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計劃,指的是窮奇道截殺。那場截殺的起因就是因為金子勛被下了千瘡百孔的詛咒。如果他沒有中咒,溫寧就不會在窮奇道失控而大開殺戒,魏無羨就不會要背負上金子軒這條沉重的人命,也不會有后來更多的事。蘇涉是金光瑤的親信,他下咒必然是出于金光瑤的指使。一次截殺,解決了蘭陵金氏的兩名平輩子弟,為金光瑤繼承蘭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掃清所有障礙,但又與己無關,從頭至尾手上都沒沾鮮血,堪稱完美。 金光瑤不置可否。藍曦臣則對蘇涉道:“當年你與魏公子無冤無仇,何至于如此費盡心思來謀劃這樣一場……” 魏無羨心頭壓抑著一股怒火,嗤笑道:“別說是無冤無仇了。我跟他根本就不熟啊?!?/br> 尚在調息中的金光瑤睜開雙眼,訝然道:“魏公子,你不是應該最清楚的嗎?無冤無仇就能夠相安無事,怎么可能?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無冤無仇的,總會有個人先開頭的?!?/br> 江澄恨聲道:“陰毒小人?。?!” 意料之外的是,蘇涉卻冷笑道:“誰說我是為了陷害魏無羨才對金子勛下咒的?別自以為是了。我當時根本就沒有歸于斂芳尊麾下,我下咒,只不過因為我想這么做!專門為了構陷魏無羨去犯閑詛咒旁人?他還不值得我這么做!” 魏無羨挑眉道:“你和金子勛有仇?” 剛問完,他便不點自通了。金子勛的為人他是早有耳聞、亦有所見的,時常不把附屬家族的人放在眼里,認為他們和家仆同為一等。連和他們一起入宴都覺得有失身份。而蘇涉作為蘭陵金氏附屬家族的一份子,免不了時常要去金麟臺赴宴,少不得要和金子勛撞上。一個心胸狹窄斤斤計較,一個自高自大蠻橫驕傲,這兩人要是有過什么不快,蘇涉記恨上了金子勛,半點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金子勛被下千瘡百孔咒,根本不關他的事,連下咒人的目的都不是構陷他,卻被無故牽扯進來,最終導致了那樣的后果。 江澄卻完全不信,怒聲道:“撒謊!”不顧要害傷口,抓著三毒就要沖起來,頓時鮮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他不能動彈,心中思緒洶涌翻騰,恨極憤極,罵道:“你這娼妓之子,為了往上爬什么廉恥都不顧,不是你預謀的?!騙誰!” 聽到“娼妓之子”四個字,金光瑤的笑容凝滯了一下。 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開口道:“江宗主,冷靜點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現在火氣這么大,無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這么多年來的所作所為,你那顆驕傲偏執的心感到有一點愧疚,所以急于給魏先生前世的事找一個兇手,一個可以推脫所有責任的魔頭,然后鞭笞討伐之,就當是給魏先生報仇泄憤,順便給自己減輕一點負擔。如果你覺得認定這件事是我預謀的就能減輕你的煩惱,那么你這樣想也無所謂,請隨意。但是你要明白的是,魏先生落得那樣的下場,你也有責任的,而且是大責任。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極力討伐夷陵老祖?為什么有關的無關的都要發聲吶喊?為什么他被一面倒地人人喊打?真的只有正義感作怪嗎?當然不是。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啊?!?/br> 江澄眼眶赤紅,藍曦臣知道他又要來搬弄是非了,低聲喝道:“金宗主!” 金光瑤不為所動,繼續微笑著侃侃而談:“……當時蘭陵金氏、清河聶氏、姑蘇藍氏三家相爭,已經分去了大頭,其他人只能吃點小蝦米,而你,剛剛重建了蓮花塢,身后還有一個危險不可估量的夷陵老祖魏無羨。你覺得其他家族會高興看到一個擁有如此得天獨厚之勢的年輕家主嗎?幸運的是,你和你師兄關系好像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覺得有機可乘,當然能讓你們分裂反目就盡量推波助瀾。不管怎么說,不讓你云夢江氏更強大,就是讓自己更強大。江宗主,但凡你從前對你師兄的態度表現得好一點,顯得你們之間的聯盟堅不可摧,讓旁人知難而退不試圖挑撥,或是事發之后你多一絲寬容,事情也不會變成后來的樣子。說起來,圍剿亂葬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 聽到江澄罵出“娼妓之子”的時候魏無羨就知道要糟。隨便一直都金光瑤收藏在他金麟臺的密室里,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把劍封劍的事實,前世魏無羨曾在他面前以各種理由拒絕佩劍,再加上聽說江澄把隨便拔出來了,他將這些東西一整合,便猜測出了大概的真相,故意說出來刺激才知道真相不久的江澄,成功反擊,足見其心思敏銳。江澄罵了他娼妓之子,觸了他的逆鱗,他便又用這些再血淋淋地抽江澄一頓鞭子,聽似客客氣氣,實則字字如刀。 魏無羨打斷他道:“狡辯之詞也能說得頭頭是道,金宗主當真生了一條好舌頭?!?/br> 金光瑤道:“過獎,只是既然頭頭是道,又怎么能算狡辯之詞呢?” 話音未落,魏無羨一掌拍向蘇涉。蘇涉剛剛在調息,沒料到魏無羨散漫了大半晚會忽然發難,險些中招,拔劍指他:“你找死!” 金光瑤終于修整完畢,起身道:“魏先生何必這么生氣?” 魏無羨道:“這次輪到對我來舌燦蓮花了?請講,我看看我會不會被說服?!?/br> 金光瑤微笑道:“那好,我講了。就算蘇涉不去對金子勛下咒,魏先生你也遲早會因為別的原因被圍剿的。因為你這個人就是這樣,說好聽點是自我不羈,說直白了就是到處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過的人一輩子都平平安安,否則只要他們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被人下了什么絆子,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一定會是你,第一個想到的報復對象也一定會是你。就算當時在窮奇道你沒失控,那么你能保證一輩子都不失控嗎?” 魏無羨道:“你說的很有道理?!?/br> 嘴上這么說,手上卻又是一掌。蘇涉閃身避過,道:“宗主,我不殺他,我廢了他的手行不行!” 金光瑤道:“割一下就算了,廢了還是不要?!?/br> 蘇涉道:“是!”提劍朝魏無羨刺去。豈料魏無羨微微一笑,側身一讓,蘇涉的難平擊上了另一把劍芒相似、其上流轉的靈光卻更為清亮清澈的長劍。 避塵! ☆、第106章 恨生第二十一 9 兩劍相擊,難平竟然一折為二! 剎那間,蘇涉虎口崩裂,鮮血橫流,連帶一條手臂都骨節喀喀作響。劍柄墜地,他用左手捂住右臂,臉如死灰。 藍忘機則單手持避塵,另一手攬住魏無羨的腰,將他轉到身后護住。魏無羨其實不用他護,但還是頗為享受且配合地靠在了他身上。 蘇涉失聲道:“宗主!藍忘機不是……” 不是已經靈力盡失了嗎?! 金光瑤也驚現詫異之色,可他反應極快,右手一抖,抖出兩條琴弦,故意不去迎擊藍忘機,而是一條拋向金凌,一條拋向江澄! 藍忘機分明已經恢復靈力了,那么和他硬碰硬是絕對不用指望的,只能再找個人來牽制他! 可是那兩根琴弦,卻在半途中被另一道更銳利的銀光截斷了,緊繃之勢驟松,斷弦垂到了地上。 截斷它的,也是琴弦! 斷弦震顫之勢割傷了金光瑤的手心,他旋即松手,而藍忘機也恰好在此時撤袖,面不改色地收回了琴弦。 竊技之徒偷師到的弦殺術,畢竟不如正統精習的弦殺術快且狠。 一口氣也沒喘,金光瑤隨即揮出第三根琴弦。這次的目標是距離藍忘機較遠的聶懷桑,好讓藍忘機來不及施救??墒?,這一著也落空了。一聲清脆的玉石與金石砰擊之響,藍曦臣持著裂冰,擋在聶懷桑身前。 一系列變故都在電光火之間發生,不過幾個眨眼,那些蘭陵金氏的修士這才反應過來。然而蘇涉捧著流血的右手,胸口的傷也崩裂了。避塵的鋒芒,也已抵在金光瑤的喉間。主心骨受制,他們也全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金光瑤定定不動,道:“含光君,你一開始就沒有中招么?” 否則依那邪曲的效用,斷不會恢復的這么快。 藍曦臣走到他身邊,淡聲道:“世上有能奏來使人靈力頓失的曲調,自然也有解它的音律。你在我面前已經奏過這支曲子兩遍,難道我還不能想出解法么?!?/br> 金光瑤道:“就算有,可你們是什么時候彈奏的?” 藍曦臣道:“不是我們彈奏的?!?/br> 金光瑤頓時了悟。 他看了一眼尚在沉默的江澄,道:“這算不算歪打正著?江宗主無意一通亂糟糟的噪音,卻恰好解了你們的困境?!?/br> 藍曦臣道:“不管怎么打,總會著的。即便江宗主不來,我們遲早也會有辦法解決這種困境?!彼徽伾?,轉向魏無羨,道:“魏公子,多謝你方才一直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使他們放松警惕?!?/br> “???”正在繳走金光瑤腰間佩劍和琴弦的魏無羨先是一怔,立刻道:“……哈哈,不客氣?!?/br> 心道:“這個真沒有!我的意圖真的沒有那么深奧!” 廟外雷雨交加,廟門的門縫有風漏過,在這嗚嗚的凄厲呼嘯聲中,金光瑤忽然跪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一怔,只見金光瑤虛弱地道:“……二哥,我錯了?!?/br> “……”聽到這話,魏無羨都替他不好意思,忍不住舉手道:“那個,什么,咱們有話別說,好好動手。只動手行嗎?” 這人臉說變就變,腿說跪就跪,毫無尊嚴霸氣可言。藍曦臣臉上也是一陣慘不忍睹之色,不知該說什么。金光瑤接了下去,哀聲道:“二哥,你我相交多年,無論怎么說,我對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已經無意于繼續坐這個仙督之位,今夜過后就要遠渡東瀛了??丛谶@個份上,你放我一條生路吧?!?/br> 他言辭懇切,深情真摯,并且自從俘虜藍曦臣以來,確實一直都以禮相待,此時此刻,藍曦臣還真無法立刻翻臉,只能嘆道:“金宗主,我說過,‘二哥’就不必再叫了。你在亂葬崗策劃了那樣一場大亂,若是毫不追究,就這么放走了你,我……” 金光瑤道:“二哥,這次亂葬崗的事是我大錯特錯,可是,我也沒辦法。我實在是被逼急了??!” 藍曦臣微微一怔,道:“什么叫逼急了?” 藍忘機微微蹙眉,避塵又往前送了半寸,冷聲道:“兄長,不要與他多話?!?/br> 魏無羨也提醒道:“藍宗主,還記得你是怎么提醒江宗主的么?不要與他多話?!?/br> 藍曦臣也是知道金光瑤張開口有多厲害的??伤宦犚娍赡苡袃惹?,卻又忍不住地想聽,金光瑤揪準了他這一點,搶著道:“就是那封信啊,不止你和那些家主們都收到了那封信,我也收到了一封。但是這封信除了那些事,還多了一些東西?!?/br> 藍曦臣道:“什么東西?” 金光瑤道:“威脅!信上說,七天之后,就會把這封信抄錄多份,送到各大世家人手一份。讓我……等著我的死期?!?/br> 眾人明了。金光瑤當然不可能就這么坐著等自己的死期到來,與其待到那時身敗名裂、被眾家恥笑推翻,不如先下手為強。屆時,就算信還是送了出去,那些陳年黑跡傳得到處都是,但已經歷過一場圍剿,眾家元氣大傷,也再沒什么力氣和他鬧了。 只可惜流年不利,被魏無羨和藍忘機兩個人一把劍就攪黃了。 藍曦臣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殺手!你這樣……” 讓他想找理由為他開脫都不行! 金光瑤道:“不然我還能怎么辦?等事情被捅出來、傳得滿城風雨,等我淪為玄門百家的百年笑柄后,跪下來向世人道歉,把臉送到他們腳下求他們踩,求他們的原諒嗎?二哥!我說沒有辦法,是因為此事無解。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br> 藍曦臣微現慍色,退開一步道:“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做了信里那些事!如果你沒有做,又怎么會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 金光瑤連藍忘機的避塵也顧不上忌憚了,跪立著膝行幾步追上他,道:“二哥!二哥,你聽我說。我不否認我做了那些事……” 藍曦臣道:“你還能怎么否認?證據俱在!” 金光瑤道:“所以我說我不否認!可殺父殺妻殺子殺兄,若不是萬不得已我為什么要去做?難道在你眼里我真的喪心病狂到那種程度?!” 藍曦臣神色略略平靜,道:“好,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可以一個一個地解釋?!?/br> 藍忘機道:“兄長!” 藍曦臣見他似乎有立刻一劍結果金光瑤的意圖,忙道:“不必擔心,他現在受傷又被繳了武器,已處于下風,這么多人都在,沒法?;??!鼻『媚沁呂簾o羨踹了蘇涉一腳,踹破了他暗中動作的意圖,藍曦臣以裂冰對金光瑤,防止他突然發難,道:“你去應付那邊,此處我來?!?/br> 藍忘機聽蘇涉怒聲低吼,走過去,干脆利落地用避塵在他胸前刺了一劍。 這一劍刺得極是地方,蘇涉咳出一口血,登時呼吸困難,也難以出聲了。 魏無羨心知藍曦臣對這個義弟多少還是留著幾分情面的,總存著一絲莫名的期望,非給他這個說話的機會不可。恰好他也有些東西想聽聽金光瑤怎么說,于是側耳細聽。藍曦臣道:“第一,你父親,金老宗主,真的是你用那種方式……” 金光瑤小心地道:“這個問題,我想最后再回答?!?/br> 藍曦臣搖了搖頭,又道:“第二,你的……夫人……”像是難以啟齒,他立即改口道:“你的meimei,秦愫,你真的明知她和你是什么關系,還娶了她?!” 金光瑤怔怔看著他,忽然流下淚來。 他痛苦地道:“……是?!?/br> 藍曦臣深吸一口氣,臉色發灰。 金光瑤低聲道:“可我真的沒有辦法?!?/br> 藍曦臣斥道:“怎么會沒有辦法?!那是你的婚事!你不娶,不就行了?就算因此傷了秦愫的心,也好過毀了這樣一個真心愛慕你、從來不曾取笑過你的女子!” 金光瑤抱著頭道:“難道我不是真心愛她的嗎?!可我沒辦法啊,沒辦法就是沒辦法!是!那是我的婚事,可真的是我說一聲不娶就能不娶的嗎?!二哥,你天真也要有個底線,我費了千辛萬苦多少心血才讓秦蒼業答應了我的求親,婚期將近,好不容易秦蒼業和金光善都滿意無比了,你讓我突然說取消婚事?我該用什么理由?我該怎么和這兩個人交待解釋?! “二哥,你知道在我以為一切都圓滿了的時候,秦夫人忽然偷偷來找我告訴我真相,我當時是什么感覺!就算一道天雷劈下來劈中我天靈蓋,也不會更可怕!你知道她為什么不去找金光善而要來偷偷求我?因為她是被金光善強jian的!我那個好父親,連追隨自己多年屬下的妻子也不放過,連自己什么時候多了個女兒都不記得!這么多年她都不敢告訴自己的丈夫秦蒼業這件事,你說如果我突然悔婚讓他們覺察出端倪,害金光善和秦蒼業決裂反目,最后兩面不討好下場最慘的會是誰?!” 雖說不是第一次聽說金光善在這方面的無恥行徑,在場眾人仍是一陣惡寒。惡心和寒意,不知哪種更甚。 藍曦臣道:“那你……那你就算是迫不得已娶了秦愫,你也可以冷落她,你為什么要和她……又何必生了阿松,再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半晌,金光瑤澀聲道:“……大婚后我根本就沒再碰過阿愫。阿松……是在婚前就有的。當時我怕夜長夢多,又生波折……” 便提前和秦愫圓了房。 若非如此,也不會陰錯陽差就和自己的親meimei亂lun。事到如今,不知是該恨那個根本不像父親的父親,還是更恨多疑多慮的他自己! 嘆息一聲,藍曦臣道:“第三,你不要試圖狡辯,回答我,金子軒之死,到底是不是你有意謀劃的!” 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扶著江澄的金凌瞬間瞪大了眼睛。 藍忘機略略揚聲,道:“兄長,你相信他?” 藍曦臣神色復雜,道:“我自然不相信金子軒是無意間撞見他要去窮奇道截殺魏無羨的。但是……先讓他說?!?/br> 金光瑤知道抵死不認是不會被相信的,咬了咬牙,道:“……金子軒,確實不是我偶然撞上的?!?/br> 金凌一下子捏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