的衣兜里,只露出一張臉,身邊擠著一個毛團子,好奇的看著街道上的一切。不時發出細細的驚呼聲。 她的眼眸中映著燈火,忽然又彎成兩輪月牙。 半龍人越看,就越發移不開眼睛。他身份特殊,急著尋找蘇酥,也沒心思做多少遮掩,行走在這熱鬧的夜市之中,不時有傭兵驚奇的盯著他。 “快看,那是飛涂域的……” “他身邊那個黑袍的男子,難道就是……” 竊竊的私語聲淹沒在人潮之中,半龍人的耳尖輕微的顫動著,他知道,他應該立刻消失,免得又有些不長眼睛的人涌上來,但是他的腳卻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力,不受控制的尾隨著魔王,只為了能再看那藏在衣兜里的丁點大·蘇酥。 “蘇酥,”毛團子扭動了一會:“要將這些人趕走嗎?” 蘇酥正盯著集市上一個攤子,它擺在角落里,攤主是個半人高的的貓,它一張臉還毛茸茸的,身后兩條蓬松的尾巴晃來晃去,卻一本正經的穿著皮夾克,用那雙柔軟的爪子,仔細的篩理著攤子上的香草。 似乎是沉醉于香味里,貓深深的吸了口氣,接著它細聲細氣的叫喚著:“新鮮的天廖草,一銀幣五提?!?/br> 不過并沒有多少人理會它,它也不是很在意,叫喚了一會,便又忍不住用爪子去撥弄草料。 蘇酥看得出神,毛團子·魔王叫喚了一會,發現她毫無動靜,不由蹭到了她的身邊,摩擦著她的臉頰:“蘇酥,蘇酥?” “蘇酥,你喜歡那只亞特里人嗎?” 蘇酥終于回過神,她當然是喜歡的,但是她卻搖搖頭,微笑著說道:“它很可愛?!?/br> 她頓了頓,又迅速的補充了一句:“當然,你最可愛?!?/br> 于是毛團子心滿意足,沒再繼續詢問“是否要將那個亞特里人帶走飼養”這類的問題。過了半晌,它才想起了正事:“蘇酥,半龍人一直跟隨著我們,要將他趕走嗎?” 蘇酥掀開魔王的衣兜,抬頭看了一眼,一直注目著她的龍耳立刻便發現了,半龍人吃了一驚,飛快的低下頭,雙耳卻驀然通紅。耳尖不停的輕顫著。 他遲疑著,口中斷斷續續的,無聲的呢喃著:“殿、下……真真、真是,可愛、至極……” 這聲音大概只有龍耳自己能聽見,蘇酥只看到半龍人垂著的腦袋。她縮回了衣兜里,靠在毛團子身上:“他一直跟著我們嗎?” “是的,因為他的緣故,傭兵們都聚集了起來?!?/br> 毛團子停頓了,又充滿了希望的建議:“不如將他趕走吧?!?/br> 蘇酥卻有些奇怪:“這樣的話,不是引起更大的sao動嗎?” 毛團子頓時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那……那要怎么辦呢?!?/br> 不過他很快便不再為龍耳的去留而煩惱了。 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切希爾手握魔杖匆匆趕來,他一眼便看到了丟了魂一樣的龍耳,再一看去,魔王赫然在前方。卻左看右看,也找不到蘇酥的身影。 魔法師的臉上露出了跟龍耳沒什么分別的吃驚表情,不過他到底較為冷靜,沒有立刻嚷嚷出聲,而是首先對魔王微微躬身,算是行禮。便觀察著他的臉色,斟酌的說道:“原來您在這里?!?/br> 他上前一步,手中的魔杖微微抬起,沒等他將凝聚起的魔紋釋放,龍耳邊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安好,”半龍人平靜的說道:“切希爾,收起你的魔法吧?!?/br> 魔法師有一瞬間的疑惑,他微微皺起眉,遲疑了片刻,終究是緩慢的垂下了手臂。 他與半龍人并肩而立,剛才還在遲疑著的傭兵們,終于敢抬起眼眸,追逐著他們的動向。 不久之前,龍耳才殺了數百人,驛站外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并沒有誰敢不長眼睛的撞上來,但望著魔王的眼神卻尤其的炙熱。 誰也說不清楚,其中有多少是因為“貴女”的緣故,又有多少是對魔王身份的好奇——畢竟兩大強者,都對這個穿著黑袍子的男人畢恭畢敬。 魔王對切希爾也沒有高看一眼,他從魔法師的身邊經過,步履悠然而平靜,猶如路過一株小草,一顆沒什么奇特之處的石子。 既沒有居高臨下的俯視,也沒有任何的在意。 他穿行在集市之中,似乎只是隨意的閑逛著。在各種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之前駐足。切希爾甚至看到他親手拾起了一顆被傭兵拿來壓毛毯的石子! “……” 魔法師沉默不語。 “別在意,”龍耳拍了拍他的肩膀:“遠遠的跟著就好?!?/br> “誰會在意……”切希爾低低的抱怨了一句:“只是貴女難得,雖然性格糟糕,但也應該受到保護……” “我不是在說這個。另外,殿下的性格十分溫柔。你不要有偏見?!?/br> “你能閉嘴嗎。我擔心你又被碾成米分末?!?/br> 半龍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灰暗。 切希爾仍舊皺著眉,十分不耐煩的整理著自己的衣領,目光忍不住在魔王的身邊巡視著。 他們像兩條尾巴似的,跟著魔王從集會這端走到那端,魔法師終究還是沒忍住,幾乎是咬牙道:“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 “龍耳!” 半龍人的耳尖顫了顫:“你讓我閉嘴的?!?/br> 沒等魔法師咆哮,他又低下頭,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用你的眼睛仔細的看?!?/br> 茫茫人潮,龍耳若有所思:“這樣一來,便是將她放在心尖上了?!?/br> “你到底在說什么?” 龍耳沒再說話,任憑切希爾一頭霧水。月輪高高的升起,懸掛在天空的中央。夜晚的集會,也終于到了最為熱鬧的時候。 遠遠的,人群的之中響起了歌謠,廣場的中央,一叢篝火熱烈的燃燒著,三五成群的傭兵們,從酒館之中涌出,圍繞在了篝火旁,一面摘下些隨身攜帶的物品,朝火中扔去,一面圍繞著篝火轉圈,口中唱著語調各異的歌謠。 他們的行動似乎是自發的,沒有誰來主持,傭兵陸續趕來,接著是那些小商販,蘇酥看到之前那售賣材料的貓,也混在人群之中,喵喵的歌唱著。 “魔王,他們在做什么?”蘇酥抱住了毛團子,好奇的問道:“是在慶祝嗎?” “似乎是的,”毛團子仔細傾聽了一會:“雖然使用的語言有所差異,但是他們鎖歌唱的曲子,是同一首?!?/br> “好厲害呀,我完全聽不出來。不如說這簡直不能被稱為曲子?!?/br> 幾百個各自歌唱的人,一起唱起同一首曲子,完全是場聽覺的災難。 蘇酥聽了一會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又耐心的等了一會,見奧萊位面的土著只是不斷的扔東西到篝火之中,接著就開始跳舞。有些還會合起手掌,放在額頭上念念有詞。似乎在祈禱。 半龍人跟魔法師跟在魔王身后,他們對這情景似乎也有些吃驚。 “想不到這么快就開始了?!鼻邢栢托α艘宦?,不知道究竟在嘲諷著什么,隨后他抿著唇,加入了繞著篝火緩慢行走的隊列。 他巡視著自己,猶豫了片刻,竟然抬起手,將握在手中的魔杖扔進了篝火之中。 傭兵們發出了一陣笑聲。竟然很是善意。 “法師大人,您的心意,大神一定可以收到?!?/br> “希望貴女能平平安安?!?/br> “她好可愛……我見過,真希望快樂永遠伴隨著她?!?/br> 傭兵們互相交談著,不知為何,蘇酥莫名有些怔然。 緊接著,半龍人也走入了隊列之中,他全身上下幾乎沒什么東西,除了一件破損的甲胄,就是那柄他異常珍惜的斷劍。 龍耳解開了斷劍,就像是在做一件異常平常的事情。 他將斷劍,扔進了篝火之中。 沒人嘲笑他,這些慣會惹事的傭兵們,收斂了所有的戾氣,半龍人隨著人流,圍繞著篝火,開始唱歌。 他赤著上身,鮮紅的紋路在火光下似乎涌動著蓬勃的力量。他的歌聲嘹亮而高昂,飛在夜空之上。很快,他便牽引著這數百人的聲音,慢慢的統一了節奏,匯聚成一曲宏大的歌謠。 “原來如此……” 魔王開口了。 他抬起手,隔著衣料,指尖輕柔的撫摸著蘇酥的發絲:“蘇酥,看啊,這是他們為你奉上的祈福之歌?!?/br> “……為我?” “是的?!边@次開口的是毛團子,它擁抱著蘇酥,與她一起迎接著歌聲:“似乎是自發性的儀式,參與者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扔進篝火之中,越貴重物品,就越是誠心?!?/br> “為什么?”蘇酥不解的問:“我并不認識他們?” “這似乎是奧萊的傳統?!?/br> “從什么時候興起,已經無從考證?!泵珗F子搖晃著頭頂那小小的呆毛,斷斷續續的說道:“每當有貴女誕生,人們就會自發的慶祝,無論他們是否同屬一個部族?!?/br> 毛團子才說了一半,一名年輕的傭兵,大著膽子靠了過來。 火光之中,他的笑容似乎也在閃閃發光:“您……就是今天下午入城的那位大人吧?” 毛團子停下話,極為罕見的,魔王將目光移向了他,平靜的說道:“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