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因為那件事,他才贏得了想要的官位。 可是、可是—— 他怒聲嘶吼,聲音卻依然低得可憐,“原來你是為衛家之事來的!你到底是衛家什么人?衛家居然有余孽活著?!你們……” 衛初晗慢吞吞說,“我之前查過你。十年前,你得了兄長的密保,當發現那家余孽逃到這里后,就想辦法除了他們,換得官位。在那之前,你只是個仗著兄長威風的偷雞摸狗的小吏,小惡不少做,大惡卻從沒有過。踩著衛家,你終于當上了大官,很是激動。因為學問差,你早就斷了進取之心,誰想到天上掉下來這么個大陷阱,正好砸到他頭上呢?” “當了官后,你也熱情滿溢,狠狠為老百姓做了幾樁好事,想換一些績效,在官員考核中,讓朝廷看到你的能力,繼續往上升官。你自認為學問差,但辦事能力不差,你也為百姓謀了不少利益,你也想為官者大干一場,可是每年考核,你都無法博得吏部的好感?!毙l初晗淡聲,“一年又一年,吏部每次給你的認命,都是留在這里?!?/br> “十年前,踩著衛家,又有你兄長在京中的幫襯,你如愿所得地當了縣令。十年后,你居然還是縣令。就好像一輩子要老死在縣令這個官職上一樣?!毙l初晗望著這個臉色難看的中年男人,似笑非笑,“李懷來啊李懷來,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呸!”李懷來惡聲惡氣,“老子命不好,不用你這個婆娘費心!”他也不把這女子當作什么才女了。若非受制于她,連呼救都呼救不出,連木桶都手腳無力地出不去,他早就……眼下這姑娘既然只動口不動手,他也樂得陪她說些廢話,消磨時間,希望藥效趕緊過去,讓自己制住這個女人! 衛初晗卻微笑地搖了搖頭,“不,你不是命不好?!?/br> “我一路追查當年衛家舊事,發現很有趣的現象。只要和當年衛家之事扯上關系的人,這些年,混得都不好。其中混得最好的顧千江顧大人,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知州。他昔日曾以探花之名名動天下,十幾歲年齡,就過了大部分人一輩子過不去的檻,何等的驚艷奪目!那大好的前程,幾乎就在他手邊,只消他探手即取??墒?,因為是衛家的門生,他被打壓得很厲害。后來終于攀上了朝廷大官,親手除掉一個余孽博取上面人的信任。心狠手辣,無所不作。就這樣,到如今,他也還是淮州知州。他在淮州消磨了十年,根本進不去鄴京那個圈子。而鄴京那個圈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向他敞開了一道門。十幾年過去了,那道門,卻已經快要閉上了。如無意外,我覺得他一輩子,都別想進鄴京的權力中心了?!?/br> 李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姑娘,微微冷靜了些,“你是什么人?為什么你會這么了解衛家的事?” 衛初晗不理會他的疑問,只自顧自答,“顧千江娶了衛氏遺女,你知道嗎?但是他妻妾成群,讓妻子無一日寧日。他的那位妻子,數年來,過得很也不好,更在前段時間過了世。我們可以當做是顧千江在拿恩師之女泄怨,或者是報復什么,但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顧千江不想讓自己妻子過得好,而是有人命令他,必須讓和衛家有牽扯的每個人,都不得好過呢?”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懷來越聽越害怕,越聽越臉色發白。 這些年的機遇,這些年每次可以升遷時就遭到的意外……是啊,如這位姑娘所說,如果不是意外呢?如果是有人故意不讓他往上升呢? 衛初晗靠近他,“之前我碰到山中的獵戶,他也死了。這些年,他也過得不好。妻子死了,兒媳死了。他說是意外,但誰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聽說他也參與當年衛家之事,是不是也有人吩咐過你,讓你不要讓他好過?” “沒有!絕對沒有!”李懷來立即否認,“我只是不去關照老獵戶一家而已!我只是不想他分去我的功勞!我刻意遺忘他,但絕對沒有讓人害他們家!” “那就是意外了?”衛初晗彎眸,笑得惡劣,讓李懷來打個冷戰,“萬一不是意外呢?” “還有你兄長,雖然我還沒有碰到他,但就我所遇到的這些人,我猜……過段時間,也許他也死了。并且這么多年,他同樣過得不順?!币娎顟褋砟?,衛初晗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說話來詐李懷來,可是她心里,也在一點點發寒。 是啊,如果一切都不是意外呢?都是有人刻意為之呢? 反是害過衛家的人,皆不得善終。 聽起來,似乎是在為衛家鳴不平,在用另一種方式補償衛家。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呢? 那這個一手遮天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是向著衛家的,還是送衛家去死的? 善人惡人,復雜的人性,根本不能同一而論。 心里那么惶恐,讓她想立刻見到顧千江,要他當面說清楚,到底是誰? 可面上,衛初晗還要裝模作樣地搖著頭,可憐李懷來—— “李懷來啊李懷來,你說你多么可悲。做了一件過不去良心的事,之后十年,便一直受打壓。如無意外,這輩子縣令,你也到頭了?!?/br> “是圣上嗎?”李懷來忽然問,聲音很輕。 衛初晗愣了一下。 李懷來苦笑,“是圣上吧?吏部的最終任免權,在他手中。衛家當年的事,也是經過他之手的。當年,他默認了衛家之事,或許礙于什么原因,他不好管那件事??墒鞘潞?,任何參與陷害衛家的人,皆不得重用。圣上明面上什么也沒做,但我們這些人……連給自己伸冤的資格都沒有。十年前,圣上就定了我們的罪。他沒有殺我們,心里,卻已經除掉了我們。只有是他,我才能解釋得通,為什么一年又一年,吏部的考核,我從來都走不下去。不好不壞,永遠是不好不壞?!?/br> “踩著衛家上位,就讓我永遠呆在這個職位了。眼睛里明明能看到希望,明明好像前進一步,就差一步,就能入門了??墒瞧鋵?,在十年前參與那件事后,圣上的門,就已經永久關閉了。讓我們不高不低地就著,進也進不去,退也退不了。一輩子受此折磨?!崩顟褋砩焓謸崦?,聲音嘶啞,“對我們這些愛慕權勢的人來說,這不才是最殘忍的懲罰么?十年苦讀……修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可是帝王,他不要??!……他永遠不要??!” 衛初晗默然,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是有的。 以劉氏皇室的心性,這種事,做得出來。她沒有見過當今圣上,不知道他是何種心性。但是衛家沒有滅門前,她隨母親入宮時,見過先皇。先皇原本不是老太上皇屬意的帝王,可惜最喜歡的兒子謀反,老太上皇沒了心思,先皇才上的位。無奈先皇身體不好,早早病逝。衛家滅門那年,就是新皇登基那年。 衛初晴的說法,是有人利用了衛家和洛言,新任皇帝默許了這種行為。 但也許他只是面上默許,心里并不默許。 他原本是皇位第一順位人,如果再出現一個父親的兄弟,他的位置就不太堅定??墒瞧鋵嵰膊粫粓远ǖ侥睦锶?,畢竟父親的那個兄弟,出身有問題。他為太子數年,朝中還是有些勢力的。 也許他并沒有太把洛言當回事,下面的人,卻揣摩錯了圣意,堅決為陛下除去了這個隱患。 新皇無法,只能捏著鼻子默認。 可是他才是皇帝。 當他坐穩了這個位置后,他在想什么,誰也別想知道了。 帝王心思難測,自古如是。 明著對你好,心里也許在遠你。明里在惡你,心中說不定在栽培你。 這位新皇心思不好猜,但起碼,他應該不是終日猜忌、找草除根才能心安之人。 不然,無法解釋洛言的存在。作為新皇的叔父,他就算落入綠林做了殺手,也活蹦亂跳活得很好?;实廴绻嬉獨⑷ミ@么一個皇位競爭者,就算洛言武功蓋世,也是反抗不得的。 而且陳曦陳公子曾無意中說過,他在宗卷中看過洛言的身世。據說,那宗卷,是一般人看不得的。 但是衛初晗知道,宗卷中所寫的洛言的身世,根本是不全的。洛言真實的身世,卻是沒有寫出來的。 正是因為沒有寫出來,錦衣衛這些年,才沒有把洛言看成頭號罪犯,非要捉拿他歸案。就是寫出來的宗卷,也是少數人可看,同樣不會拿洛言問罪。 一切的最高權力,都在圣上手中。要你生,要你死,全在他一念之間。 他放過了洛言。不讓朝廷察覺地放過了這個人。而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取舍道理。連陳曦都不知道。 當新皇坐穩了那個位置后,衛家的事,雖然已經過了清算的最佳時期,他卻并沒有忘記。 于是,當年所有參與的人,皆不得善果。皆想要什么,便得不到什么。不想要什么,他偏要給你。 而你們渾渾噩噩,以為一切都是命,都是棋差一步,怨不得別人。 一個可能是巧合,但無一例外的,所有人都過得不好,那就不是巧合了。 當然,李懷來猜的是這樣,這是一種可能性。但同時,還有另一種可能—— 衛初晗喃喃,“當年,衛家滅門,是有主事者的。衛家也許動了那個人的利益,才讓那人抓了把柄,送衛家滅門。這個人,他也不想經過衛家之事后的舊人活得很好。因為你們活得越好,走向明面的機會就越大,他當年犯的錯,越有可能在大太陽下被揪出來,遁地無形。他需要你們活得慘,活得遭,甚至早早去死。只有你們這些爪牙過得不好,他在鄴京才能一手遮天,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無人會懷疑他的話?!?/br> 李懷來心下一驚。 衛初晗垂目問他,“如果這種可能是真的,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李懷來已經很惶然,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但是我兄長知道!正是我兄長聽令于那個人,才能早早給我送了消息,給了我升官發財的機會……”他笑得很苦,因為到現在,他終于知道,這升官發財的美夢,到底是美夢,到此為止了。不會有走下去的機會了。 一時間,這個中年男人,幾乎忘了自己的處境,變得很頹然。 衛初晗觀察他的臉色,見他確實被自己繞了進去,不像是騙人的,這才收了話。 她起身,“藥效差不多了,你起來出去求饒吧。之前是騙你的,藥中有劇毒,我沒有解藥。你趕緊出去,找你的侍衛們給你找解藥……時間久了,就來不及了?!?/br> 李懷來用力拍水面,雖然還是虛弱,但果然有了能起身的氣力。 他至今不知道這個姑娘是什么來頭,但性命攸關之際,他也顧不上了,慌慌張張穿上褲子就往外跑,跑得搖搖晃晃,“來人、來人!” 他跑進院子里,感覺太陽好曬,幾乎要曬暈過去。眼見有幾個侍衛察覺,向他這邊走來。他心中一喜,腳下卻突地一絆,身子發軟。李懷來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身子搖晃著倒地,頭重重磕在青石地磚上,瞬間出了一大灘血。 “怎么了?怎么回事?”看老爺突然摔倒,把頭磕破了,幾個侍衛也慌了神,“老爺喝醉了酒?自己把自己摔了?” 一個侍衛去攙扶李懷來,覺得不對勁,臉色微變,忙去探人呼吸,卻發現李懷來已經沒有了呼吸。 “老爺、老爺他醉酒,摔了一跤,把自己摔死了?!” 眾人驚恐——這可是縣令老爺??! 而浴室,那自稱小狐的姑娘,卻已經不見了蹤跡。不過這些侍衛沒有第一時間找人,而是人人自危,想先救活李懷來,不然他們誰都活不成。 可自然,沒了呼吸的人,是不會突然再有呼吸的。 縣令李懷來因為喝醉酒招妓,死得莫名其妙。家中夫人哭暈幾次,要找那個青樓女子算賬。問到頭,那家青樓卻驚恐說自家姑娘當日下午根本沒有接收到李縣令的邀請,根本沒去竹林小宅! 眾人好像回了神,又好像什么都沒弄明白,總之,是一團糟。 而衛初晗和洛言二人,在除掉李懷來后,即刻動身,前往去尋顧千江。衛初晗不得不著急——顧千江一定在做什么! 不然!不會這么快! 她要見到他,要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在發生,有什么時候在不等她……快!必須快—— 師兄,你萬萬不要做傻事! 第52章 顧千之罪 顧千江等一干朝廷命官,押送犯人進京。喜歡就上在衛初晗和洛言趕去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寧州地帶。 當晚二人趕去,去驛站時,發現那里亂糟糟的,通報的小吏,跟他們二人傳話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好容易被領去找顧千江,顧千江一身鮮血,不知剛從哪里回來,見到他二人,很是驚訝,“師妹,你怎么來了?” 他直接無視掉了衛初晗旁邊的洛言。 而洛言也無視了他。 衛初晗看著他身上的血跡,心中一突,“你受傷了?” “哦,這個啊,不是我,”顧千江揉了揉眉心,“這個犯人,在押送時,一直不停有人劫獄。你們來之前,又來了一伙人。人數很多,連我都不能旁觀。剛才死了一個小官,我和李大人去探望。李大人還在那里,我聽到你來了,就趕緊過來見你。這血,是那小官身上的血,不是我的?!?/br> 聽說不是顧千江身上的血,衛初晗松了口氣。但更加憂心,“師兄,你們這次進京……常常遇人劫獄?什么人,敢這樣無視朝廷命官?” “當然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了,”顧千江沒有說話,旁邊領路的小吏憤憤不平道,“只有那些江湖中人,才這么一股勁往上沖!這個犯人真是人緣好,江湖人居然有這么多人哭著求著救他!” “江湖中人?”顧千江目光亮了一下,眼睛終于看到洛言了,噙笑說,“正好,洛公子就是江湖中人。我們朝廷之人,不太熟悉你們江湖的規矩。能不能請洛公子說說,這‘刑劍’蔣子玉,到底是什么來頭,明明殺了不少朝廷人,給自己和朝廷帶來了不少麻煩,怎么劫獄的人一批又一批?”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到了洛言身子,只有衛初晗嘴角抽了抽,沒去看旁邊那根木頭。 洛言抬頭,看了一眼顧千江,眼睛又移開了。他言簡意賅,“沒聽過?!?/br> “……”顧千江和旁邊的朝廷官員都很詫異。 “‘浪上漂’錢大俠?”顧千江不死心。 “沒聽過?!?/br> “‘云中仙’姚女俠?” “沒聽過?!?/br> “‘君子劍’楊清?” 洛言煩了,抬頭一眼,一字一句,“沒、聽、過?!?/br> 他這陰冷的語氣,讓顧千江等人無奈住嘴。顧千江瞥向旁邊唇角上揚的衛初晗,無奈極了,“師妹,他這是什么脾氣?你也不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