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默拉坐在一大堆書后面，跟第一次見面時有點像，英格蘭姆第一眼看過去都沒看見她在哪兒。

    繞到書桌側面，從輪椅轉移到一張駝絨沙發上，英格蘭姆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只是比平時嚴肅些罷了，沒有蓮恩所描述的那么恐怖。

    “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英格蘭姆很主動地問。

    安默拉從一大堆卷宗間抬起頭，揉著眉心說：“卡特里娜的尸體被寄到這兒了，我暫時沒跟文森特說?！?/br>
    英格蘭姆沒料到是這個。

    其實當初聽說卡特里娜曾經被當成誘餌引安默拉和文森特去奧蘭時，英格蘭姆就覺得她活面很小，不過現在尸體都被寄到黑塔城了，教宗看來是成心想要挑釁。

    “是在報復您之前暗殺兩位主教的事情嗎？”英格蘭姆斟酌著問。

    安默拉還是很不舒服的樣子：“我怎么知道？”

    頓了頓，她又說：“該告訴文森特嗎？如果說的話，挑個什么時機比較好？”

    就算不說他以后也會知道的。

    英格蘭姆沉吟一下：“沒事，您直接找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一遍就行，謝利閣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他自己能處理?！?/br>
    “也只能這樣了?！卑材瓏@氣，她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卷軸，起身遞到英格蘭姆手里。

    那個卷軸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微微泛黃，邊緣膠合在一起，還用一條細細的紅絲帶束著。英格蘭姆注意到那個膠合的地方封了一個小小的圖章，細看發現是逆位六芒星。

    “黑暗圣殿的東西？”

    “談判書?！卑材瓕⒔z帶解開，然后摸了下逆位六芒星，卷軸立刻展開，里面全是古代魔法語，“大致就是講，他們可以提供合作，只要我們將東大陸未來的信仰分他們一半?！?/br>
    英格拉姆覺得黑暗圣殿這個口氣是夠大的：“他們提供什么范疇內的合作？”

    安默拉似笑非笑：“最下之窖?！?/br>
    ☆、第194章 思略

    毒蛇吐了吐信子，然后用金色豎瞳牢牢盯住面前的蜥蜴，肌rou緊繃，一觸即發。

    它的豎瞳微縮，整個身子像彈簧一樣躍出。

    這時候蜥蜴站的那片葉子抖了抖，把它晃下去，毒蛇直接撞進有鋸齒狀開口的植物消化囊里。

    “五合一比較喜歡吃蛇？”文森特看著安默拉書房墻壁上嵌著的玻璃生態缸，不太確定地問道。

    安默拉皺眉：“它不挑食?！?/br>
    “那為什么蜥蜴站在它葉子上這么久都沒被吃掉？”文森特問。

    “它只是享受捕食的樂趣?！?/br>
    文森特匪夷所思地看著玻璃缸，仿佛要從那堆蠕動的茂盛植物中看出五合一的腦子在哪兒。

    看了一會兒沒結果，他問安默拉：“你急匆匆地找我回來做什么？”

    他成功地問住了安默拉。

    “有個壞消息?！彼辶饲迳ぷ?，“奧蘭寄還了卡特里娜的尸體?！?/br>
    文森特沒有說話。

    他的視線依然落在生態缸里，五合一的消化囊蠕動著，里面的蛇有點大，沒那么快被麻痹，它正在拼命掙扎，將消化囊撐成危險的半透明。文森特眼神好，幾乎可以看見一片片蛇鱗貼在消化囊上起伏。

    “別這么看我?！蔽纳睾鋈粚Π材f，他們的眼神在玻璃的反光中相遇，“那種我隨時有可能碎成一萬塊的眼神?！?/br>
    安默拉有點尷尬地避開他的視線。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文森特和卡特里娜的場面。那時候正值夏夜，她跟滿腔浪漫主義情懷的修一起，躲在舞池外的花園里，一邊抱怨文森特太矮配不上卡特里娜，一邊想著怎么才能制造機會讓修接近他喜歡的冰霜女武神。

    現在一轉眼，修與奧爾汀頓大公聯姻走上人生巔峰，文森特和卡特里娜卻備受生離死別之苦。

    安默拉倒是沒什么變化，該單身還是單身，該矮還是矮……

    “我可以安排你休假?！闭f完她自己也覺得不妥了，人家剛死了初戀，她就給放個長假？

    “不用了?！蔽纳剌p聲說。

    “你想怎么樣？”安默拉只好問。

    “照常吧?！蔽纳匾恢痹谟^察五合一，它的消化囊已經被茂密的枝葉藏起來了，蛇不再掙扎翻滾，之前掉下去的蜥蜴也重新爬回葉子上，吸引其他動物來這株rou食植物旁邊。

    “按照計劃，接下來我們要與黑色法師塔聯合，開始逐步瓦解圣蘭斯卡特?！卑材窃诎凳?，接下來他們可能不會抽手對付奧蘭，而文森特也聽出來了這個意思。

    他看了會兒五合一，回頭對安默拉說：“你沒有利用卡特里娜的死，對吧？”

    假如卡特里娜死了，那么文森特就失去了唯一會被掣肘的事情，他將成為這個時代出色的指揮官。

    安默拉露出不太舒服的表情：“我沒有?！?/br>
    “我相信你?！蔽纳卮瓜骂^，“從今往后，我將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br>
    *

    跟黑暗圣殿的談判來得很快，在解決掉文森特之后，安默拉一刻不休地帶著杰拉爾德和蓮恩去了黑塔城圖書館——黑暗圣殿幾個君主也不容小覷，帶上智囊團無疑能在談判桌上勝利，但帶兩把劍卻能把談判桌掀了。

    顯然掀桌子更符合安默拉對黑暗圣殿的好感度設定。

    以前她在沙利葉手下當學徒的時候也來過黑塔城圖書館。明明這些事情都沒有過去多久，她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底下有個特別會議室，黑暗圣殿下屬的幾個工會都通過遠程設備聯絡這里，偶爾還會進行面對面會議。

    圖書館今天沒有開放，也許是怕他們在下面打起來動靜太大。

    有一位穿黑西服的老紳士等在門口，他戴著禮帽，深紫色領帶上有個金色的領帶夾，手里還拿著文明杖，一副古典又考究的打扮?？梢钥吹贸鏊贻p時應該非常英俊，即便老去這種優雅得體的儀態也沒有改變，看向安默拉幾人時，蔚藍色眼睛閃閃發光。

    杰拉爾德俯身在安默拉耳邊說：“第一重門，席歐烏爾?！?/br>
    安默拉心里有點驚訝，她還以為按照黑暗圣殿的等級習慣，只有仆役才會站在門口迎接客人。這位守衛著地獄第一重門的君主對于安默拉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幾乎不曾出現，也不曾被其他君主們提起過，但是他給安默拉的初見印象比其他墮天者都好。

    “杰拉爾德閣下，夏洛特閣下?！毕瘹W烏爾微微欠身，謙卑與自矜十分協調地出現在他身上，他直起身子，看向被兩人保護在身后的安默拉，笑道，“安默拉冕下?！?/br>
    安默拉也微微欠身，溫和地問好：“席歐烏爾閣下?！?/br>
    “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的時機?！毕瘹W烏爾伸手一引，門打開了，他走在前面說，“我之前一直在忙著穩固地獄的第二重門，所以鮮少現身……”

    第二重門原本由門格爾守衛，他死后這扇門就崩潰了。其他幾位君主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只能由他負責修繕，在第二重門穩定下來之前，他都沒法離開地獄。

    一行人順著樓梯往下，席歐烏爾繼續說：“其實斯洛跟我談過幾次，他確實有點行為不當，不過……”

    “席歐烏爾?！彼孤鍙臅h室里探出頭，鼻梁上有副眼鏡，他眉頭緊皺著，“你說的已經夠多了?！?/br>
    安默拉已經很久沒見過他戴眼鏡的樣子了，看來本體不在，是用投影直接來開會的。而且看他跟席歐烏爾說話的口氣也不像跟沙利葉那些家伙一樣，總覺得……有點勢均力敵？

    席歐烏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談斯洛的問題。

    走進會議室，里面的布置也不太正式。沙利葉正坐在桌邊把玩著一個玻璃杯，他一看就是被拉來充數的，安默拉正想在心里鼓掌，可一想自己這邊有三個人，兩個都是充數，也沒什么好鼓的。

    那個席歐烏爾真的不簡單，不光是智還是力……

    安默拉在圓桌一邊坐下，席歐烏爾坐在她對面，這個主次一眼就看分明了。

    “其實這次談判主要是由我提出的?！毕瘹W烏爾作為東道主和提出者首先發言，“正如你所知的，第二重門的君主門格爾死于神罰……雖然因為我在前段時間已經努力挽回了部分損失，但是長此以往還是會對整個地獄造成巨大不利影響?！?/br>
    安默拉點點頭，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也沒有詳細問不利影響是指什么。

    地獄一共有七君主，現在她只見過賽門、斯洛、沙利葉、門格爾、席歐烏爾這五個，還有另外兩個到底是在做什么？也時時藏匿于人類社會，暗中散播自己勢力嗎？

    “我們希望通過這次戰爭獲得一位新的君主，填補他的空缺?！毕瘹W烏爾簡單明了地總結，“還有地獄的神，我們需要一位新的原暗?！?/br>
    地獄這群人倒是直率，永夜死了，大愛神都還在悲嘆這是無法違背的命運呢，他們倒是爽快地表示死了就死了，再填一個上去就行。其實地獄有些墮天者還是偏向曙光這邊的，比如沙利葉，比如門格爾，但是他們一個被斯洛壓制，另一個被殺了，所以影響不到整個黑暗圣殿的決策。

    安默拉想了想，還是覺得奇怪：“原暗這個東西也不是說有就能有吧?！?/br>
    那必須是一個宇宙創造出來的時候自帶的啊。

    “創.世吧?！毕瘹W烏爾瞇起眼睛，一句話擲地有聲。

    安默拉居然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就好比，一個人得了絕癥，需要器官移植，在不支持器官交易也不存在器官捐獻的世界里，他只有殺了另一個更弱小的人獲得他的器官，就像小愛神那樣，或者——

    “你要我利用這次戰爭創世？”安默拉覺得這個提議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居然真的有可行性。

    或者，這個得絕癥的人可以生一個孩子，移植這個孩子完全匹配的器官。

    “戰爭，審判，王者?！毕瘹W烏爾細數著目前出現過的圣劍，然后接著說，“還有星墓、預言書、天啟。曙光都把這些給你備齊了，為什么不用？”

    末日審判的東西是都備齊了，可是她沒有審判之后讓世界重新走上正軌的力量啊。

    “還缺少方舟和……和某種創造性的力量?！?/br>
    “方舟可以從現在開始準備，至于創造力……”席歐烏爾顯然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的手摩挲著文明杖，試探著問：“你覺得大愛神身上有這樣的力量嗎？”

    這話就讓安默拉刮目相看了，把主意到到曙光身上還好說，打到大愛神身上的人那肯定對那段秘聞有所了解。大愛神既然能被尊稱為“父神”，那肯定是非常古老的神，而且與現存的神之間還有一定的父緣關系。

    不排除大愛神創造了其他神的可能性。

    “可以試試?！卑材鼙Ｊ氐卣f。

    蓮恩站在背后沒說話，但是心里也在嘀咕，這種東西哪里能試試？要是她試著進行了一下末日審判，最后卻發現大愛神身上根本沒有創世的力量怎么辦？那不就是器官移植的時候，兩邊都開了刀剖開胸腹躺在手術臺上，最后發現器官提供者身上連個腎也沒有的感覺嗎？

    她不小心觸到杰拉爾德的眼神，發現他壓根沒在聽這個對話，一直警惕地盯著后面默不作聲的斯洛。

    是因為之前席歐烏爾說斯洛“行為不當”吧？

    “這算是答應了？”席歐烏爾的話把蓮恩的思路拉回來，她看見他起身，站得筆挺。

    安默拉也起身以示尊重：“合作愉快?！?/br>
    席歐烏爾稍稍躬身，手按在胸口：“我們可以開始著手將最下之窖改造成方舟了。冕下，它將是您毀滅之手中最后的仁慈?！?/br>
    ☆、第195章 斷罪

    誰也沒想到談判會這么順利，全程兩方都沒有發生沖突，除了離開的時候。

    “你為什么一直盯著她？”杰拉爾德忽然抬手，擋在黑暗圣殿出來送客的斯洛面前。

    斯洛怔了下。

    蓮恩理清楚了，要不是杰拉爾德一直盯著斯洛，也不會發現斯洛一直盯著安默拉?？墒撬孤逡恢倍⒅材苷０?，她也一直盯著對面代表席歐烏爾……像杰拉爾德這樣一直看著陪同人員才不對勁吧？

    斯洛很快恢復平靜，他甚至朝走在前面的安默拉微笑了一下：“因為安默拉冕下……非?？蓯郯??！?/br>