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女孩兒皺了皺眉,不知道是因為他表情太浮夸還是因為不喜歡跟陌生人搭話。 布倫特收斂了一下,又問:“你叫什么名字?” “安默拉?!卑l音有點奇怪,可能是因為她并非本國人,用教廷語講名字會很別扭。 “你是從哪兒來的?”布倫特努力體現著奧蘭人民的熱情好客而非猥瑣jian猾,“你一個人?有什么旅游計劃嗎?” 那個女孩兒果然教養很好,她臉上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細聲細氣地答道:“我是從西大陸來的,正在等人?!?/br> 布倫特聽見“西大陸”這個詞愣了半天,他上次人家說這個地方還是高中政治課,當時在講“罪惡的三角貿易”這個單元。 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見活著的西大陸人。 “不去附近逛一逛嗎?”布倫特慫恿著她,“你看,廣場中央就是許愿井,每當有盛大典禮的時候,周圍的九十九個噴泉會將井圍起來。游客們喜歡往里面投硬幣,然后許下愿望,很靈的?!?/br> 過了會兒,見安默拉一臉無動于衷,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閃閃發光的硬幣,塞到她手心,催促道:“去試試吧?!?/br> 這時候正好中央大教堂的門打開了,教皇出行的車隊井然有序地從兩扇側門走出來,中間就是教皇坐的天馬輦。 “下午教皇要去貧民區慰問……”布倫特沒說完就看見旁邊的女孩兒起身,然后往廣場中央走去。 她一只手提著籠子,另一只手將硬幣拋進許愿井。 布倫特跟上去,好奇地問:“你許了什么愿望?” 安默拉看著池底熠熠生輝硬幣們,默然不語。 希望未來存在這樣一個的世界。 它賦予我永恒的純凈與安寧,讓我被最強大的魔法庇佑,被世界上最美麗的神靈青睞。希望它能滿足我對知識與力量的一切欲求,而我牢牢掌控永恒的鑰匙與權力的大門。 假如不存在,就讓我創造一個這樣的世界。 她掀開了罩在籠子上的黑布,那塊布一落地就變成黑色荊棘條,瞬間盤踞了整個廣場。 布倫特壓根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他只感覺眼前一黑,再抬頭發現空中有一紅一白兩座山脈,將原本的晴空與云層全部遮蔽。 當他揉揉眼睛仔細看去,才發現這哪里是兩座山脈,分明是兩條巨龍。 紅色的是火龍,噴吐巖漿,背脊似山丘。白色的是骨龍,一節節一寸寸,每一次蜿蜒都發出巨大的齒輪轉動似的咔嚓聲。它們在云的層次間穿梭,露出一段首或是一段尾,看不太清晰,卻如此真實可怖。 周圍全是尖叫聲,原本愜意游玩的人們開始瘋狂奔走躲開從天而墜的巖漿與骨骸。 看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幻覺,而是所有人眼中的災難。 布倫特感覺腳下有什么在蠕動,他勉強把視線從空中的龐然大物上移開,往自己腳底一看。地上已經蓋滿了粗細不一的黑色荊棘條,在腳踝處擦過,有種異樣的刺痛。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周圍沒有一點巖漿,也沒有一點骨骸。 因為在他旁邊不到一米的地方,細細的荊棘條擰成柱,拔地而起,上摩穹頂,就像一座劍拔弩張的墓碑,被人狠狠插在奧蘭心臟之上。 在這座荊棘墓碑的最頂端,他看見不久前還抱著籠子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兒。 她叫什么來著? 安默拉? 這個名字剛從心中閃過,布倫特就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層云中龍的眼睛發出金色光芒,被熊熊烈焰包裹的隕石朝他砸下。 ——不可直呼其名。 布倫特矮身往黑荊棘墓碑下一躲,心里忽然閃過了這句話。 換了個角度,他看見墓碑頂端還有一架巨型紡車,那些黑色荊棘條就是從紡車里抽出來的。女孩兒坐在紡車后,絲線牽連她的指節,每一絲震顫都讓大地發出黑色的芽,抽出黑色的條,蔓延成黑色的城池。 她面前懸浮著一本書,書的質感很不真實,看起來有點像魔導式的投影,但布倫特知道那不是。 書頁瘋狂地翻轉著,到某一頁停下,那個人的誦讀上面的文字,聲音響徹整個東大陸。 “我在此守望,始于萬物之始,終于萬物之終?!?/br> 教宗的車輦停下,鮮少露面的“庇佑十三世”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幾乎是恐懼地看著荊棘墓碑上的聲音,索薩克捏著十字苦架權杖,不停地小聲說“完了完了她一定是知道了”。 布倫特仰得脖子都算了,后退幾步,忽然看見荊棘條似乎被什么點燃了。他一開始以為是火龍噴出的巖漿,但是后來發現不是,因為荊棘墓碑是從下面燒起的。 安默拉面前的預言書又翻過幾頁,她念道:“荊棘燃盡之日,我必以公平審判列邦,以正直刑罰萬民?!?/br> 火焰一開始很小,顏色也辨不清楚,但是這句禱詞一落音,它就像蛇一樣竄起,眨眼盤踞了大半荊棘。這些荊棘似乎跟植物不同,它燒不出灰,而是像燈泡里的鎢絲一樣緩緩地消失不見。 預言書再次翻轉,這次的禱詞長而復雜:“我將與六百六十六位義人立約,應許你們超脫一切劫難的方舟,應許你們流著蜜與奶的河,應許你們埋著金與鉆的地。我將從萬民中揀選你們,使你們蒙恩超乎別民,使你們得稱贊、美名、榮耀?!?/br> 又翻過一頁,天空中的龍影已經逐漸淡去,飛往其他國度。伴隨著紡車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一共六百六十六根黑色荊棘墓碑從東西大陸拔地而起,從北方獸人部落到南方革命軍山地,從一根又一根象征末日審判倒計時的火柱被點燃,全世界都陷入未知的惶恐。 “審判之日,諸天將明我公義,萬民將見我的尊榮?!?/br> 最后一句話說完,安默拉背后敞開金門,黑色獸爪將她和紡車一同托起,送入門內。 然后金門消失,火柱熊熊燃燒,日夜通明。 門后,安默拉疲憊地倚著巨獸坐下,腹部傷口又開始濡濕,血順著腰際將下半身都染成紅色。 重傷不愈,人心不聚。 明有曙光神系,暗有人權王政。 安默拉眼下的境況絕對稱不上好,但是即便真實情況糟糕,她也一定要“好”給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看。 一個高維度的真神曙光就夠難對付了,要是人類再建起東大陸聯盟,那終戰七八個天空要塞同時瞄準她一點也不奇怪。 她只能搶在聯盟建立前埋下隱患。 造大勢,提前告知末日審判的來到,然后給予世界大破滅中的一線希望——六百六十六位立約者。她給他們登上方舟的資格,應許他們新世界的豐沃土地,尊貴地位。 對,誰也不知道人類可以為了保全自身做到什么樣的地步。在這件事上,仿佛真的沒有一個可以觸及的底線。 如果這個保全自身的機會由她給予呢? 會有多少人為了爭取這個機會而背叛自己的同族呢? 【剩余1000免費字數見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說也見作者有話說(什么鬼)】 ☆、第202章 離心 建起六百六十六座荊棘碑后,安默拉一直呆在金門之中,沒有出去。這里是最安全的避難所,唯一的壞處是與世隔絕,無法覺察外界的動向。 紡車織出一層層黑毯子,厚重,綿軟,摸起來毛茸茸的。夢和現實落在上面,都往下陷著,沒處著力,無法脫身。她安靜地睡下,仔細梳理意識空間,試圖排除來自曙光的妨礙性神力。 過了不知道多久,安默拉感覺有人在看她,睜開眼,正好對上大愛神那雙空凈的眼睛。 居然醒了? 安默拉隨手抽了一小塊黑布,捂在腹部的傷口上,然后走到困縛大愛神的荊棘下面。 “說起來你也在教廷呆了這么久,到底怎么剝離神圣烙印,你知道嗎?” 大愛神沉默不語,全身只有眼珠子偶爾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一下。 安默拉看他這副樣子,估計再怎么逼問也是沒有結果的,索性不費這個神了,先想個法子把他的神格弄出來。 她曾經跳躍時間到曙光埋葬神格的那一天,但是沒有親眼見證她到底是怎么把“神格”這樣一個抽象化的東西變成物質實體的。 神格與人格對應,也就是神的品格,是之所以為神的依據。 安默拉想了好久也想不到怎么從一個人身上剝離人格,或者從一個神身上剝離神格。 這東西應該不是殺了神就有,因為永夜死的時候身體徹底消散了,沒有出現一個亮晶晶的可以被稱為“神格”的物質體。 兩邊都無果,她只好坐下,跟大愛神談談心。 “你是第一位神嗎?”她問,心里覺得應該是,不然怎么其他神都叫他“父神”呢? 大愛神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一點聲音也沒有。 “你到底是怎么創造出曙光的?”安默拉對這個問題也沒抱多大希望,但出乎意料地,大愛神回答了。 “我沒有創造愛都維希?!彼届o的注視讓人不寒而栗,“她降臨了?!?/br> 安默拉回憶起那天在古老神殿頂端看見的場景。 圣潔光芒從黑暗的空洞中墜落,端居神座的大愛神忽然向天空張開手,迎接它的到來。 好像確實是這樣,沒有人“造”出曙光,她作為火種,被小愛神盜出原本的世界,然后又被大愛神接引到現在的世界,借由永夜的孕育誕生,獲得實實在在的*。 大愛神當初做出“孕育”這個決定也頗有遠見。 曙光降臨之后光暗平衡,他本來沒必要再給自己找事兒,但他考慮到一盞亮著的燈早晚有暗下去的那一天,于是又一次打破規則,讓神能夠繁衍,讓這個火種得以延續,利用它點亮一盞又一盞的燈,從而獲取一種長久的動態平衡。 難怪當初曙光說她沒法做到同樣的事情,這么看來大愛神確實犧牲很大。 也許是因為受傷了,今天的安默拉特別有耐心,她問:“我們的世界是誰創造的?你嗎?還是說在你之前還有其他的創世神存在?” 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問題。 當初跟黑暗圣殿立約就討論過,要是滅世之后創世不成功怎么?黑暗圣殿的觀點是,那要什么緊,反正到時候方舟造出來了,他們又不怕。 安默拉當然也不怕,但這種事情還是提前有個底比較好。 大愛神回答:“沒有哪個世界是被‘創造’出來的?!?/br> 安默拉怔住了。 “也沒有誰可以無中生有地‘創造’?!彼l出輕緩地嘆息聲,“你可以說這是制造,或者演化,抑或是……” 他頓了頓。 “交換?!?/br> 大愛神說這句話的口氣莫名森冷:“用另一個世界的死亡作為交換?!?/br> 另一個世界的死亡? 對啊,如果這個世界的火種是小愛神從其他世界竊回的,那它原本所在的世界不就毀滅了嗎? 那是不是說,只要她毀掉現在這個世界,就可以自然地生成一個新的? 總覺得這里還有什么環節不對。 大愛神沒有給她再問下去的機會,他的皮膚一點點皸裂,就像高溫狀態下的瓷器,每一處裂紋都透著符合規則的美感。荊棘條從裂紋中擠出來,沒有血,也看不見骨rou,好像他真的就只是一具瓷器。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大愛神的身影徹底化作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