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木箱?!眡感覺到看燕子這一幕的細節在腦海里愈發清晰: “我踩在木箱上?!?/br> 燕子窩搭在墻角和天花板的夾角間,小雛燕冒出個圓滾滾的腦袋,啾啾啾地叫著,那天是個一個晴天,天很藍…… 心理醫生:“你,踩在木箱上?” x馬上意識到她說的問題,他本人身高一米九多,沒受傷之前他可能只需要踮一下腳,就能看到燕子窩里的小燕子,根本不需要踩木箱。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眡感覺到腦海里的畫面越來越清晰,他那時候很小,矮矮的一只站在木箱上,還要踮起腳去看燕子窩…… “等一下?!?/br> x突然道:“我不是一個人去看的?!?/br> 心理醫師筆一頓,她立刻抬頭,眼神中是驚喜也是激動: “有人跟你一起去看燕子……?” “…對?!眡頓了一下,確定: “對,有一個小男孩?!?/br> 心理醫師握緊了筆,這個信息非常重要,她本以為患者x能回憶出燕子和居民樓已經非常了不得了,沒想到,竟然這一個燕子片段套出了最關鍵的“人”的訊息。 ——那可能是x的親人、或者朋友,是跟他有非常直接關聯的人! 心理醫師:“能描述一下他嗎?” x:“他比我矮一點,應該跟我差不多小,一起在看燕子?!?/br> 心理醫師:“那個孩子,有沒有其他什么特征?” x頓了頓,他的回憶里,是兩個小朋友,背對著他,站在木箱上,開心地看小燕子啾啾啾。 心理醫生:“那么,衣服?或者……” “他背著一個書包?!眡道,他的記憶像冒了眼的山泉,汩汩流出: “藍色的書包。上面有……字母,一個單詞?!?/br> 心理醫生:“能想得起來嗎?那個單詞?!?/br> x閉著眼,腦海里滿是那個小男孩,那小家伙背著小藍書包,站在他身旁,新鮮蓬勃的呼吸,就在他手臂旁邊……近在咫尺。 第58章 楚楓的分析 “a……” 藍色小書包上,那字母模糊不清。 沉默、良久的沉默。 x輕微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br> “沒事。沒事,”心理醫生引導他:“不要緊,把這個拋之腦后,看看這個——” 心理醫生翻到手中記錄本的第一頁,x看了一眼,上面寫著一個治療第一天,醫生聊天時問他的問題,考察他的語言能力: “請說出你第一個想到的a打頭的單詞,英語法語任何字母語言都可以?!?/br> 坐在輪椅上的x脫口而出: “abandon?!?/br> 心理醫生握著筆,怔了一秒,突然大笑: “深受四六級荼毒啊?!?/br> 她在筆上記錄下患者的情況:“看來你至少是在中國大陸讀完了大學。大學,對這個詞有什么印象嗎?” x想了想,搖頭。 之后心理醫生無論怎么引導他,x都想不起任何回憶。 那時心理醫生判斷,以x目前的心理狀態和大腦情況,很難通過單純的心理暗示來想起記憶。 治療的兩年間,她逐漸將治療方向轉變為引導x處于比較輕松的心理狀態,不強求追憶過去,隨緣。 現在,x自己想起了過去的片段,一個非常具體的場景。心理醫生深切感覺到命運的機會就在浮在眼前,絕對不能錯過。 她決定使用剛才心理治療的折返聊天法。 這次治療,她明顯感覺到x有變化,從兩年里想不起任何東西,變成突然能做夢自然地夢到過去。 “最近是……有什么改變嗎?”她問,“比如,發生了有趣的事?或者……交了新朋友?” x:“…嗯,算是吧?!?/br> 交朋友的事心理醫生本是隨口一問,但x有些搪塞的反應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頭看了一眼x,語氣變得有些揶揄: “……girlfriend?” x怔了一秒。 心理醫生:“or…boyfriend” x:“…just friend.” 心理醫生:“有希望進一步發展?” x:“…不好說?!?/br> ——目前還是發早安對方不回一定要提到對方丈夫的線索才會跟他聊天的friend. 心理醫生微笑了一下,原來她的患者開始要談戀愛了,難怪心理狀態在逐步改善。 “有興趣談談你的新朋友嗎?he or she” “he.” 心理醫生:“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們怎么認識的?” “他……” x停頓了一下,他心里隱隱知道一些形容,卻又形容不出來楚楓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這種感覺有一絲奇妙。人們通常會以為越是熟悉的人越是能夠準確描述對方是什么樣的人,能夠真實評價別人,但其實恰恰相反。越是泛泛之交,反而越是容易評價對方,比如:這是一個很事逼的老師,這是一個成績很差的學生,三言兩語,就可以概括他們的全部。 當關系變得親近,見過了對方的方方面面,就很難再用三言兩語概括出來。比如,你的mama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孩子會想,mama啰嗦、愛cao心、考試不好會被mama打,但mama也會做好吃的飯菜。然而只用啰嗦、愛cao心、會打我、也會做菜,這幾個詞去形容mama,卻又覺得單薄。最終會沉默著,說不出來。 越是親近,越是無法描述你的所有。 沉默的x,對自己這樣的沉默感到一絲蹊蹺。 他和楚楓,并不是那么親近的關系,只是監管者和游戲玩家。 可他卻形容不出楚楓。 x的腦海里有一些形容詞,楚楓是一個很不聽話的玩家,很會演戲,初次見面就用美貌和眼淚騙他,利用他的同情去拆彈,完事后翻臉無情,冷冰冰地對他開炮,把他炸飛。 這樣描述楚楓似乎也沒錯,但x的腦海里浮出他們第二次見面的場景。毫無滅火經驗的楚楓一頭扎進火海里,去救養在幼兒園的那幾只孩子。他趕到的時候,楚楓正從電梯井里自殺式地跳下來。 x想到最后楚楓在他懷里,抱著從電梯里解救出來的小孩,肩膀在輕微地發抖,大火后的飛灰隨風停留在他翹起的睫毛上。 說這樣的人無情,未免也太昧著良心。 x緘默著,他腦海里想過的對楚楓的形容,都太蒼白,冥冥之中讓他無法說不出口,只能沉默著,像他曾見過他的所有。 、 “游戲里認識的?!?/br> 最終,x只說了這一句。 心理醫生看出他似乎不想多聊他的潛在“boyfriend”,她巧妙地回到折返聊天法: “那我們回到那個單詞,a……” 她耐心地等著x回答。 x看著醫生的記錄本,那一頁上的abandon,百葉窗的陽光,柳橙條一般投在微黃的紙頁上。 aa……沒有,ab……abandon,ac……acdamic,ad…… “adidas.” 腦海里,他身旁小男孩的書包漸漸清晰。x忽然有些失落,這是個世界著名品牌,哪里都能買到。如果是一個特別一點的牌子,或許能定位到是哪里。 “adidas”心理醫生道,“你……那時大概多大?能想起來嗎?” x坐在輪椅上,伸手比了一下記憶里自己的身高:“大概…六七歲?!?/br> “那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了?!毙睦磲t生微笑:“這個訊息很有用,二十多前的中國大陸,能給小孩上學書包都買adidas,他的家境應該很不錯?!?/br> 沿著這個思路,x很快就想到了下一步,那個小男孩的家境很不錯,那么,夢里那棟破敗的居民樓就絕不可能是他的家,應該是……自己的家。 x繼續推斷,自己小時候的家境是不好的,同理,他家的親戚應該也不會好到哪里去。那個小男孩應該是他的朋友,那個年紀的小孩最容易發展成好朋友的就是同班同學。 x迅速在腦海中整理出他目前掌握的訊息,小時候,他在中國南方某個城市,住在一棟破敗的居民樓里,在小學班級里結識了一位小朋友,對方的家境很好。有一天,他帶著他,到自家居民樓的一樓,一起觀察燕子。 x想,他并不喜歡隨便把人往家里帶,也并不喜歡和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不會隨便找個普通同學就盛情邀請對方來他家看燕子。 對方家境那么好,想來,也不至于吃飽撐著就愛來他家破敗的居民樓觀賞生活常見動物:燕子。 這么想來,他們當時的關系應該很要好。x想道。 唰。 鋼筆劃過紙。 x抬眼去看,午后微醺的陽光投在米黃色的本子上,心理醫生在紙張上打了個勾: 有望醫治失憶。 x自知,以前他的失憶基本被認定為無法醫治,雖然心理醫生并不會直白地告訴他。 他注視著本子上的那個勾,心里,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