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少婦的臉僵住,眼中露出驚恐之色。好像對方是什么厲鬼一樣,她端著盤子,直往后退。 “九娘、九娘!你怎么啦?”丈夫南山的手在少婦眼前晃了晃,拉回少婦心神。 “沒、沒什么……”少婦一頭涼汗,虛弱地笑一笑,目光卻還是不自禁追隨。被青年拽著手腕的白衣姑娘,轉彎時,突然回頭,往下面看了一眼。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總之在九娘滿臉驚恐中,白衣姑娘好像看到了她。 那雙幽黑得近乎詭異的瞳孔中,蕩出一個漫不經心、而又殘忍的笑意。 啪。 九娘手中的盤子,終于摔了地,伴隨著她一臉蒼白。 第20章 愛人蘇醒 灶房中,坐在角落里的少婦失魂落魄。她手上摘著菜,眼睛卻不看,而是空落落的,無處可放??蜅@习迥仙竭M來時,便看到自己妻子這憔悴的樣子。 吩咐跑堂用心伺候前面的客人,南山來到妻子面前蹲下,“九娘,你怎么了?是害怕我的朋友們么?他們雖是亡命之徒,但不會傷害你的。你……” 想到一群魁梧的男人漲紅著臉跟她細聲細語,九娘眼中涌上笑意。但想到什么,她的笑又變得僵硬,被丈夫敏銳捕捉,再三追問。九娘嘆口氣,“今天來的客人,有個叫衛初晗的,你有印象嗎?” 南山摸著頭,沒有印象,蓋因那二人登記的時候,他的朋友們正好進來,前者自然被忽略。但他妻子顯然沒有。南山覺得這名字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他妻子幽幽說,“我以前的主子,閨名就叫衛初晗啊?!?/br> 九娘虛弱地笑一聲,喃喃,“她不會放過我的……當日我算計她才逃離,有人看著,她不好對我下手……我就知道,她一定會跟我算這筆賬……” “老子這就去找她!”南山要沖出去。 九娘攔住他,“你別去!她既然出現了,總會找機會來見我的。你別輕舉妄動,被她抓到把柄……” 南山心中不以為然,妻子面對那個女人,首先是害怕,然后才是想逃,等逃不了,才會想著反抗。不怪妻子,怪那個女人的往日陰狠。但是南山不一樣,他從不把那個女人放在眼里??蜅J撬_的,他的朋友們也正好在這里。不能殺掉那個女人,威脅嚇唬她,總是能做到的。 客棧二樓的房中,沒有點燭火。衛初晗與洛言對坐,“之前她已經看見了我,我什么也不用做,只等著她的出招就是?!?/br> 陰影里的青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回應她。 衛初晗靜半晌,“你不離開我的屋子嗎?天黑了,大家授受不親?!?/br> 青年沒說話,只看著她。 黑燈瞎火中,衛初晗研究半天他的神情,恍然道,“恩人你是餓得沒法離開嗎?” “……”洛言看她一眼。這些年,他越來越習慣不說話,但自從衛初晗出現,他就不得不說話。因為她總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想看他出丑。說話真是累,但不說話,更加累?!拔也幌肷洗蔚氖略侔l生?!?/br> 衛初晗眼睛眨了下,想到雨夜發生的事。如果那晚洛言在的話,關三爺的事情不會那樣發展。洛言雖然語氣平淡,但她與他心意相通,她知道他心中淡淡的后悔。 他后悔將她一個人留下。 “那也不怪你,你又不是綁在我身上的掛件?!?/br> 他靜靜道,“我很久沒照顧過人,不太會照顧人。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訴我。不要讓我猜。我猜不到?!?/br> “……” 他猜不到? 他和她心意相通,他很大可能是她曾經的愛人,他卻說他猜不到她的想法?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但他就是猜不到。 衛初晗怔怔然。 她說話喜歡拐彎抹角,家教讓她不習慣直白。但與洛言同行,她越來越直來直去。確實是她不明說,他就不知道。曾和她那樣好的人,卻變得這樣。她真是……心疼他。 衛初晗捻起桌上一枚甜點,在青年詫異中,她走向他,將糕點塞入他口中。她記得他以前很喜歡吃甜的東西,遠比她喜歡。前段時間給他買的時候,他也不討厭。 青年被迫靠墻張嘴,卻是糕點才碰到他的唇,他臉色就不再平靜了。 衛初晗傷懷地看著他:你連這個都不喜歡了嗎? 洛言跳將起來,殘影般掠到門口。他貼上門的剎那,外面傳來南山的敲門聲,“衛姑娘,你睡了嗎?” 衛初晗被洛言的大反應驚住,沒有回答門外的人再三詢問。外面人等不到回答,默默走了。此時天已經很暗,樓下的聲音早就消了。衛初晗從洛言態度中捕捉到什么,于是她坐下來等待。 一會兒,吱呀推門的聲音從洛言旁側傳來。他們眼看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胖男人走進來,晃悠悠走向床,寬衣解帶……衛初晗坐在床邊,眼睛微瞠。見洛言站在男人身后,一劈手,敲暈了男人。 衛初晗若有所思,“給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指錯房,讓他來我房中。一夜之后,我的名聲就壞了。簡單又實用的計謀?!?/br> 她話沒說話,洛言已經推門出去。衛初晗一滯,他走得極快,她追不上,“洛言!” 衛初晗跌跌撞撞地跟隨,往后院去。到院中,她聽到霍霍的磨刀聲,刀光在寒夜中幽森凜然。磨刀聲停住,南山如他名字一樣,站起來高大威猛,像座小山。他沉著臉看對面的黑衣青年,再看到院門口的白衣姑娘,明白東窗事發。于是他一言不發,抽出正磨著的刀。 九娘從里屋出來,看到自己曾經的女主人站在院門口,自己的丈夫正和一青年纏斗。她顫聲,“南、南哥!” 她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丈夫和那個青年之間的差距。丈夫刀舞得赫赫生風,卻根本碰不到對方的衣角。而青年只是幾次點去,丈夫喘著粗氣,臉色一次比一次白。 “夫、夫、夫人!”九娘奔到衛初晗腳邊跪下,被姑娘輕描淡寫瞥一眼,她抓著對方裙角的手也開始顫了,“姑、姑娘!您放過南哥吧!他是無辜的,錯的是我……”她一直回頭看院中的打斗,丈夫被壓得特別厲害,她眼中淚水閃爍,哽咽連連。 “怎么了?!”院門口有亂糟糟的聲音出現。 恰此時,青年腰上劍抽出,一道寒光照耀冷夜,照亮九娘慘白的臉,“不要殺我南哥……” 一道紅光劃破長夜,幽幽若若,向洛言身上刷去。 衛初晗猛回頭,看到難忘的一幕。眾人未反應過來前,那容顏艷麗的紅衣姑娘已經出手,并不是動用武功。她眸中紅色閃爍,垂眼,雙手交疊做出繁復而優美的手勢,口中吟出一大段外人聽不懂、卻覺舒緩好聽的咒語。絲絲紅線從她身上飛出,光一樣只能看不能摸,刷向了洛言。 然后衛初晗發現,洛言像被定住一樣,維持著先前持劍的架勢,眼神冷冽,上身微躬,他卻再無法動彈。連眼睛都沒法動。 周圍人那樣鮮活,他的時間像是被抽掉一樣。 這絕非武林人士的手段!反而像是傳說中的妖術! 世上真的有奇人異士?不是騙人的? 下一瞬,一把冰冷貼上了九娘脖頸,她仰面對上姑娘沉靜的眼神。在洛言被定住一刻,衛初晗就出了手。經歷那么多,她不可能沒有防范。在九娘和眾人反應過來前,她就已經制住了九娘。因她這一步,對方投鼠忌器,不敢亂動。 “娓娓,能把她時間也定住嗎?”后面書生指向白衣姑娘。 紅衣姑娘額上滲了汗,惱道,“我術法低微!” 術法低微? 衛初晗心中一動。 一邊控住九娘站起,她一邊向洛言喊話,試圖喚起他的意識,“洛言!洛言!” 青年手持刀,一動不動。 回過神的眾人一路跑向衛初晗和九娘,一路奔向自己兄弟,打算在娓娓法術失效前,制住青年。那樣洛言就算醒來,兩人也很難翻牌了。衛初晗看得大急,一直喊洛言,卻沒效果。 她一咬牙,叫道,“劉洛!” 那被眾人圍住的青年,身體依然沒有動。幽黑中,他的瞳心卻收縮又放大,顫抖著。他像是被投放于一個未知的地方,在與什么對抗。但天色這樣暗,周圍拿繩索捆綁他的人,都沒有發現。 只有遠方的娓娓臉色更加白了。她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身上那股強大的爆發力,在和她拉鋸。 同時有反應的,是九娘。 在衛初晗喊出“劉洛”時,她就吃驚地看向挾持自己的少女。這一看,太近距離,許多被她忽視的細節,都顯了出來。夫人病重,有這樣年輕嗎?感覺、感覺……就像時光倒流,夫人還是那個未出嫁的小姑娘一樣。 那時,衛家還在,姑娘在和一個叫劉洛的少年談情說愛,眉飛色舞。 在喊了“劉洛”、對方仍然沒反應后,衛初晗心中漸有絕望。這也不能喚醒洛言嗎?如果這都喚不醒,她好像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她持著匕首的手輕輕顫抖,已經看到繩索捆上了青年的身體。 眾目睽睽下,衛初晗像花費所有的力氣般,不管不顧,“劉洛,我喜愛你!我想嫁給你!” “……!”眾人呆呆地看向這個失心瘋的姑娘。 青年面容僵硬,眼神的變動卻更加強烈,持著劍的手,青筋顫動。他眼睛里有驚濤駭浪在摧枯拉朽,握著劍的手,想握緊,又被什么攔住,只能抗衡。娓娓見他們只知道發呆,心里焦急。忽然,她輕咦了一聲,因青年突然抬頭,冷目筆直。 第21章 所謂的心有靈犀 衛初晗心里是那么的著急! 為了將洛言喚醒,她一開始叫“洛言”,后來一咬牙,干脆把秘密說開,直接喊“劉洛”。但他依然沒醒來,衛姑娘開始說“我愛你”“我想嫁給你”。如果他還是醒不來,她連“我要給你生孩子”都會說了……對于驕矜的衛姑娘來說,她連不想承認的愛人都能相認,只要洛言醒來,要她當眾親他都行。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洛言沒有等到衛初晗的“我要給你生孩子”。 在她的“嫁給你”話音一落,被圍困的青年動了。在他眼神有了變化之際,他終于握緊了手中劍。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他身體向前,連催數步強行插入前方捆綁他的兩個江湖人之間,手腕一揚一轉,貼身而錯,劍勢頓起,順著對方的脊背,閃電般斜刺而上。緊挨的兩個人,根本沒有變招的機會,被青年以勢強壓,鮮血與骨rou的擠壓噴發讓二人發出一聲悶哼。并沒有死,但也沒力氣阻擋,二人軟軟倒地,給青年面前空出了一道路。 青年再向前一步。 左右兩方人馬發覺,要撲上來抱住他的腰。青年眼睛不看,腰腹和腿部間的肌rou驟緊驟放,沒有任何起勢,他在原地突兀上跳,拔地而起。撲上來的二人只覺視線中寒光一晃,眼睛一時被亮光刺得看不見。接著便察覺到臉上流下的熱血,遮住了眼睛。疼痛最遲緩,卻也足以讓二人嚇軟了腿,半晌無力。 只隔了一瞬間吧,四個人就被他放倒。 之前被捆上身的繩索,正軟塌塌倒在幾人中間。而那青年躍上半空,強行穿越又幾人的阻攔。他黑衣無華,在黑夜中那樣不分明,但眼下眾人,只覺寒意上心頭,咬牙緊盯著他。 南山因為之前和青年的戰斗,他本力不能及,在有兄弟幫忙的情況下,跑到了施展法術的娓娓姑娘身邊,喘著氣等待結果。他沒有等到他想要的結果,只等來了青年強行從娓娓的控制中蘇醒,越過人墻,在半空中向他飄撲而來。 娓娓靜站著,看著青年向她的方向撲來。他的眼睛冰冷無情,并不是那種充滿仇恨的眼神,而是真的沒有感情。他并不以殺人為樂,也不替天行道。他殺不殺你,全看他想不想。娓娓想到幼年迷路,在森林里,看到的老虎獅子,它們就是這種眼神。你的生命掌控在它一念之間,他何必仇恨你?無情就行了。 “娓娓!快再控住他!”一旁因沒有武力而一直沒參戰的書生見青年向娓娓和南山殺去,驚了一跳,忙大聲喊。冷風灌口,在喊的時候,他劇烈咳嗽起來。 所有人都被青年的爆發力驚住了,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九娘。眼看丈夫將死,讓她爆發出了無限勇氣。再不把脖頸上壓著的匕首當作威脅,她撲通給衛初晗跪下,想要求救。在跪下的那一刻,大腦空白,靈感一現。讓她臨時將本想說的“夫人饒命”,給改成了“小狐jiejie——!” “小狐jiejie!” 這帶著哽咽的求救聲,穿過時間空間,抵達衛初晗耳邊,讓她怔了一下。 很久很久,沒人這樣喊過她了。 而她醒來,顧不上看腳邊的九娘,先注意到了洛言的殺氣。 不行!他不能再殺人了!他這種殺法,是要跟全大魏的官府對著干??!對方饒他一次,不會再放過他第二次的! 不能再當眾殺人了! 于是在幾乎只錯開一個音節的時間,三道聲音從兩個方向同時發出—— 九娘:“小狐jiejie——!” 衛初晗:“不要殺人!” 娓娓:“我看見你和那個姑娘之間的因果線了!” ……在三道聲音幾乎不分先后到達青年耳邊時,他也已經抵達了南山面前。鋒利的劍本已出去,他手腕和臂上用力,肌rou緊繃,硬生生把即將出去的劍意又收了回來。強出強回的氣勢讓他向后退了好幾步,手腕一時略松,劍幾乎從手中掉出去。他唇角滲出了鮮血,卻終是沒有再動手。 在他不動的時候,現場也沒人敢動了,唯恐再惹怒這尊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