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秦修遠聽見容月喊聲,從前面一輛馬車前探出身子,舉目張望也是一怔,只見城門高掛白色幔帳,竟是國喪。秦修遠手扶車轅沉默了片刻,說道,“等到了城里再問吧?!?/br> 待到城門,秦修遠一家下了馬車,遞上了通關的文書。守城門的小吏聽說是丁憂復用的太傅到了,親自跑下城門迎著秦家一家老小要往驛站走。 秦修遠站在城門下,抬眼看見十字大街道旁一片素白,道旁的茶樓酒肆閉門不開,偌大一座城市顯得格外安靜,一字一頓地問道,“請問,這國喪,是……” “哎,是昨天接到的邸報,陛下駕崩了?!笔亻T小吏嘆了口氣。 秦修遠閉了眼睛,面露戚容,文帝和自己年齡相仿正當壯年,沒想到就這么駕崩了。想想文帝待自己親厚有加,雖然經常埋怨自己不肯過多的分擔朝堂重任,磨破了嘴皮還只肯擔個太傅的閑差……往事歷歷,秦修遠終是一嘆,和車夫說道,“煩勞幾位了,這幾日恐怕我們不歇宿了,盡早趕到京城去吧?!?/br> 秦家與皇家交往甚密,文帝那個頗為灑脫不羈的性格,即使身為國君也難得的平易,深得秦府一家尊敬。如今得知文帝駕崩,秦家眾人間哀傷的氣氛揮之不去,一家人沒了之前歡聲笑語只是悶頭趕路,滿滿五天的路程在還不到第三天正午就到了京畿。 離京城十里,原來的太子扈從,現在的羽林衛右督統盧毅帶著一百羽林衛在官道上迎接。秦修遠下了馬車,略寒暄了幾句,卻是棄了馬車,也接過一匹馬和盧毅并肩而行。 秦容月蹙著眉,探出頭去看著父親神色凝重,和盧毅低聲交談,心下越發的忐忑。文帝駕崩,靈均雖然年幼,但是身居太子之位已久,朝中名望也很高,即位應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墒强锤赣H連夜趕回京師,如今神色有如此緊張,想來朝中局勢并不穩固。輕嘆了一口氣,容月坐回馬車,斜靠著側壁感覺馬車走過石板路一路顛簸,心中起伏,卻是遺憾此時自己不在靈均身邊。雖然不能匡扶朝政,起碼可以安撫君心。 秦家回到早年居住的太傅府邸,所幸府邸一直有老仆打掃,很快就安頓已畢,即使這樣等容月安穩坐下泡上一壺清茶,已然月上中天。京城的月光似乎沒有家鄉的明亮,隱約能看見烏云半遮著彎月,一點星光全無。敞開著窗子,初秋的夜風已經有了幾分涼意,秦容月含了一口熱茶,才感覺到溫熱的暖意順著喉嚨一直流下去。 容月知道太子來了。秦家的車馬剛到府門,盧毅連府門都沒進便告辭而去,卻是留下五十羽林衛。說是太傅初回京城難免人手不足,這幾日留下這些人,幫忙收拾宅院也好,看宅護院也罷,自當聽太傅安排。秦修遠心里明白,早早讓人先把書房收拾妥當,沏上一壺新茶,備下幾個小菜。果然,才入夜,還未登基的太子靈均只帶了大太監洪公公和之前來的羽林衛右都統盧毅,從側門悄悄入了太傅府。 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吧,容月看見燈花噗的一爆,更顯昏黃的搖曳了幾下,趕忙輕輕抬手剔了燈花,加了燈油。雖然是靈均往日最喜歡的蜜蘭香,可一壺茶早泡的沒了味道。當年還嘲笑過靈均這茶太香,應是女孩子家喜歡的才是。原來泡過幾泡,便沒了那馥郁的濃香,只剩下入口輕輕擾擾的淡香。 “知女莫若父,太傅說你會一直等著,果然還沒睡?!?/br> 容月猛地抬頭,窗外越靈均長身而立,不知道什么時候烏云散去,一片月光灑落,正映著靈均那張看起來十分熟悉,卻又有幾分陌生的臉。三年未見,當年已經頗有幾分氣勢的少年,如今已經隱隱有了帝王威儀。無數次想象再相見的場景,卻沒有任何一次想到過如當下這般,nongnong的悲傷,淡淡的欣喜。 ☆、愿同塵與灰(上) 越靈均內里一身縞素,外披著一件黑色大氅,一雙微挑的鳳目比年幼時更顯狹長,薄唇沒有什么血色,整個人顯得像一柄出鞘的劍般的凌厲。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太傅長談時的氣勢未散,還是清冷月光的作用,容月竟然覺得這樣的靈均氣勢逼得令人不敢直視。 “怎么,許久未見,不認識我了?”越靈均微微勾起了嘴角,說道,“還奇怪你模樣似乎好了些,原來是腦子壞掉了做補償么?” 之前那凜冽的氣質仿佛瞬間煙消云散,眼前的人又和記憶里那個熟悉的玩伴重合起來,容月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三年之間想要說給他聽的話太多,然而與今夜這短短兩個時辰的等待相比,之前那些年那些重要的事情好像又算不了什么了。最后卻只是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你還好么?” 越靈均也收了故作輕松的笑容,微微點了頭,“還扛得住。朝外有鎮邊王,還算穩定。太傅終是應了中書令,我也算放下心了?!?/br> 容月聽他這么說,沒有寬心反而愁容更重,“信得過的老臣,只剩下鎮邊王了么?” 越靈均一怔,轉而灑然一笑,“你果然是長大了,他們都說女孩子天性更敏銳些?不用擔心,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太傅的本領么?!?/br> “我怎么會信不過你?!比菰纶s忙說,“我原本不應當問,可是陛下正值壯年,怎么會就駕崩了呢?!?/br> 越靈均沉吟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料想我不說日后太傅也會告訴你。父皇五日前遇刺,雖然避開了要害,可是中毒頗為猛烈,那毒,太醫見都沒見過更是束手無策。所幸毒性雖然猛烈,發作起來倒是沒有什么動靜,父皇在睡夢中就去了?!?/br> 容月震驚的合不上嘴,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越靈均雖然說話時語調平靜,甚至比平素說話還少了些起伏,但容月能看到他眼角上還是隱約透露出一點濕潤。容月有些手足無措,原想著要好好安慰他,若是他消沉就陪他安靜的說說話,若是他悲傷就陪他喝喝酒發發瘋??烧娴搅诉@時候,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如此平靜的靈均才是。只聽靈均繼續說道,“刺客是貴妃宮里的一個女官,這女官進宮已經快三年了,竟不知道身負如此高明的武藝。行刺之后險些跑了,幸而大皇兄恰巧入宮,才將她拿住。這幾日正押在天牢審問?!?/br> “那還不知道是因何刺駕了?”容月下意識的接口道。 靈均搖頭,隨即說道:“刺客還沒開口,母后懷疑是貴妃指示的,可我總覺得沒那么簡單。郭貴妃這么多年安分守己,膝下又沒有子嗣,如今刺殺父皇,對她而言卻是弊大于利。這刺客,恐怕還是有人暗自送進郭貴妃宮里的?!?/br> 容月稍定了心神,按著靈均的思路思索片刻說道:“所以你現在只信得過不在朝中多年的鎮邊王和我父親?!?/br> “是的,”靈均點頭,神情有些蕭索,說道,“沒想到事到臨頭,信得過的人只有這兩位。凡是在京的朝臣,我現在都心存疑慮?!?/br> “還有三皇子,明賢君,還有淳王爺呢?”容月見他神情落寞便說道。 靈均小小的踱了幾步,手指纏繞著垂在胸前的斗篷系帶,緩緩說道,“老三和明賢君我自是信得過,然而他們畢竟太年輕,在朝中還完全說不上話算不上能用的勢力。淳王府的話,若說有什么二心,早在父皇即位的時候便應當有所動作,倒也不必等到現在搞得刺王殺駕這么麻煩,更何況還是大皇兄幫忙抓住的刺客?!?/br> 容月趕忙搭話道:“是啊,二十年前便是淳王爺攝政,如今淳王爺自然也是信得過的人了?!?/br> “可惜淳王爺年紀不小了,聽說幾個月前染了些小病,不太嚴重可也很難痊愈,已經是幾個月沒上朝了?!膘`均看來早就梳理過朝中形勢,如今說起來頭頭是道,“大皇兄又不是安分守己能立于朝堂的人?!?/br> 容月不在京城倒也聽過淳王世子的風流韻事,聽說除了沾花惹草,便是和一幫子江湖人士混跡在一起,一絲一毫沒有出仕為官的意思。淳王爺頭幾年還經常命人抓世子回府,最近看起來是已經徹底放棄世子由得他去了。 “其實知道刺客之事的人不多,如今還沒有流言,看來后宮的人嘴巴還算嚴?!闭f到這兒,容月感覺看到靈均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旋即便又消失不見,然后他接著說,“朝臣只知道父皇駕崩,禮部已經在準備登基大典,看起來似乎一切有條不紊。只不過敵暗我明,始終不知道對手是誰,讓人心里忐忑?!?/br> “這朝中局勢想必你之前和我父親談得夠多了。你只是不要太過cao勞,勞神最是傷身?!比菰卤M量放緩神情,希望能安撫越靈均緊繃的神經。 “放心,我知道了?!痹届`均沉吟片刻,還是接著說,“我恐怕以后不方便太經常出宮,不過我會讓母后或者小七招你進宮走動?!?/br> “好了,剛說你不必太過cao勞,就不必掛心我了。早點兒回宮休息吧,這恐怕是個多事之秋,多少事需要你勞心勞力?!比菰抡f著站起身,便是要關窗了。 越靈均忽的伸手扶住了窗框,攔住了容月關窗的手,說道,“容月,你再聽我說幾句?!?/br> 容月回過頭,見越靈均神色鄭重,似乎意識到他要說什么,垂首看著越靈均扶著窗框的手指出神,小時候便喜歡靈均的手指,修長有力,手掌上有練劍留下的薄繭,可仍然一看就能看出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指節分明卻不突出,指甲圓潤修理的很是整齊。 “容月,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并不適合皇宮。我原本以為如今算得上太平盛世,結果居然還出了刺駕這等大事。而你從小被太傅、先帝和我們幾個寵著長大,并沒有見過真正的人心險惡?!痹届`均見容月抬了頭張嘴要說什么,趕緊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書看得多,書中自有多番交代,不過那和親身經歷不一樣。我珍惜你這份天真樂觀,然而我知道你不適合這些權術之爭?!?/br> 容月沉默。越靈均太了解自己,比自己更通透的了解自己。 越靈均見容月沉默不語,接著說,“而且現在局勢動蕩,父皇遇刺的原因不明,我總放不下心,不知今后會不會有什么變故。即使沒有,我要守孝三年。三年對于女孩子來講有些太長了……所以之前我向太傅請罪?!?/br> 容月神色一變,她想聽的可不是這個,她等了三年如今再相見,難道便是結局了么?他要說給她聽的就是不要再等了么。 越靈均抬手安撫的拍了拍容月的手臂,接著說:“我說我很自私,雖然知道你不適合,雖然知道三年太久,雖然知道未來局勢未清,卻也舍不得放你走。所以我只得求太傅原諒?!?/br> 容月松了口氣,見他如此說,反而微微笑了,說道:“然而父親讓你問我的意思?” “是?!?/br> 容月仔細看著越靈均的眼睛,越靈均的目光像這許多年一樣,還是那么專注的看著自己。三年又三年,頭一個未見的三年,他變得更加成熟沉穩,后一個三年,他會變成一個英姿煥發的少年天子么?在那個權力和欲望的中心再走過三年,他還能待自己一如往昔么?或者,在這個風口浪尖,他會敗在權力斗爭之下,變成喪家之犬么? “靈均哥哥,”良久,容月終于開口,出口還是舊時稱呼,“容月不怕等,不怕流言蜚語,也不怕那些覬覦你的鶯鶯燕燕?!?/br> “沒有什么鶯鶯燕燕……”靈均忍不住開口分辨,看見容月望過來的眼神便沒再說什么,示意容月繼續講。 “你們不應該問我,而是問靈均哥哥你的意思?!比菰掠纸又f道,“容月之所以不怕,沒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只是因為相信靈均哥哥。所以,若君心永如舊歲……我……” 靈均略有動容,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表情,抬眼仔細看向容月,白瓷般的臉龐,臉頰上有著一抹緋紅,一雙笑眼,一對柳眉,眉眼彎彎卻神色異常堅定的望著自己,輕啟朱唇:“愿同塵與灰?!?/br> 良久,越靈均長舒一口氣,感覺自己好像輸了一籌啊。搭在窗棱的手抬起來,輕輕覆在容月的鬢發上,柔軟的發絲順從的纏繞在靈均的手指上,靈均看著容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無論何時、何地、何事,相信我?!?/br> 容月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越靈均走的時候已經快到黎明,烏云又遮住了彎月,夜色正濃。靈均臨走和容月說:“乖乖在家等著,這三年好好學學怎么當一代寵后?!?/br> 容月切了一聲,一臉鄙夷的說,“先好好搞定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吧,別讓我沒當成寵后,搞個陪你亡命天涯?!?/br> 誰料到一語成箴,越靈均這一走,再見便從朝堂變成了江湖。 事后想想,容月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頭,怎么能那么準呢。早知道自己還有言靈的體制,應該說我要當一代寵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嘛,也不用落得如此狼狽。雖然亡命天涯也算不錯的回憶了,可是若當時有個什么差池,可就真的只剩下亡命了。 ☆、愿同塵與灰(下) 當晚越靈均離開秦府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了,容月草草收拾洗漱便也歇下了。只是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恍恍惚惚只覺得做了幾個夢,又覺得剛閉上眼睛天色就大亮了。容月原本一向是一躺下就能睡著的體制,秦修遠說她心寬,心思少睡得便好,越是心思靈巧千回百轉的,越是容易輾轉反側一宿難眠。容月迷糊的坐起身,倒是想起父親說的這話看來有理,昨日睡前思前想后,一會兒是刺客一會兒是朝臣的。 容月嘆了口氣,自己才有這么一點兒心事便如此煩惱,像靈均像父親他們,整天還要多想多少事情。映荷進來伺候容月凈面更衣,看容月懨懨的沒有精神,便問道:“小姐是擔心太子殿下么?不如咱們去西郊的觀音廟祈福吧?給太子求個平安符,也順便散散心?!?/br> “西郊那個不是送子觀音么?”容月疑惑的問道。 映荷其實也就隨意一提,她哪里知道觀音廟是供什么觀音,只好說道:“哎呀,不管什么觀音,反正都是菩薩嘛,拜拜總不是壞事兒?!?/br> “你個丫頭真是不學無術就會胡攪蠻纏。咱們去法華寺吧?!比菰聯u搖頭,倒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好呀好呀,我還沒見過京城的樣子呢!”映荷拍手笑道。 容月去和秦修遠打了招呼,秦修遠聽說她們去法華寺祈福,倒也沒有阻攔。法華寺剛出城門不遠,香火很盛,不少皇親貴族家的夫人小姐都會去求平安符。只交代說法華寺住持是自己的好友,讓給帶了一包家鄉的茶葉,另囑咐了兩人早去早回,容月一一應了。 到了法華寺見了住持,這住持大師并沒有某些得道高僧那么寶相莊嚴,反而平易近人,和個平常百姓相仿。容月小時候也隨著父親來過幾次,印象中記得這位住持十分可親,如今一見果然還是舊時模樣。容月給見了個禮,又說是給父親秦修遠帶好,住持口宣佛號道了聲謝,說道:“阿彌陀佛,當日秦施主離京前來我這里講佛。老衲問秦施主要不要求一簽,施主說不愿,言道吉兇自有天定,盡人事而聽天命,求不求也都無妨?!?/br> 容月聞言好奇,問道:“那大師覺得我父親說的可有道理?” 住持笑道:“也有理也無理?!?/br> “大師明示?” “早知天命,心中有數,便能早作準備,雖不能逆天而行,但或許能留下轉機?!?/br> 容月略一思索,說道:“大師說得也有理也無理?!?/br> “小姐明示?” “早知天命不免心神動搖,或想逆天改命,或便逆來順受。如若一無所知,便自會努力盡人事,即便敗了,也不枉一番努力。若僥幸成功,更添自己信心,日后便能更上一層樓,何樂而不為?!?/br> 住持點頭,言道:“小姐也是通透。那看來小姐也是不愿求一簽了?” 容月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求個平安符,算是一點兒心意。求天佑,我不如信當今天子?!?/br> 容月和住持喝了會兒茶,聊了一會兒天,又討了一頓簡單的素齋。寺外山上栽了不少黃櫨,此時入秋一大片金黃的樹葉,有不少來上香的百姓也是來順便賞葉,到了深秋樹葉變得火紅,來專程賞葉的人就更多了。雖然國喪禁歌舞娛樂,不過吃喝什么的也不好都禁,總還是要讓這些做小買賣的百姓能養家糊口的。所以寺外周邊也多了些小攤子,賣餛飩的,賣面的,還有茶鋪什么的。容月看著官道上熙熙攘攘的熱鬧人群,倒是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等兩人走到城門外,正看見幾匹高頭大馬飛奔出了城門,看馬上的騎士或肋下佩劍或背后背刀,一個個周身帶著煞氣,一邊甩著馬鞭一邊吆喝著讓讓。官道上的行人見一行人兇神惡煞,也都敢怒不敢言,只好拉著老人孩子匆忙躲閃。 容月和映荷也趕忙閃身往路旁躲,映荷悄聲問道:“小姐,這就是江湖人么?” “應該是吧?!比菰驴粗鴰灼ヱR走遠,揚起一片沙塵,旁邊的老百姓又都匯集起來往城門走,見人走遠了,嘴里也是敢罵罵咧咧的說著這群人沒點兒道德。 “看著好兇,”映荷撇撇嘴,說道,“那世子爺就是和這幫人交往么?要是這樣我可再不嚷嚷著見世子爺了?!?/br> 容月知道映荷口中的世子爺便是淳王世子越靈璧,之前聽靈均和衛思齊來信都說起過,越靈璧近幾年不知道怎么起了浪蕩江湖的念頭。據說一離開淳王府就是月余,輕易不回府,既不娶妻生子,也不請官請封,如今還就只頂著個淳王世子的虛名??蓜e說在江湖中還闖蕩出了點兒名號,也不知道是越靈璧自己吹噓的還是真有這么一回事兒,總之更是惹得大姑娘小媳婦兒們覺得世子爺見多識廣魅力非凡,可她們這些官家小姐又哪里見過什么江湖。容月原本還想著,回京城之后好好問問靈均和衛思齊,淳王世子到底算不算武林高手,如今看來也沒這些閑情雅致了。 不過正值國喪,這些江湖人如此匆忙的出城做什么?容月搖了搖頭,也沒再多想,心道,興許國喪對江湖來講也算不上什么吧。 秦府離西城門不遠,轉過一條小街就能遙遙望見府門了。剛走到街口,映荷咦了一聲,一拉容月衣袖,說道,“小姐你看,府門前羽林衛是不是比昨個兒多了不少?會不會是太子殿下來了???” 昨夜越靈均悄然來府,知道的人不過是秦修遠,夫人和容月,連映荷都被容月早早找理由支開去睡了。既然昨夜悄悄過府,顯然就是不愿別人知曉,就不該今日大張旗鼓的又來吧?容月眉頭一皺,看府門外確實多了不少羽林衛,而且看起來并不像護衛府門,尤其門口那一小隊,說起來倒是更像把守似的。 “我去先問問,要真是殿下來了,咱們先偷偷溜回后宅,我給小姐打扮打扮?!?/br> “等一等!”容月一把沒拉住,映荷說了一句就拎起裙子小跑著湊過去了。 容月剛邁出兩步,還沒來及喊映荷回來,就看見映荷已經和邊上一個羽林衛說了兩句,然后那個羽林衛一把抓住映荷的胳膊就往府里拖。映荷驚叫了一聲,掙了兩下哪里能掙脫羽林衛的鉗制,驚恐的朝容月這邊看了一眼。容月剛要喊出聲,就看映荷好像沖她搖了搖頭,略一猶豫,發現那邊有其他羽林衛朝這邊看過來了,下意識的就退出街角背靠在一旁的墻上。 容月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的直跳,不知道剛才羽林衛有沒有看見自己,也不知道映荷怎么樣了。過了一小會,聽了聽似乎沒有什么動靜,又探頭過去看,容月剛探出頭去,就覺得身后有人使勁拉了自己一把,下意識的一聲驚叫還沒出口,就被人捂住嘴。 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容月就聽見耳邊有熟悉的聲音壓低了說,“是我,別害怕,跟我走?!闭f完就松了手。 容月顧不上驚訝趕忙回頭,聲音聽起來熟悉,樣貌看起來也是熟悉,容月試探的叫了一聲“明賢君?” 就看見同樣是三年沒見的衛思齊沖她點了點頭,并沒多話就轉身帶路。跟在衛思齊身后,容月看著他的背影,三年來他好像比靈均還要長得高上了一點兒,不過兩人都是頎長的身材,并不見碩壯。說起來衛思齊還是將門虎子,卻是臉上一貫掛著溫柔笑容,一派儒雅風度。當年幾人還打趣說,今后明賢君肯定是一代儒將,直接迷倒邊關的姑娘們,興許還能娶個漂亮的胡女。衛思齊倒是難得的沉了臉色罵他們胡說,拿著軍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 只不過記憶中永遠帶著溫柔笑容,對他們幾個小幾歲的孩子尤其寵溺的衛思齊,這時候臉色嚴肅的讓人覺得有些陌生。三拐兩拐之后,兩人就走到一座小院兒,容月覺得離自己家好像并不太遠,小院兒很小,就三間房,看著也沒怎么收拾,冷冷清清的。 “這里是我前年偷偷買的,沒收拾,我和殿下有時候得空來喝杯酒?!毙l思齊見容月東張西望,便解釋道。 “你們兩個置辦的秘密基地么?”容月左右看看,就只有院子一角堆了幾個酒壇,另一邊放著個兵器架子,其他的連個石凳都沒有,看來真是沒人收拾,兩人過來也就是喝酒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