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沒有誰,就是,就是不想嫁?!边@話蘇靖荷卻怎么都不信,且不說如意一直吞吐,女子能有這般決心拒婚,若心中沒有支柱,斷做不到。 “你不知,我從大覺寺回京路上遇險,若不是有人救下,我早不能活著,若我死了,父母傷感,和我而今離開也無不同?!?/br> 這話蘇靖荷卻聽明白了一些,如意心里還是有人的,只是不愿說出。 靜了會兒,陳如意卻是突然說著:“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小曼,那種若不能在一起,便連活著都沒有勇氣的喜歡,你可懂得?” 陳如意看著她,她亦看著陳如意,如意眼中的炙熱她看得分明,這個看似被驕縱的姑娘,其實最是勇敢,愛恨分明,當初不惜忤逆長公主要出府見慶王,甚至借著來安國公府機會,拉著她偷偷出府去見慶王,還有之后帶著她去月老廟求姻緣,對待感情,她從沒有退縮過,以前是,如今更是了。 蘇靖荷沒有再勸,卻是出去求了蘇牧,并沒有說明原由,蘇牧也沒有問,可卻知道,是因為屋子里的陳如意,就不難推想原因了。 這事蘇牧本不想插手,可想著陳如意若嫁不了裕王,與陳家自然有了嫌隙,倒也是一樁好事,便應了下來。為了躲過陳府收羅,蘇靖荷自然不能帶著陳如意回去,只得先安置在蘇牧這邊。 今日的事情她還沒來得及笑話,心緒難平,蘇牧卻是突然問著:“你幫著她,可卻想過自己?” 蘇靖荷淺笑:“即便連累了國公府,我也不舍得丟她一個人,即便她日后回陳府,卻也不能是我現在的背叛?!?/br>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聽說了,老祖宗有意將你許給謝玉,最近謝家已經在張羅了?!碧K牧平靜看著蘇靖荷。 蘇靖荷只點了點頭:“我自小就喜歡他,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能嫁他,不是很好?!?/br> 蘇牧撇了撇嘴,蘇曼荷喜歡謝玉的事情,家中長輩當時或許不知,他卻是曉得的,是以蘇靖荷回京后,處處和謝玉親近,他也不曾干涉,即便日后會立場對立……可現在卻不一樣:“你當真還喜歡謝玉?” “君子謙謙,溫潤如玉,不是挺好的么?!碧K靖荷低著頭,道:“況且,我在父親跟前允諾過,我會嫁謝玉,也不干涉安國公府世子承襲,并傾盡一生保證日后郡王府與安國公府的交好?!?/br> “我問的是,你喜歡他嗎?”蘇牧沒有理會蘇靖荷的解釋,只繼續問著。 蘇靖荷不得不抬頭回視蘇牧,漸漸,神情有些復雜:“二哥這是在替誰問話?” 蘇牧一愣,有些氣急:“我是真關心你,你以為何?以為我為了慶王故意蠱惑你,想拉攏大伯?” 蘇靖荷卻是淺淺一笑:“無所謂的,慶王手邊靖國公府糟了這次劫難,二哥自然著急?!?/br> 蘇牧卻狠狠拍了蘇靖荷腦袋:“你都想些什么!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自小的情誼,到頭來只是算計?便是慶王,你也不該這般想他,他為你斷了自己臂膀,可不是旁人可做!” 被拍得蒙了頭,蘇靖荷有一瞬的不清明,吶吶道:“二哥……什么意思?” 蘇牧知自己多言,卻是氣悶不過,如今也懶得再辯,甩了袖轉身:“隨你隨你,要怎么想,都隨你!” “二哥!”蘇靖荷卻是拉著蘇牧,蘇牧不解回頭,蘇靖荷卻也不說話,靜靜地,她一個人在腦中吧許多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許多她百思不解的事情,如今卻仿佛都接連上了一般,順暢得很,越想,越驚心。 “小舅舅的罪行是慶王揭開的?”蘇靖荷看著蘇牧問著,卻也沒等他的回復,繼續道:“上次選妃我躲過一劫,也是慶王?還有我被秦姨娘誣陷被懲,舅母相救,再到之后的二姐,全都是慶王!” 蘇牧見她將事情都說開了,才道:“我本一直不知,若不是這次何良生的事情鬧得大。誰曾想,何良生的案子,竟然是慶王揭開的,那些鐵證,憑著成王也能弄得到?若不是慶王……” “他為什么要?”蘇靖荷還是震驚。 “或許,因為你像我借了青豐等人走,我無意和慶王提起過,他知你要走險棋,何良生的手段慶王比誰都清楚,留了他,你便是七竅玲瓏,也斗不過趙姨娘的?!?/br> 蘇靖荷咬著唇:“你們都知道趙姨娘?” “我后面才知道的,胡蘭山剿匪時,匪首是慶王親自拿下審問的,他知道便不足為奇?!?/br> 蘇靖荷下意識轉動了手中鐲子,蘇牧見她動作,才補充著:“鐲子也是他拿來給我,不僅這些,當年我送你的皮影、泥人,都是他的,那時我只不解他出去一趟總給我這些小女孩玩意做什么,我身邊也沒親近之人,送花柳巷姑娘著實可惜,便想著了你?!?/br> 蘇牧的這些話里,有些她是知道的,有些,她至今都不敢信的,她咬著唇,已經再說不出什么,只悶聲不吭往門外走去。 ☆、第79章 出城 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沉香將窗戶合上,才走到梳妝臺前。 “姑娘,外邊下著雨,還出去嗎?” 蘇靖荷點頭,莫說下雨,便是漫天大雪,今兒也是要出府的,她必須送如意最后一程,或許今后姐妹再無相見之日。 知姑娘心意堅定,沉香上前接過蘭英手中的木梳,將姑娘鬢角發絲系起,才是拿了首飾盒,左右挑選,定了一只金蝶釵,才要給姑娘戴上,卻被蘇靖荷攔下:“太亮了,帶出去晃眼?!?/br> 沉香瞧著手中金釵,金燦燦地,配著姑娘青煙色長裙或是閃了些,可盒子里多是金釵,只得感嘆:“可惜謝三爺送的那支玉簪子丟了,否則配著正好?!?/br> 蘇靖荷沒有說話,卻是打開放置在最里頭的紫檀木盒,盒子里是幾朵干花,鋪在一只精致的木簪子上,這支簪子沉香覺著眼熟,待蘇靖荷插在發間,才是想起,是上回在大覺寺,姑娘讓她扔了的那支,卻被靖國公府的表小姐要了去,怎又回到姑娘手里了? 蘇靖荷卻是對著銅鏡瞧了好一會,很是滿意地笑開,“不覺這支簪子更加合適么?!?/br> 不待沉香回話,她已起身,步履輕快往外,心情似乎很好。沉香趕緊跟出去,替姑娘撐了傘,馬車早在外頭候著,送姑娘往南城門口。 南城門前的長街上往來著匆匆的杏仁,趕著回家的、尋處躲雨的,不經意的擦肩并無人在意。街角有貪玩的孩子,拎著褲腿在雨中蹦跶,鞋子踩在水里,啪啪的響,然而才歡騰沒多久,又被家人揪著耳朵回去,罵罵咧咧的聲音皆傳進了城門口右邊拐角處的一輛青轅馬車內。 馬車在拐角處停了許久,借著豆腐攤的遮擋,加上下雨天,并沒人會注意。若在平時,豆腐攤的老板定要過來趕人,然而下雨的天,路上行人都少,也沒人顧得上買豆腐,小店經營的夫妻二人便隨著馬車擋了大半攤子。 “姑娘,來了?!瘪R車外撐著傘的沉香突地喊了句,蘇靖荷掀開簾子,看著迎面上街緩緩而來一輛破舊的小板車,吱吱呀呀的發出聲響,直到城門口時停下。 守城的士兵將板車上的貨物挨個搜查了,更是連車底下都不放過,說是排查,更像尋人。 雖隔了些距離,蘇靖荷亦認出了混在士兵中間的陳家下人,各個聽著一旁管家的吩咐,看來長公主是要將全城圍的水泄不通,不給任何出路。 纖細的手指漸漸捏緊,蘇靖荷目不轉睛看著城門口的士兵嚴加排查,待板車經過,它身后的馬車才是緩緩靠近城門口。 “什么人,出城做什么去?” 被守城的士兵攔下,馬車前的小廝趕緊跑上前回了話:“官爺,車里頭是朝奉郎蘇大人的夫人,出城去拜觀音菩薩的?!?/br> 蘇大人品階雖不高,卻頗得陛下賞識,又與慶王親近,不過讓守城士兵瞬間客客氣氣,還是因蘇夫人的娘家。 “下雨天,不是我們想沖撞蘇夫人,上頭傳了話,最近有匪盜入京,出城的人、車都得一一排查?!惫贍斦f著就要上前探看馬車里頭。 “這……”小廝有些為難,沖著官爺走近幾步,小聲道:“咱們夫人身懷六甲,此次出城是聽說城外廟里有個靈驗的送子觀音,拜觀音前最好不見生人,怕……” 話沒有說完,但官爺已是惱怒,不就是怕帶了晦氣去見菩薩不太好,他模樣是兇煞了點,還不至于晦氣! “下雨天拜什么菩薩!”官爺嘴里冷冷吐了句,正欲伸手推開馬車門,卻不想被人先一步從里頭打開。 “阿三,豈可阻了官爺例行公事,愈發不知規矩了?!备鹎嗲嗬淦G斥責了馬車前的小廝,阿三趕緊應了一聲,低下頭推開兩步。 雖是訓斥自家下人,語氣不善卻是讓守城將士客氣了幾分,幾位士兵仔細看了眼馬車里,除了蘇夫人,只兩個伺候的丫頭,都是生面孔。 葛青青靜靜等了會兒,才是看向守城軍士問道:“官爺可看清楚了?” 官爺回身用眼神詢問著陳府管家,見他微微搖頭,才是說著:“打攪夫人了?!?/br> “打攪我倒沒什么,卻不好沖撞菩薩,拜菩薩是挑好的日子,豈能因為雨天,便失了誠心?!备鹎嗲嘈粗贍?,繼續道:“既然檢查過了,可否放行,耽擱了時辰可不好?!?/br> 葛大人官居正二品,不是他們小小守城將領可以得罪的,只得點了點頭,正欲放行,身后的陳管家卻是攔住,不知在官爺耳邊說了什么,官爺蹙眉,打量著馬車,話到口邊,卻被打斷。 “蘇夫人身子重,出個好歹你們也擔當不起,既然馬車看過,趕緊送了出城吧?!?/br> 馬蹄聲停在城門口,官爺聽了話音,本生了怒意,惡狠狠回頭,卻看見馬上的陳宴,嚇得趕緊跪地:“駙馬爺?!?/br> 陳宴一身蓑衣騎在馬背上,蓑衣上滿是水珠,卻又不是從城外進來,仿若在雨中呆了許久。見他一個擺手,守城士兵自然退開,待蘇府馬車離開,陳管家幾欲言語,終還是看著少爺不敢出聲。 蘇府馬車漸行漸遠,再瞧不見蹤跡,蘇靖荷才是放下車簾子,心稍稍安定,卻也微微不舍,腦海里不斷浮現昔日姐妹嬉鬧的場景,她以為總還有一個如意會陪她這一生,卻還是不行......亦想起阿娘曾經和她說過的話語:少時不知愁,等長大了,方懂不舍。 “姑娘,駙馬爺朝咱們這兒看過來了,莫不是被發現了吧?!瘪R車外沉香擔心說著。 蘇靖荷沒有吭聲,靜靜等了許久,直到沉香的話語再次傳來:“駙馬爺走了,咱們可是回府去?” 許久不見姑娘回話,以為姑娘乏累了,正要交代馬車夫回府,卻見車簾子再次掀開,蘇靖荷伸出手,沉香趕緊上前扶過,只聽她歡快說著:“聞著香味,肚子卻有些餓了?!?/br> 姑娘素來嘴饞,沉香倒也不意外,跟著笑了笑,扶了姑娘往身邊的小店里走去。 小店地方小,有些破舊,屋頂幾處漏水,沉香才扶著姑娘踏進去,已是后悔,眉頭微微蹙著,本想勸了姑娘換個地方,見姑娘好興致,話才又咽了回去。屋子里兩張桌子,好在還有一張桌子上邊屋頂不漏雨,沉香先一步走過去,卻被一個突然跑來的小丫頭撞了,差些站立不住。 “你個浪蹄子,瞎跑什么,撞壞了客官,賣了你也賠不起!”里屋走出個年輕婦人,嘴里罵罵咧咧的,他身后跟著的男人手里還拿著竹子,看見兩位女客,才是不好意思把手背在身后:“姑娘要吃什么?!?/br> 蘇靖荷看著躲在沉香身后瑟瑟發抖的姑娘,露出的一小節手臂上有清晰的紅痕,怕是剛挨了打跑出來,才撞了沉香。 “趕緊進去?!眿D人呵斥了一聲,小丫頭戰戰兢兢往里屋去,夫妻二人才是賠了笑臉對眼前的女客。今日的雨下了許久,哪里想到還會有客人,看穿著舉止像富貴人家的姑娘,遂伺候得熱情小心,應了沉香的吩咐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花時,門口又迎來以為客官。 “喲,官人想吃些什么?”婦人率先看見客人,迎了上去,陳宴脫下蓑衣交給外頭候著的小廝,獨自走近,經過時,瞥了眼蘇靖荷的桌上,道:“豆腐花?!?/br> 沒想到陳宴會出現在這里,蘇靖荷與他算不得熟識,卻也認得,本想打聲招呼,卻看陳宴越過她坐在另一桌,二人仿佛生人一般,便不好搭言。 一時小店里只傳出輕淺的碗勺碰撞聲。陳宴那地方漏雨,水滴從房頂落下,打在陳宴肩頭,漸漸染濕了半個肩頭,蘇靖荷看了會兒,又很快低下頭,如意離開了,她與陳家今后該也無甚牽扯了。 這時里屋躥出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跑到婦人跟前:“阿娘,我餓了,想吃豆腐花?!?/br> 里屋簾子后是剛才挨了打的小女孩,探出小半個腦袋,一雙大眼睛帶著渴望,又怯生生看著外邊。 “回去,早上不才吃了饃嗎!別瞎鬧?!蹦腥舜虬l了兒子,小男孩卻是不依不饒,終是婦人心疼,舀了碗豆腐花,道:“今兒下雨,也沒什么客人,就給孩子吃一碗也不礙?!?/br> 話音剛落,蘇靖荷瞧見了屋里小姑娘晶亮的眼睛滿是歡喜,可惜男人卻是不肯:“你又縱著,你兒子你還不曉得,等會進去了肯定又是給那小丫頭片子吃?!?/br> “娘,meimei早晨都沒有吃饃,餓著哩?!毙∧泻⒉灰啦火堎囍赣H。 “餓了才長記性!”男子狠心腸回了句,蘇靖荷再看里屋,簾子后再沒有人,而小男孩卻是紅了眼:“meimei不是故意打碎盤子的,是我沒看著meimei,父親罰我便是?!?/br> 坐著的陳宴突地起身,遞出了一錠銀子,交給小男孩:“做哥哥的,是該護著meimei,這銀子收著,給meimei買些吃食?!?/br> 小男孩歡喜點頭,轉身往外頭跑去,夫妻倆撤了嗓子也叫不回,礙著客人在,嘴里不大樂意說了句:“不過是個命賤的女娃,養大點還不是嫁給別家?!?/br> 這話聽在蘇靖荷耳里,眉頭微微蹙氣,陳宴卻是繼續道:“你活這個歲數,卻不如半大的孩子,做兄長的,看見meimei歡喜,才是高興,若日后meimei有難,做哥哥的哪里會袖手旁觀,總是斬不斷的血緣,傷了痛了就回家?!?/br> 莫名其妙的話,夫妻倆面面相覷,看著客官留下銀子離開,只蘇靖荷聽得明白,嘴角淺淺笑開,難怪今日陳宴會突然出現,怕是一直守在城門口,想著幫如意一把的,否則他與蘇牧沒什么交情,哪會幫忙說話。如意的親事關系重大,他卻也肯放手,當初總笑說如意有個病怏怏的哥哥,不如自家兄弟威武,如今想來,這一個哥哥確比自家那些親兄弟強多了,皇家的責難都肯為meimei扛在自己病弱的肩上。 陳宴前腳離開,蘇牧便走進,小小豆腐店一下子來了好些衣著華貴的客人,小夫妻都覺著今兒是遇著好運了。 見蘇牧挨著蘇靖荷邊上坐下,夫妻二人才知兩人相識,不免多看了幾眼,以為是男女私下相會,想看出好戲,直到聽見女子喊來人二哥,還收回了偷瞄的視線。 “可安排好了?” 蘇牧點頭:“有人在城外接應,你只管放心?” 蘇靖荷笑笑:“我一碗豆腐花都吃完了,二哥來得太晚,剛跑哪去了?” 蘇牧抿了抿唇,卻是岔了話題:“他怎么來了?” 知道蘇牧問的是陳宴,蘇靖荷有點了碗豆腐花,才道:“心疼meimei,是想讓我給他傳話吧?!?/br> “他心細如塵,這都猜到了,那,可有和你說什么?” 蘇靖荷卻是搖頭,在蘇牧詫異的眼神下,繼續道:“沒和我說話,我卻曉得他的意思,如意有這樣一個哥哥,也是幸運?!?/br> “我費心幫你,也不見你夸我一聲?!?/br> 見蘇牧抱怨,蘇靖荷無奈笑開:“從小兄妹間相處,便是二哥待我最好,偷偷帶我出府,害我被老祖宗罰抄《女則》,摔了老祖宗的蘭花,讓我背黑鍋三天不能出房門,也,確實得夸!實在厲害呢,二哥?!?/br> 蘇牧輕咳了一聲:“小時候的事情,記這么清楚做什么,你也沒少打我小報告?!?/br> 蘇牧說的是實話,不過從她八歲后,便再沒有告過二哥的狀,因為母親告訴她,二哥與她們兄妹不同,二哥犯了錯,是會真的挨打的...... 蘇靖荷不再回憶,斂了神情,說著:“今日之事,meimei記在心里了,二哥可愿再幫我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