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劉院判常年在宮中就診,自然聽得明白這句話,成王是讓自己不需顧及陛下性命,即便下一刻一命嗚呼,也得想法子讓陛下清醒,卻不知是為何。 劉院判應了聲,退出外間寫藥方子,卻隱隱有聲音從里間傳來:“咱們雖先一步控制住了宣政殿,可若父皇一直這般昏睡至駕崩,沒有圣諭,兒臣如何繼位!” “吾兒是長,即便陛下去了,也該是吾兒繼位,再者,陛下身邊只有本宮伺候,就算假傳圣諭又如何!”陳貴妃接話道。 成王卻是蹙眉:“這是最好的,可慶王什么性子,相爭多年,朝堂多少他的心腹,又豈會由著母妃空口一聲,如今咱們控著內宮,到時慶王定會反咬一口說是兒臣謀害父皇,欲意篡位,咱們雖有十萬禁軍,到底不能全部收服,而城外五萬巡防營卻是慶王多年治軍,忠心得很,再有延州數十萬大軍,只待他振臂一呼?!闭f完,頗為憂慮嘆息一聲:“為今之計,是該尋出父皇藏匿的玉璽,有了繼位詔書,慶王便沒有出兵理由,到時候兵戎相見,各地諸侯自當歸我調遣,亦不懼他?!?/br> 陳貴妃卻是咬牙:“該死的高公公,也不知將陛下玉璽藏哪兒了,整個宣政殿里里外外搜了個遍,根本沒有!” 陳貴妃再次掃了眼宣政殿,她雖主事后宮,進陛下寢殿卻也不常,突地一個想法竄入,吶吶道:“會不會……”猶豫了會兒,才繼續說著:“陛下出事時,只有高公公在身邊伺候,可是高公公留了心眼將玉璽送出宮給了慶王?” “不會?!背赏鹾V定搖頭:“父皇出事時,誰能料到會這般嚴重,高公公最多只派人去給慶王送口信,玉璽他定不敢偷。況且,若是慶王先一步得了玉璽,就不會如今還按兵不動,幾次三番想進宣政殿?!?/br> 覺著成王所言有理,陳貴妃點頭:“若不是高公公,陛下前陣子并未見什么外臣,倒是蘇美人時常伺候左右......” 成王亦懷疑過蘇美人,若是在蘇美人手中,她至今不傳給慶王,便是有回旋之地,此事交與謝玉或能有個接過。 “貴妃與王爺怕是顧慮太多了?!蓖坏匾宦暵曇魝鱽?,擾亂成王思慮,回頭便看昭陽公主扶著靜安長公主入內,長公主面色不好,之前便傳言多病,不想而今竟親自入宮。 “姑母?!背赏跣卸Y喚了一聲。 靜安長公主只點點頭,看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陛下,眼中似有萬千情緒,終歸是自己的兄長,半晌后,才是看向成王,繼續道:“要我說,只要慶王活不過今晚,陛下也就無需醒來了?!?/br> “姑母此話何意?” 昭陽公主扶著長公主先落座,才是替長公主說話:“父皇若一直昏迷,時間愈長,愈是給慶王調兵的時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了慶王,只要慶王不在,靖國公一流又能成什么氣候?!?/br> “說得倒容易,慶王府府兵皆是一等一高手,我手下這些人哪里是他的對手?!?/br> 昭陽公主掩嘴一笑:“三哥怎么糊涂了,如今你控著內宮,何須私下刺殺慶王,這皇城的禁軍留著做什么?!?/br> “我若擅自調動禁軍,可就是謀逆……” 見成王繼續猶疑,靜安長公主也是氣惱,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嗆聲:“怕什么!如今這時候,就算是假傳圣旨,誰又敢叫王爺拿出圣旨來看?一但擒住慶王,大牢里隨便尋個因由弄死,到時候捉拿慶王是不是陛下的旨意已經不重要了?!?/br> 大殿里一時安靜得出奇,成王思量片刻,仿若下了決心,喊了句:“把謝玉叫進來?!?/br> 黃昏時分,正是京都百姓茶余飯后的家長里短時間,借著余暉,三三兩兩坐在街巷或門邊,聊著新鮮逗趣的故事。 直到大批禁軍穿過街巷,急匆匆將人撞開,眾人還不能回神,吶吶議論著:“這事怎么了?” “還能怎么,京都不太平唄?!?/br> “那也沒有這么大陣仗啊,這方向,看著是去……”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有了答案:慶王府! 還有好奇的想跟上前看熱鬧,卻被自家婆娘拽回:“想死呢吧?!睂h子直接拉回院里,砰一聲關上大門,這事躲都躲不及,哪里敢招惹上。 待到禁軍將慶王府四周圍困,謝玉才讓人撞開了府門,還不待慶王府下人詢問,已被禁軍推倒在地,魚躍而入的禁軍依次排列開來。 “這可是慶王府,謝統領要做什么!”老管家先一步上前,有些慍怒。 謝玉卻是眼皮未抬,直言道:“圣上有命,慶王在府上行巫蠱之事,立即捉拿?!?/br> “是?!?/br> 禁軍領了吩咐,立即四散開來搜尋,然而近一刻鐘過去,禁軍將府衙翻得底朝天,卻是不見慶王與慶王妃身影,只得將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捉拿了困在院內。 謝玉面若寒冰,上前拎起府上管家:“慶王爺人呢?” 知道事情不妙,老管家注意戰戰兢兢回道:“我家王爺和王妃一早就出城了,最近王妃孕吐得厲害,非要吃霍州的青梅,王爺便帶著王妃去了霍州......” “霍州?”謝玉冷笑一聲,圣上病重,他怎會信慶王還有閑情帶著王妃去霍州吃青梅,“胡說!”將老管家丟棄在地,謝玉猜著他的手掌,冷冷道:“慶王到底去了哪里,最好如實招來?!?/br> “真的,真的是去了霍州?!崩瞎芗覒?,身后一眾家奴跟著點頭,小聲應和:“是去了霍州?!?/br> 從前日夜里得知陛下昏迷不起,第二日,慶王府外就有了成王府府兵暗中看守,慶王與慶王妃的一應行蹤原本都在掌控,除了慶王妃去了趟娘家安國公府,再不見她們進出,怎么就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見的! 謝玉咬牙,即便再氣急,可如今人沒有搜出,卻也無法,只得先回去復命,遂吩咐著:“將所有人押回去,給我嚴刑拷問,一定要探出慶王下落!” ☆、第118章 猶豫 “我的屋子要坐北向南,前院里種上一院子紅梅,屋后頭還得有一片柳林,推開窗能看見柳絮紛飛,柳樹上留著鳥窩,一到春天,喜鵲嘰嘰喳喳,多好聽,樹下放一方石桌,畫上棋盤,沒事兒你就來我府里陪我下棋賞花。樂文小說網” 少女悅耳的聲音在耳畔想起,蘇靖荷聽著窗外喜鵲鳴叫,半倚著窗,輕嗅著窗外綠柳芬芳,仿佛看見柳樹下嬌俏的少女正朝她招手,喊她前去下棋。 腳邊,六六扯著蘇靖荷裙角,仿佛很不滿意母親的視線被窗外景致吸引。好一會兒,蘇靖荷才彎下腰,輕撫著六六的小腦袋。許是注意到母親眼泛淚光,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舉動惹了母親生氣,趕緊松了手,耷拉著腦袋,一副乖巧模樣。 “可是覺著無趣?”蘇靖荷輕聲問著。 六六搖了搖頭:“綠蘿姑姑交代過,娘親有了小寶寶,不能老吹風,會著涼?!?/br> 小家伙慢條斯理說著,卻是認真得很,母親這回出來身邊沒有跟著丫頭,父親臨走時也拉著他交代過,說自己是男孩子,得照顧好母親。 蘇靖荷心頭一暖,什么時候襁褓中的孩子已經長高長大,如此貼心懂事。遂安慰著:“沒事,就站一會兒?!?/br> 說完,牽著六六往里屋去。 房門卻突地被推開,聽見腳步聲漸近,蘇靖荷回頭,見昭陽公主徑自在桌案前坐下,再從容取過茶杯,從溫杯、醒茶,再到沖泡,一氣呵成,根本沒有顧及屋里旁人。 這本就是昭陽公主的府邸,這一派主人架勢倒也應該。 交代了六六回里屋去耍,才是轉身,笑道:“公主茶藝極好,自通州一別,一直想念公主的泡的茶?!?/br> 與昭陽對面而坐,蘇靖荷捻著袖口,伸手取過茶杯放置至鼻翼下輕輕嗅著,碧螺春的清香尤為沁人心脾,遂贊嘆著:“好茶?!?/br> “我也沒其他喜歡,平日里就愛泡個茶喝,難得嫂嫂肯陪我,慶王府里好東西多,還怕嫂嫂喝不慣我府上的?!?/br> “慶王府里只有好酒,若說茶葉,與公主府相比還是差些?!碧K靖荷輕抿一口茶,她在公主府已叨擾了兩日,雖也不能隨意走動,卻與之前通州不同,那時公主困著自己是為鉗制王爺,如今她卻該感恩公主的救命之情,任誰也想不到,成王辛苦尋覓的慶王妃竟會在他信任萬分的昭陽公主府。 “公主為何肯幫我們?!蔽ㄒ蛔屗氩幻靼椎谋闶谴耸?,陳家無疑是陳貴妃最倚仗的娘家,昭陽公主嫁入陳府,于情于理都不該出手幫忙。 昭陽淺笑,并未回答,只道:“嫂嫂既不信任我,為何肯留在公主府,不怕我再加害嫂嫂?” “害怕?!碧K靖荷坦然回答,她知道如今局勢,但凡走錯一步,都足以萬劫不復??戳搜壅殃柟?,繼續道:“不過,我與公主雖情淺,卻信任我的夫君?!?/br> 既是慶王送她入公主府,自有他的道理,他絕不會讓妻兒置于險境中。 昭陽公主淺飲一口,才起身,環視著院中,道:“這院子都是按著如意的喜好,當年駙馬與我說過,公主府里得給他最小的meimei留下一處院子,可惜她沒來得及住......” 蘇靖荷心弦一動,再次看向昭陽,仿若有些明白了,如意很喜歡柳樹,偏偏靜安長公主有哮喘,挨不得柳絮,是以,如意總想著能有一處隨她心意的院子。 “駙馬是個好哥哥,這般親情我在宮中從不曾體會,也欽羨得很?!闭f完,才是回頭朝蘇靖荷道:“嫂嫂在這里若有什么不適,只管告訴管事,府上都是本宮和駙馬也的親隨,信得過?!?/br> “我只想知道,外頭到底如何了?”公主府里雖安逸,可她卻時刻惦著王爺,不知他可安全,是否遇了險境,每每想著這些,食不下咽,寢不能安。 “嫂嫂安心,外頭雖然亂,五哥卻是安全的。成王逮不著五哥,下令全城搜捕,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卻不見圣旨,自然引得朝臣、百姓不滿,靖國公與安國公聯名諸位大臣上奏彈劾成王,奏折雖被擋在了宣政殿外,群憤卻是壓蓋不下,街頭巷尾更是議論紛紛,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說法似乎得了許多人相信,成王此時已是焦頭爛額?!?/br> 與她所想差不多,卻仍想知道慶王的行蹤,遂又問著:“那,慶王現在何處?” 昭陽公主搖頭:“五哥的消息我沒有?!闭f完,頓了頓,看著蘇靖荷擔憂的神情,繼續道:“都說慶王與王妃夫妻情深,倒是不假,當初我還好奇過,今后什么樣的人能成為我的五嫂,猜過許多,卻從沒有想過是你這樣的?!?/br> 蘇靖荷挑眉:“該是怎么樣的?!?/br> “五哥不喜說話,平日最是嚴肅,我一直以為五嫂會是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嫂嫂卻是京中貴家小姐里難得有主意的,五哥運氣好,遇上了?!?/br> 蘇靖荷搖頭:“是我運氣好?!?/br> 靜了會兒,氣氛有些奇怪,蘇靖荷抬眼認真看著昭陽公主:“你有話與我說?!?/br> 昭陽公主搖了搖手中茶杯,半晌才道:“嫂嫂果然聰慧。外頭局勢一觸即發,五哥雖掌著兵部,調兵總需時日,三哥也不會任由事態拖沓下去,如今三哥尋不到玉璽,只能走假傳圣旨這一條路,到時候難免與五哥兵戎相見,禁軍守衛皇城多年,也是各個驍勇,一場惡戰后,即便最終五哥勝了,鮮血成河,可憐的不過京中百姓和無辜將士?!?/br> 蘇靖荷瞇著眼看向昭陽公主:“我也沒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本事,公主與我說這些又有何意?!?/br> “嫂嫂可以?!闭殃柟髡f完,神情認真,道:“若嫂嫂明日肯隨我入宮,或許能助五哥一臂之力?!?/br> 蘇靖荷手指微微一顫,指尖無意識敲擊著桌面,嘴角卻是含笑,拒絕著:“宮禁森嚴,豈是公主所言這般簡單?!?/br> “如今貴妃與成王對朝局疲于應付,只需趁著她們都不在宣政殿時,你扮成丫頭隨我一同進宮,不會被發覺的?!?/br> “入宮做什么?”問得輕慢,指腹仍舊緩緩敲擊著桌面。 “拿玉璽?!闭殃柟髡f完,又補充道:“貴妃與成王將宮里翻了個底朝天,都不見玉璽蹤跡,便說明是父皇有意藏著,這兩日父皇總反復醒來,雖渾渾噩噩說不得話,我卻覺著父皇是有意識的。想是父皇信不過貴妃與三哥,連著我,父皇也沒有多看一眼,或許面對嫂嫂,不一樣......” 蘇靖荷沒有說話,低垂著眼瞼,仿佛并不想回應昭陽公主。 “你我一試,或有轉機?!闭殃柟饔行┘鼻?,說著。 “如今局勢不是你我能左右,又何必添亂?!碧K靖荷只接了這么一句。 “添亂?”昭陽公主譏笑一聲,卻帶著些悲戚說著:“嫂嫂還是信不過我,我若要害嫂嫂,如今嫂嫂在我公主府,還不是隨我拿捏?!?/br> 蘇靖荷沒有說話,卻聽昭陽公主繼續道:“這世間不是只有嫂嫂有情,我六歲第一次見到駙馬,就喜歡他,我一直知道駙馬身體不好,父皇心疼我,不會舍得把我嫁給駙馬,可我還是跪著求了父皇。父皇和駙馬是我生命里最在意的兩個人,父皇如今身體不行了,駙馬又為著奪位之事嘔心瀝血,幾夜不曾合眼,若是戰事起,勢必耗時許久,其間變數更多,我不忍駙馬再這么耗下去,否則,便是油盡燈枯?!?/br> “我以為我的心思嫂嫂能明白,因為嫂嫂和我是一樣的心思?!?/br> 說完,蘇靖荷仍舊不為所動,昭陽公主只嘆息一聲:“嫂嫂思慮一晚吧,明日不管嫂嫂如何想,我都會進宮去?!?/br> 蘇靖荷只輕撫著小腹,淺淺說了句:“我不會去?!?/br> “是么?我可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進宮后會說些什么可保不準?!闭f完,推門離去。 夜里,六六噩夢驚醒,立即縮在蘇靖荷懷中,蘇靖荷本就淺眠,很快醒來,回抱著孩子,抬手撫著他額上的細汗,蘇靖荷柔聲哄著:“六六不怕,有娘親在?!?/br> 小家伙點了點頭,還是后怕,抱著蘇靖荷不肯撒手,許久,待他身子不再發抖,才帶著些哭腔說著:“娘親,我夢見爹爹了,爹爹一身是血,我使勁兒喊爹爹,他卻總也不應答,越走越遠?!?/br> 拍扶著六六的手微微頓了頓,才又安慰著:“夢里都不是真的?!?/br> “恩,爹爹是世上最厲害的?!钡袜艘痪?,在蘇靖荷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聽著母親柔柔的歌聲,又慢慢睡了過去,倒是蘇靖荷一夜不曾合眼,思來想去許久,許久...... 第二日一早,蘇靖荷抱著六六坐在腿上,手中捧著書卷教著小家伙念書,看窗外日頭漸升,卻是出神。 “娘親,娘親?!绷B著喊了幾聲。 蘇靖荷這才回神:“啊,怎么了?” 指著書本陌生的字問著:“這個怎么念,六六不記得了?!?/br> 看了眼,蘇靖荷回著:“垂,坐朝問道,垂拱平章?!?/br> “哦哦,六六記得了?!毙α诵?,又繼續讀著千字文,小孩子其實識不得字,只是靠著記憶在讀,卻很是順口,蘇靖荷聽了會兒,突地將六六放置在椅子上,站起。 “娘親?”小六六不解看著母親。 撫了撫六六小腦袋,蘇靖荷解釋著:“乖乖念書,娘親去給你做芙蓉糕,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可要檢查你的功課?!?/br> 六六有些為難看著滿篇都認不得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道:“都......都要背出來嗎?” “恩,背錯了罰你沒有糕點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